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主意一向很多,可现在,他却闷闷地不说话,好似魂都丢了。
良久,他空洞的目光转向我,声音颤抖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说:“裴兮,我看见顾樱了。”
听到这个名字,我整个人都猛地一颤。
这个名字,足够打开我回忆的闸门,足够将我和白以南之间的故事串联得滴水不漏。
这个名字,是我和陈柏杨之间绝口不提的禁忌。
她不是出国了么吗?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会到A大?其实答案明明就已经很明了,我还是不死心地想找到更好的解释,但后来我才明白,顾樱回来,不是为了白以南。
当然,更不是为了陈柏杨。
在这样的多事之秋里,接下来发生什么仿佛都不会令人惊讶,唯独顾樱的出现,颠覆了我所有的预想。
然而此时的当务之急是陆泽安的问题,陈柏杨好不容易从回忆的枷锁中挣脱开来,他呆呆地望着我:“你刚才被白以南拖出去,然后发生了什么?我找了好一阵子都没能找到你。”
那件事我实在似乎是羞于提起,只好过滤掉其中一部分解释说:“白以南和陆泽安在课上打了一架,现在陆泽安被教务处抓叫了过去,我担心……”
“影响太恶劣了,不是劝退的话也是大处分。”
“劝退?大处分?!”我瞠目结舌,“你是说……白以南和陆泽安?”
他犹豫了几秒钟,随后叹道:“可能,只有陆泽安。”
“怎么可能,事情是白以南挑起来的,他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陈柏杨欲言又止。
我总觉得,陈柏杨似乎早就知道些什么,包括白以南,包括陆泽安。
他迟迟没有回答我,许是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影被我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否则我不会知道,其实陈柏杨对我,也是有所隐瞒的。
“裴兮,你相信我,非但白以南不会有事,而且陆泽安可能……”
“可能怎样?!”我一下子就失了冷静。
“他可能会朝你设想的最坏的方面发展。”
我不可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摇头道:“打架不是一个人的错,凭什么白以南没事!凭什么陆泽安要……被劝退……”
陈柏杨躲避着我的目光:“因为白以南是……”
“因为我爸是这所学校的校董。”白以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面前,双手插在裤袋里,眼睛里跳跃的都是胜利的光,“我要让陆泽安滚出A大。”
“是你!”我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一切都是白以南的阴谋。故意在课堂上激怒陆泽安,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酿成大错,都是白以南算计好的!
“卑鄙!”
“我卑鄙?”他冷冷地抬眸看向我,伸出手按住我的后脑勺逼迫我与他对视,“是啊,我就是卑鄙,我就是不想让你和陆泽安好过。陆泽安早知道如果他动手会有这样的结果,可他还是照做了不是么吗?”
陆泽安早就知道白以南的身份?
那他为什么……
呼之欲出的答案一瞬间充塞了我的脑际,是因为我,是因为我他才会动手的。他明明可以不动手的,可是他为了我……
我吸了口气,哽咽道:“白以南,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
是我的错,不该对面前的这个人还有一丝期待,期待他并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坏,他还是以前的白以南,他没变。可事实上,我很清醒地知道,一直都是我在自欺欺人。白以南变成了怎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我不该对他抱有期待,更不该放松警惕。
“裴兮,你现在没有资格来跟我谈条件了。”他笑了笑放开手,眯起眼得意地打量着我狼狈的表情,“早在刚才进门之前,我就给过你机会了。”
他冷哼一声,留下一句“是你自己没有好好珍惜”。
是我自己没有好好珍惜他施舍给我的机会。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就快要站不稳,那一刻冲上来的陈柏杨扶住了我,我垂着头,先是丧家犬一样地紧盯着地面,灰色的投影映出我蹒跚的步伐,走了几步我还是抑制不住地跑了起来。
陈柏杨在身后叫我的名字,我没跑几步就被他抓住。
我拼命地摇着头让他放开我,陈柏杨却突然吼出了声。
他吼我了,距离他上一次吼我,是三年前。
那时我满世界地找白以南,从A市一直找了大半个中国,我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走在陌生的大街小巷里,拿着我们的合照像是疯子般地询问他的踪迹,可是,我找不到他。
最后我灰头土脸地回到A市,陈柏杨在机场等我,我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走都走不起来,而后,他在人群头攒动的机场,大吼着我的名字。
“裴兮!”他在我身后喊着,“到现在还没有清醒么吗?!”
