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老二,老大上个礼拜从美国转到A市的医院了。刚才老大……老二,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哪管高跟鞋跑起来歪七扭八,我飞奔在A市的街头,活像个急着去投胎的神经病。
宴会那边我谁都没通知,此时此刻,在陈柏杨的面前,其他东西都是一坨屎!
正逢交通堵塞,我从一辆又一辆车的空隙里穿过,明晃晃的红灯就立在我眼前,偏偏我被那通电话冲昏了头脑,直接闯了过去。
突然从脑海里萌生出一种不争气的想法,随便现在随便从哪儿飞出来一辆车撞死我就好了,省得跑去医院,这样可以直接去阴曹地府和陈柏杨会面,省得跑去医院。
想着想着我不禁愣住了,是真的么吗?我的陈柏杨死了么吗?
也许是老三骗我的……也许……
可在见到白色床单的那一刻,所有侥幸的想法都死绝了。
是真的,我对自己说,陈柏杨死了,永远不会再活过来了。
那个活蹦乱跳,总是笑得一脸抽风的少年,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
我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先是小声地抽泣,等老三放下手头整理床铺的动作走出来的时候,我直接捂住脸大哭出声来。
“老二……老二,你别哭啊!”
老三手忙脚乱,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我。
我只觉得心里有块地方被挖空了,不碰也是疼得厉害。尽管陈叔叔早就说过,陈柏杨的状况很不好,有很大几概率是永远醒不过来,我总想啊,医学上这么多奇迹,总有一个奇迹会发生在陈柏杨的身上。
可谁知道老天爷这么狠心,连一个奇迹都不留给他。
“陈柏杨你这个王八蛋!”我哭得心肝肺都剧烈颤抖起来,“你走这么早让我怎么办!四人帮缺老大怎么行啊!”
“陈柏杨……混蛋浑蛋……”
是我的错,早在除夕夜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应该阻止他的,说什么有些事不做会后悔一辈子都他妈是放屁!
陈柏杨真是笨蛋,只要他活着,一切都有机会啊。
可他就这么走了,顾樱哪还会回心转意啊蠢蛋!
都是我的错,当初我应该阻止他的。
对不起,陈柏杨,是我的错。
“老二……你别哭了……怪丢人的……”老三推了推我。
我抬头用红肿的眼睛狠狠地瞪他:“什么丢人?!陈柏杨出事了我还不能哭了?靠,你怎么这么没良心,陈柏杨他……”说到这里,我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始终说不出口的那几个字,陈柏杨死了。
“陈柏杨他怎么了?”一个声音蓦地在我头上响起,“不对,我怎么了?”
这个声音是……
除了陈柏杨那个又二又贱的人,全世界再没人说话是这个腔调了。
我不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见陈柏杨一脸好笑地望着我。早忘了眼泪鼻涕满脸的窘态,我站起身狠狠地给了他胸口一拳。他被我打得弯下了腰,咯咯地笑起来。
“靠!陈柏杨!你他娘的没死!”我嘴上说着他浪费我的眼泪,还是情不自禁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眼泪鼻涕什么的都擦在他身上,陈柏杨伸出手在我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我念道,“还好你没死,不然我真的要愧疚一辈子了。”
“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一个人去死呢?”他笑嘻嘻的没个正经,“说好了以后等我老了,你还要给我按摩呢。”
我没好气地在他的腿上狠狠踹了一脚,顿时陈柏杨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我说:“走啊,咱几个一起去吃饭,我请客。”
陈柏杨挂在嘴上好些日子说要宰我一顿,我每一次都是死皮赖脸地装穷,他这次总算如愿以偿,而我竟觉得能被陈柏杨宰一顿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不大不小的火锅店的角落里坐着我们四人帮,老三老四欢乐得简直要唱歌,陈柏杨刚出院,还瘸着条腿,不能喝酒,不爽自己一个人不能喝酒,硬是把我杯子里的二锅头换成了橙汁。
我被辣锅里的涮羊肉折磨得眼泪就都要掉下来,陈柏杨今天少有的沉默,一直坐在我旁边静静地看着我。
第三杯橙汁下肚,他不顾老三老四的疑惑,拉着我到火锅店门口。
我不满地咕哝:“喂喂喂,我吃得好好的你把我赶拉出来干嘛干吗?”
“我知道你的心不在这里,如果你放心不下的话,还是过去吧。”
陈柏杨想必知道今天是陆泽安的订婚宴。
我吸了吸鼻子,佯装无所谓的模样,正准备回去继续吃火锅,陈柏杨抓住了我的手,夜色中他的眼睛亮亮的,满是我看不懂的情愫。
“逃避不是办法。”
“这不是逃避,是他抛弃了我,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我。”
“你在说什么?”
