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找到名字后把我带到了重症监护病房门口并告诉我说陈柏杨刚做完手术,目前情况并不乐观。
在重症监护病房门口,我发现了顾樱。我气喘吁吁地赶来,陈柏杨的爸爸妈妈满面愁容,没有多余的心思跟我说话,陈叔叔微微颔了颔首,算是打招呼。
我大力地鞠了一躬,顺势抹去了眼角快要滚落的泪珠。
“陈柏杨他……怎么样了?”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得到一点不好的回答。
陈叔叔像是一夜之间沧桑苍老了二十岁,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了商场上的意气风发:“情况不大好,我已经联系好了美国那边,去做二次手术。”
情况不大好……要去美国做二次手术么吗?
我的心一颤,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隔着玻璃层,我只能远远地看着陈柏杨。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紧闭双眸,脸上毫无血色。如果不是心电图上的跳动的影像,我甚至以为他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我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陈柏杨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我这辈子没有什么朋友,他是我排在第一位的知交,我苦恼的、我兴奋的、我疑惑的事都可以同他说。
再没有人能像陈柏杨那样分担我内心的一切心绪。
可是此时此刻,他正躺在病床上,生死一线。
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这种让人窒息的害怕勒紧我的颈脖,让我无从反抗。
——裴兮,我们这边缺个老二。但是你知道老二这个名字挺猥琐的,要不然你就凑合着当个老二吧,我的两个俩兄弟听你调遣,给你个便宜,你觉得呢?
——裴兮,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没对哪个女的上过心,除了顾樱,你就是老子这辈子拿命珍惜的好兄弟!
——谁要是敢动老二,看老大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
那些和陈柏杨一起度过的或颓废、或张狂的青春在眼前来回放映,放到最后变成他昨天晚上在视频里跟我说的话。
他说,有些事不做,也许我们会后悔一辈子。
但有些事做了,也许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不是么吗?
我的双手按在玻璃层上,在心里暗暗叫他的名字。蠢蛋陈柏杨!睡够了就起来啊!老大怎么能撇下老二呢?真过分!
陈柏杨,混蛋浑蛋……你醒醒!
趁我陷入深不见底的回忆之中,顾樱关切地问:“陈叔叔,您什么时候送陈柏杨过去?我为您安排陆氏的专机。”
说到陆氏的时候,她的目光瞥向我,前后不到一秒的工夫,我明显从她的眼里看出了得意。我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此时此刻也不忘宣告她的地位。
陆氏的儿媳妇么吗?又不是人人都稀罕。
“不用麻烦你了顾樱,要不是当时你及时发现柏杨,他现在说不定……总之很谢谢你,柏杨真的多亏你了……”
“陈叔叔快别这么说,我和陈柏杨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沉寂,挂上电话,阿姨神情凝重地说:“家里打来电话说,妈知道柏杨出事晕过去了,刚送去医院。”
陈叔叔焦虑地哀唉声叹气。
我刚想开口,便只听顾樱柔柔地安慰道:“叔叔阿姨你们先过去吧,我在这里看着陈柏杨,有什么情况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真的是谢谢你了顾樱。”
陈叔叔叹了口气,迅速离开了医院。
等叔叔阿姨走后,顾樱即刻换了一张脸,她走出病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慵懒地拿出手机刷动态,似乎她刚才还很记挂的陈柏杨现在的死活与她毫无干系。
我站在角落里适时地鼓起了掌,顾樱转过头,我讥讽地说道:“除了我,还有谁有幸能见到你这样多变的脸?”
“很荣幸,除了陈柏杨和于晴,也就只有你了。”
我阴沉着说,想必脸色并不好看:“陈柏杨出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话刚出口我就发现自己简直是多此一举——至于陈柏杨会出事的原因不用去深究都能猜出大概原因。
陈柏杨昨天晚上是去找顾樱的,虽说中间发生了什么我无从得知,但绝不可能是顾樱凑巧发现了陈柏杨出事。
是她……陈柏杨是因为她才会变成这样的!
顾樱把手机塞进包里,懒得回答我,站起身准备走人。
在病房里憋着的怒气早就忍不下去的我,我冲上前去抓住她的外套领口,怒吼道:“顾樱你真该去死!他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你还不满足?!你非要陈柏杨真的为你丧了命才知道他究竟有多喜欢你吗?!”
“你冷静一点行吗么?”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动声色地挣开我的手,继而道,“我可从来都没让陈柏杨为我去死。”
“真可笑。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还想说这一切跟你毫无关系?!”