他走到我面前把我的脑袋按在怀里,他在等我用一场撕心裂肺的哭泣和这段无疾而终的恋爱告别,可我没有哭。
眼泪早在我上飞机之前就流干了。
我咬住下唇,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陈柏杨,我放下了。”
我放下了一个曾经我那样爱着、曾经那样爱我的人。
我不知道现在的陈柏杨为什么吼我,直到他把我的名字吼出来的那一刻,身体里那颗浮躁的心才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他说:“你别闹了。陆泽安帮你挡下了这件事,你现在去教务处,你觉得他能全身而退?裴兮,你还不懂么吗?”
我懂,我都懂。
“陆泽安他在乎你,他喜欢你,所以他要保护你。你以为你把什么事都往身上一揽就行了?你这样正中白以南下怀,一箭双雕。裴兮,你理智点!”
“我要怎么办……陈柏杨你告诉我……究竟我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现在,立刻去找陆泽安的父母,不要说前因,就说陆泽安打架,知道了么吗?”
“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打电话!”
无论什么时候,陈柏杨总能帮我找到最正确的解决方案,我信任他、依赖他。
我以为我的动作够快,可惜早有人快我一步,将我一军。
等了两个小时,陆泽安才从教务处出来,我站在走廊的转角处,紧张兮兮地盯着教务处的大门。跟着陆泽安一起出来的,还有白以南。
“别以为你的那件事我不知道。”说话的是白以南,我刚准备迈开步子的脚顿了下来,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记,我屏息等待白以南的下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留在裴兮身边,其实我们根本就是一路人,不是么吗?”
陆泽安答得很快:“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你走一样的路,以后也不会。”
“你可别告诉我你喜欢裴兮。”
“这与你没有关系。”
“陆泽安!”白以南的声音高了起来,“是我放了你一马,你不要不识好歹!”
陆泽安不怒反笑:“要不是陆氏一通电话打到白日集团,怕是我们都没机会在这里说话吧?”
白以南不吭声,面色阴冷得慎瘆人。
陆泽安又说:“我最后警告你一遍,裴兮是我的女人,你动她一下,我不会让你好过。”
我承认当时陆泽安那句充满霸王之气的话是把我震慑到了,以至于等他走过走廊拐了弯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愣愣地傻站在原地。
他看见我有片刻的不自然,随后他勾起唇嘴角,装出一副释然的模样:“等久了吧?走吧。”
我缄默不语地跟在他身后,穿过长长的过道,斑驳的光影倾泻在他的身上,遥远又迷离。快到门口,我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有些凉,陆泽安回过头看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温柔的颜神色。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去牵他的手。
而后我才发现这样的动作似乎有些太过于亲密,正犹豫着要不要缩回去,他却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大力地握紧我。
他偏过头去,放慢步子拉着我往前走。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的声音柔柔的,“听到了多少?”
我老实巴交地回:“都听到了。”
“怪我有事瞒着你?”
“没有。”我摇摇头,“我只记得有人说,我是他的女人。”
他扑哧噗嗤笑出声来,变脸之快仿佛刚才被领进教务处的不是他。
“不想知道吗?”
“不想。”我说着,听见他的笑声更大了,他问我原因,我歪着头想了想,“我允许你有自己的秘密,就像我,也有自己的过去。”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是呢,每个人都会有过去。”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在想些什么,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过去,“可是呢裴兮,我只在乎你的现在和未来。”
我不曾说出口,对于陆泽安的过去,我一点都不想追究,与他一样,我只在乎他的现在和未来。至于原因,大抵也同他的一样。
我以为我不会再去喜欢一个人了,原来我以为,真的只是以为而已。
后来,陆泽安和白以南在课上公然打架的那件事就再也没有被人提起过。国际金融的老师在隔天递交了辞职信。
周末的时候陆泽安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我以各种借口拒绝了。主要每次和陆泽安约会都要花费我大量的脑细胞去想穿什么衣服、鞋子,擦什么香水,这样的单项选择题简直比大学英语等级考试还难。
所以我抵制抗住陆泽安的威逼利诱,抱着枕头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上放的无非就是最近火得要命的狗血言情剧,实在无趣的得很,关上电视躺在沙发上,我又开始想起陆泽安来。
他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闯进我的脑海里,让我吃不好睡不好的。
大概是想陆泽安想得入魔了,竟然连门铃声都没有听见。门外的人转而开始敲门,用力之猛让我在三秒钟之内迅速回想了一下我是不是欠了别人一大笔钱。
最后得出结论,原来我才是个穷人,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准备去开门。
我懒洋洋地问了句:“谁啊?”