“陈柏杨,你明明就知道,陆泽安接近我的目的。”
他愣了愣,随即表情就都紧绷了起来。
我耸耸肩:“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告诉我陆泽安接近我的目的,那么现在我也不至于这么难过。”我不是在怪陈柏杨,我只是怪自己不争气。
他摇头:“不是这样的裴兮。”
“你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了。他跟顾樱结婚,我祝福他。”
“裴兮!”他还想拉住我,却被我打了一下。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一点都不想说那个人。
老三老四吃得尽兴,回去的时候都醉了,陈柏杨和我叫了辆出租车把他俩送回家,这才慢悠悠地打道回府。
我跟他说我住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寓里,没什么危险,他死活不听,非要把我送到家门口。
“进来坐坐吧。”我给陈柏杨泡了杯茶,他却一口也没有喝。
我试图找些话题:“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上学?”
“不上了。”他说,“我可能以后都不会在A市了。”
“所以你是来跟我告别的么吗?”我的鼻子酸酸的。
我知道陈柏杨不愿意留下来的原因是什么,就像他当初说的,他已经尽全力去争取了,结果是什么他并不在乎。可他始终没有办法不去想顾樱,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她远远的。
无形之中,我和陈柏杨都成了逃兵。
“我还会在A市待一阵子,以后可能还会回旧金山去。”
“哦。”我点头。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气氛尴尬的得离谱。
“你其实在美国治疗那会儿就醒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让他们别告诉你的。”他说着,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放空,“刚醒那会儿情绪很不稳定,医生说按照我这样的情绪可能会导致病情恶化,我怕万一还没醒几天就又去了,让你难过。”
我无奈地笑出声来:“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说点好的就是,陈柏杨回来了,短期内可能去不了了。”
“没个正经。”
那一天,我和陈柏杨都装作满心欢喜的模样,其实我们都知道,彼此想着的都不仅仅是那么简单而已。
我和陈柏杨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钟,看到时间超过十二点的字样,一颗始终悬着的心最后是终于放下了。
不管是多么深刻的感情,走到最后都得有一个结果。
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我们总得学着坦然面对。
也是从那一刻我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我和陆泽安的生命,再无交集。
很多年后,当我把这段并不完美的恋情说给别人听的时候,他们问我,究竟是喜欢陆泽安什么?
我回想了一下,我和他走过的那么长一段路,随后我回答说:“我喜欢被他深爱的感觉。”
“可是当时你不是认为他不爱你么吗?”
“嗯,可是怎么办呢,那时候的我,已经在他对我的宠溺中爱上他了。”
后来,我和陈柏杨一起出了国。
登机之前,我给白以南打了一通电话,我说我要离开,他的语气明显乱了。
时隔四年,白以南第一次对我说:“裴兮,回来吧,我还爱你。”
我告诉他,他并不是爱我,只是放不下当初我和他在一起时轰轰烈烈的回忆。
就像现在,我放不下的不是陆泽安,只是那份我喜欢他的感情。
时间一晃到了来年夏天,我在旧金山念完了一年大学。陈柏杨脑子比我聪明,轻轻松松拿下全A。我呢,除了英语好一点之外没什么特别好的科目,成绩巴巴结结勉勉强强还能见人。
暑假的时候,陈柏杨带我去爬山,我这种常年不做运动的人简直丢了半条命。
他穿着一套精神的运动服站在半山腰上,冲我挥了挥手中的矿泉水,喊道:“快过来,我请你喝水!”
于是我便就豁出去整条命一口气爬了几百米。
陈柏杨拧开瓶盖把矿泉水递给我,我咕噜咕噜地喝了半瓶,满足地擦擦嘴,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裴兮啊,你的头发都这么长了!”
“嗯,好几年没剪了。过几天剪掉。”
“别啊,好不容易长发及臀了。”
我眯着眼睛,太阳晒得我直发慌:“还是剪掉好,夏天热得要命。”
人家说,等长发及腰之时,梦中王子必会娶你回家。可惜我都长发及臀了,希望出现的那个人还是没来。
我只好把头发剪到及肩胛骨处,如此一来,我还可以安慰自己说,还没到时候。
陈柏杨背起登山包,目光转向山顶。他,笑了笑说:“你看,裴兮,人的一生有这么多条路,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会到达山顶,都会幸福的。”
“嗯,都会幸福的。”
我不知道陈柏杨说幸福的时候脑海里想象出来的画面是什么模样,但在我想到幸福的时候,只记起了一个人的名字。
再然后,陈柏杨谈了一个女朋友,是个金发碧眼的洋妞,还是个波霸。每次和那洋妞站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的身材简直是惨不忍睹。
有一次和洋妞一起吃饭,洋妞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我才发现原来陈柏杨的女朋友是个极其挑剔的人,但她对陈柏杨,是真的好。
后来我问陈柏杨:“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顾樱?”我用的中文,洋妞听不懂。
陈柏杨却是一下子就慌了:“你说什么呢……”
“她和顾樱实在是有太多地方相似了。”
陈柏杨不说话,我当他是默认了。
“你怎么还是放不下顾樱呢?一年前你差点死了还不是因为她?”