顾樱靠在墙上,她脸上化着淡妆,整个人说不出的高冷。我风尘仆仆地赶来,自然又被她比了下去,不过此时我大抵没心思再去关注这些,如果可以,我真想一把掐死她。
我一直珍惜着的少年,为面前的这个女人付出了他所可以付出的一切。
我觉得不值。
顾樱冷笑了一声:“我说让陈柏杨表示一下真心,谁知道他会从二楼跳下来去?”
“你说什么?!”我看着她讥讽的笑容,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是你让他跳下来去的?!”
“不过一句玩笑话。”
“玩笑话?你说的得轻巧,玩笑话?!”我忍受不住巨大的冲击,胸口猛烈地起伏着,我喘着气吼道,“你不知道陈柏杨对你的心思么吗?你的玩笑话对他而言就是圣旨!顾樱,你怎么可以这样玩弄他?!”
她冷静地看向我,像是在嘲笑一个声嘶力竭的疯子。
“你心疼他,你怎么不和陈柏杨在一起?”她冷冷地发问,全然没有人前那股温柔、善解人意的姿态。
我突然间为陈柏杨感到心凉。
此时的陈柏杨还在重症监护病房,究竟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酿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在这里说着不堪入耳的风凉话。
她把话题从陈柏杨身上转移开来:“还是说,你想和陆泽安在一起呢?”
我紧紧地握住拳头。
走廊里很安静,顾樱说出口的话不断在我耳际盘旋。
——还是说,你想和陆泽安在一起呢?
我咬牙,道:“陈柏杨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种人。”
她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残忍的人,对别人的付出视而不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陈柏杨从未奢求过顾樱能喜欢自己,甚至,他只要能默默地喜欢着顾樱就觉得满足。
偏偏,他喜欢上了这种人。
这种连感动都没有的铁石心肠的女人。
“我告诉你顾樱,如果陈柏杨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哦?不放过我?我倒是很想看看,你究竟是怎么不放过我的?”她踩着高跟鞋缓缓走到我面前,勾唇一笑,“我的身后是顾家,是、陆氏,是、陈家,你区区一个靠白日集团支援而苟延残喘生存的裴氏,拿什么跟我抗争?”
我被她的讥讽打败,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哦对了。”她走近我,伸手在我衣服领口拍了拍,“忘了告诉你,就连白日集团,都是我们顾家的靠山。”
她以为这些小伎俩就能唬住我,可顾樱忘了一件事,我是出了名的“什么都不顾”。
我讨厌别人想在气势上压倒我,于是我用更尖酸的口吻回敬她:“是啊,我的身后不过就是个苟延残喘的裴氏,可你的身后关系着陆氏、顾家、陈家,还有你所谓的白日集团,我拼死不过就是一条不值钱的命,可你呢,你输不起。”
她面色一僵。
“要我提醒你所做的一切么吗?无论是从前对白以南、对我,还是现在对陈柏杨,对陆泽安,只要其中任意一件事被抖出来,就足以让你们顾家身败名裂。当然,你不会那么轻易露出马脚,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我想找,不可能找不到。到时候,别说是陆氏的儿媳妇,就连以一个平常人的身份活着,我看你都困难。”
“裴兮!我告诉你,你少得意,无论是陈柏杨、白以南还是陆泽安,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是么吗?你就这么有自信?”我抬眸静静地与她对视,她明显慌了阵脚,“三年前白以南跟你在一起了么吗?还是陆泽安死心塌地地爱上你了?你值得炫耀的,不过是陈柏杨对你的喜欢。但是顾樱我不得不提醒你的是,假如陈柏杨知道了你所做的这一切,会不会依旧这样爱着你?包括,你曾经为了勾引白以南而用的那些手段,嗯?”
顾樱的脸顷刻间苍白无比。
她指着我的鼻子:“你……”
“我就一条不值钱的命,你想跟我斗,随时奉陪。”担忧与怒气统统化作此时手握的一腔孤勇,我面无表情地看她近乎发狂的模样,“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比死更痛苦的代价。”
她惊恐地望着我,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趁我来不及反应的空隙,她整个人重重地往墙上倒去,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顾樱摔倒在地上,额头磕到墙壁,她大力地叫了一声,而此时此刻,我的手因为她刚才的动作还悬在半空中。
“顾樱!”
一个身影飞快地扶起摔倒在地的顾樱,与此同时,一双强有力的手狠狠地擒住我的手腕,疼得我差点掉眼泪。
我定睛一看,竟会是陆泽安。
“裴兮你做什么?!”他怒不可遏地盯着我,眸子里快要喷出火来。
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一边的顾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弧度,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她算计了。
我懒得解释:“放手。”
他手上加大了力度,地吼道:“向顾樱道歉。”
“陆泽安,放手!”我不满地顶撞他,“趁我没有发火之前,带着她从我眼前滚!”