“是我,陆泽安。”
我陡然一惊,刚想去洗把脸,无奈门已经打开,我就这样素面朝天地和陆泽安打了个照面。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大概是在想,原来我没洗脸没扎头发竟然是这么一副德性行。
如果陆泽安敢骂我丑,我就跟他分手!
尔而后他笑吟吟地走进来,凑近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害的得我差点就想凿个地洞钻进去。他戏谑地说:“裴兮啊裴兮,我真的是没想到……”
“好了我知道我很丑,你不要再说了!”
我气得扭头就想走,他跟着我进了客厅,看到那满地狼藉的零食袋,啧啧道:“我本来还想说,原来你一个人在家不修边幅也这么好看。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我赶忙蹲下身把零食袋子捡起来,胡乱找借口:“我一个人在家又没人帮我打扫卫生,脏乱差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就你借口最多。”他笑着从厨房里拿来拖把,来来回回把客厅的地板拖了七八遍。我盘腿坐在沙发上使唤他做事,陆泽安飞过来一记卫生眼,我假装没看到,指着角落里让他打扫。
末了,他还是不满意,出门去楼下超市买了瓶地板蜡,等把地板擦得锃光瓦亮,他这才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我不可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真的是陆氏的大少爷?”
他把地板蜡放进阳台的橱里,一面答道:“绝无仅有,如假包换。”
“那你为什么会打扫卫生?为什么还做的得这么好?老实交代,陆泽安,你开挂了吧!”
他一脸无辜,说得在情在理:“我要是不开挂,以后你跟我结婚了那怎么办?”
脸上烧得厉害,我隐忍住笑意,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谁要嫁给你一样。”
“可不是么吗?我们美丽的裴兮小姐要嫁给陆泽安先生了。”
“喂,你跑我家来还这么厚脸皮!”
他恬不知耻地贼笑,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
他双手撑在我身后的沙发上,俯下身,轻轻地在我嘴唇边吹气。我下意识地抿嘴,还是被他蜻蜓点水来了个偷袭。陆泽安似笑非笑地念道:“你当真不嫁给我?”
他呼出的气体喷在我的脸上,痒痒的,我却不想挠。
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让我哑口无言。
“这个,看你表现吧。”我眼巴巴地盯着天花板,右手抓住沙发垫,心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那一秒,我庆幸,陆氏选中的未婚妻,不是别人,是我。
我多么幸运,在这场商业联姻中遇见了一个有那么一点喜欢的人。
就那么一点,也许以后会有很多,谁知道呢。
“那我一定好好表现。”他在我身侧坐下,打开电视,屏幕上放的正好是狗血偶像剧的激吻桥段。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我装作没看见地站起来,不让他看见我红得像是虾子一样的脸颊。
“你要喝点什么?”
“我要喝酒。”
“……”
“逗你的,来杯柠檬汁。”
等我端来柠檬汁的时候,陆泽安正翘跷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叹了口气,吐槽道:“这男主真蠢,换成我的话早按床上了。”
“一点情调都没有。”我挖苦他,端着柠檬汁递给他,可惜刚走到目的地,地板蜡成功地让我再主动了一次,伴随着一声惊呼,手中的玻璃杯摔在地上,还顽强地滚到了沙发下面,而我整个人都扑到了陆泽安的身上。
近得就快碰到他的鼻尖,额前的发丝拂过他的耳际,我错愕地愣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的手撑在他的胸口,感觉得到他比以往要快上一倍的心跳频率。
怎么会突然不知所措?想来我也是横扫A大的花心女,面对男生竟还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就像……就像当年我面对白以南的告白,就像我曾被白以南拥在怀里的心绪情。
有一个事实埋在我的心里,是我一直都不愿意去承认的,关于面前这个人。
他微微挑眉,柔声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一个主动的女人。”
“……”我又哑口无言,右手撑在沙发上,笨手笨脚地想要起身。
可他的动作那样快,陆泽安抓住我的手,害得我一个重心不稳又倒了下去,这下索性磕在他的肩膀上。我龇牙咧嘴的地抬起头,他又一脸无辜地盯着我。
我刚开口,才发现居然连话都说不利索:“谁……谁主动了?”
“你啊。”他眼睛里满含笑意,“嘴硬。”
“……”
我沮丧地发现,貌似我和陆泽安的对决我从来都没赢过。
我正咬牙切齿想着怎么反将他一军,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咳嗽。我一个激灵从陆泽安身上爬起来,拍了拍凌乱的睡衣,毕恭毕敬地站在墙边,陆泽安明显也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女人,赶忙收敛起嘴唇边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