“裴兮,那和是不是顾樱没有关系,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是谁差点被车撞,我都会去救人的。”
“你说什么?!”我不可难以置信地问,“她差点被车撞所以你救了她?”
“嗯,除夕夜那天有人醉驾。”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既然陈柏杨是为了救顾樱才出事的……为什么顾樱要告诉我是她让他跳下去的?
曾经有一次,顾樱的风筝卡在了大树上,陈柏杨爬山上树帮他拿风筝,不小心摔了下来差点没命,自那以后,我对顾樱的敌意就没有变过。
我总认为,顾樱仗着陈柏杨对她的喜欢才能会胡作非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顾樱也许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
她只是想得到陆泽安,仅此而已。
我一直在想顾樱为什么要撒谎说是她让陈柏杨跳楼的,到后来,很多年以后,我对着那个男人的遗照,顾樱才对我说出了真相。
她说,每个人都不会是铁石心肠,她明明对陈柏杨动了心,但她不能承认。
她只是更想做陆氏的儿媳妇,尽管她的的确确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上了陈柏杨的。
她又说,我们这群人都爱撒谎,到最后谁都没有幸福过。
自从陈柏杨谈了女朋友,我也就尽可能地跟他保持距离。转眼一晃,头发又从肩胛骨长到了肩膀下面。
我跟和贴吧的那个妹子说,我在美国认识了几个好朋友。我说,在美国比在A市开心,至少大家都没戴有色眼镜看我。
学校棒橄榄球队有个小哥追我,长得就像是电影里的男主角,他教我玩橄榄球,无奈我这个人实在没有运动细胞,怎么学也学不会,以此为理由,我也就把那小哥拒绝了。
在青春的尾巴里,我变回了曾经的那个好姑娘。陈柏杨夸我嘴巴终于不贱了,我贱贱地回了句:“你再嚣张信不信我贱死你。”
我本以为,我的青春大概就会这样过去了,带着一份让人唏嘘的感情,悄悄地变成中年女人,结果,那些本该要过去的过去,又布下天罗地网把我包围。
白以南是在学校里找到我的,彼时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俨然有商场上呼风唤雨的气势,他笑着对我说:“裴兮,我来接你了。”
“你接我做什么?”
“接你回去做我的新娘。”他单膝跪地,向我求婚。
周遭路过的美国学生纷纷停下脚步为他鼓掌,不断有人说着:“Say yes!”
“我早跟你说过了,你放不下的不是我,只是那段感情。”
“我的心,我比你更了解。”
我叹了口气说:“白以南,我们之间早就回不去了。”
他道:“我们之间回不去了,你和陆泽安之间也回不去了。”
“既然都回不去了,那就只好向前走了。”我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白以南的求婚,引起围观者遗憾的叹息。
刚到宿舍楼下,陈柏杨就猴急心急火燎地冲过来,我正准备上去睡觉,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表情是难得的严肃:“裴兮,出事了。”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来,我意识到确实是有什么很严重的事情要发生了。
“陆氏那边出了情状况,跟陆氏扯上关系的都倒了大霉。”
“什么状情况?”我回握住陈柏杨的手,这才发现我简直紧张到极点。
原来……我还是担心他。
“白日集团跟陆氏闹开了,指控陆氏工程质量不合格。”白日集团?白以南?原来刚才白以南跟我说的我和陆泽安之间也回不去了是指这个意思,“可是关键是……”他欲言又止。
我猜测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和陆泽安有关。
“关键是什么?”
“关键陆泽安没有和顾樱订婚,顾家不愿意为陆氏出面。”
我错愕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陆泽安没有和顾樱订婚?!”
“没有。”
我不禁往后退了几步,差点站不稳:“怎么会这样……”
“订婚宴那天,陆泽安出事了。”陈柏杨叹了口气,“是你一直不肯听我说。我当时也挺自私,想着不说也好,慢慢的你也就忘记他了。”
他没有和顾樱订婚……
他出事了……
一年前,订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柏杨拉住我的手臂,不安地说:“其实你还是没能忘掉。”
我抬起头念道:“陈柏杨,我们回国吧。”
“好。”
我曾把最深的爱恋埋葬在这座城市,如今我回到这里,来找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