没有人知道我在看见陆泽安的那一秒心头闪过的狂喜。
但只有一瞬间,这样的狂喜就被狠狠浇熄。
“裴兮!”他约莫是怒了,声音的分贝上升了好几倍,吼得我的耳膜几乎要报废。
他在吼我。
他以前从未吼过我。
我冷笑一声,好不容易挣开,深吸了口气,念道:“行啊,你不滚,我滚!”
我就是这样期待又厌恶他的出现,就是这样深刻地讨厌着他站在顾樱的那边,与我为敌。
我就是不能说服自己,陆泽安喜欢的是别人,不是我。
我就是不能接受陆泽安身边站着的女人是一个他根本就不了解的顾樱。
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的眼里都是背叛和伤害。
他根本就不曾信我。
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头也不回地跑进电梯,好不容易平心静气,按下一楼的按钮,没等电梯门关上,一只白皙的手夹在门缝中间,随后陆泽安迈着步子走了进来,狭小的空间里,他沉默地盯着我,而后不由分说拉住我的手疾步走在医院的走廊上。
“你放手!”我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后面,死命地挣扎反抗,他却不为所动,又走了没几步,推开左侧等候室的大门,直接把我丢了进去。
随着门“啪”的一声关上,他转向我,脸色简直怒到了极致。
他不由分说把我逼到沙发前,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我站不稳顺势倒在沙发上。陆泽安双手撑在我身侧,俯身逼近。
他离我那样靠近,只要稍稍一动就能碰到他的脸。
而此时此刻,他幽深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我,意图把我的想法全部窥伺视透彻。
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十秒钟,而后我冷冷地质问他:“你发什么神经?”
“你就这样讨厌我?连一眼都不愿意看我?”他的声音极低,听上去无比哀伤。
我毫不畏惧地与他直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我指着门嗤之以鼻,“外面站着的是你的未婚妻,是你要结婚了,陆泽安!你还想我说些什么?还想我多么愿意见到你?”
他的喉头滚动,半天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还在乎我么吗?”
“陆泽安!”我忍无可忍地推开他,“现在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是我的好朋友!我没心情跟你说这些风花雪月!”
为什么要说这些,让我心猿意马?
我拉开门要走,他伸出手狠狠地关上了门,把我逼在门背后,不允许我逃避他的问题。
“裴兮,下面这句话我只问你一遍。”
“你到底还想说什么?”我极不耐烦地瞪他,这才发现他的目光都变了。
变得那样不安、那样无助。
“真的就只是玩玩而已么吗?”陆泽安凑近我问,“你真的不曾爱过我么吗?”
我点头,答得极快:“嗯。”
“一点都没有?”
“没有。”
完全没有走心的回答,自然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所谓的什么伤害。我说,我一点都不曾爱过陆泽安,我自己都不信,他却信了。
我说了那么多真话,他不信;唯独这一句假话,他深信不疑。
他终于没有再纠缠我,他打开门,轻声说:“你走吧。”
我在南京待了几天,陈叔叔让我暂时在他家住下几天,我想了想现在陈家的情况,最终婉拒。
白以南连电话都没打一个就跑来南京,我在医院待到几点,他就待到几点。
陈柏杨被转到美国的那天,我从送陈家人上飞机一直到回A市,其期间眼泪几乎没有停过。白以南坐在我旁边的座位,像是想安慰我,却是被我的泪水逼退了回去。
白以南虽然恨我,但同时他也懂我。
他递给我一份便当,说道:“吃点。”
我满心想的都是陈柏杨,完全没有胃口吃东西,对于白以南的好意,我只是勉强地摇了摇头回了句“我不饿”。
他把便当塞在我的手里,顿时一股熟悉的饭菜香侵入我的鼻子。
我不可难以置信地垂下头看着他递来的便当。
迫不及待地拆开筷子尝了一口,我的眼泪当即掉了下来,我抓住白以南的手臂,语速快到舌头都在打结:“你这便当从哪里来的?!”
我不会认错的!这是薛凝的手艺!
一定是她!
我慌忙咽下口中的饭菜,颤颤巍巍地就想下火车。
白以南拉住了我的手,硬是把我按在座位上。他乜了我一眼,淡然道:“是在南京的一家快餐店买的,这家开了好几年了,手艺相当不错。”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自然,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的痕迹。
我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也对,如果真的是薛凝的话,白以南肯定也是认识的。他当初把薛凝从我身边逼走,又怎么可能给我线索发现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