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惜见到欧若邻的时候她正靠在病床上休息。
只不过几天的时间,她似乎又清瘦了一些。
可能是因为手腕受伤流了不少的血,脸色看起来也苍白得楚楚可怜。
这好像已经是一种习惯。每次隔段时间看见欧若邻,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检视她是胖了还是瘦了,气色如何。
他想这大概是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有关。
但他实在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倒不是像别人想的那样讳疾忌医或者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而是在他的意识里,好像有一段很朦胧的关于医院的不好记忆,令他心有芥蒂。
不过他始终想不起来那是段什么样的经历,应该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也没有刨根究底去查个明白的必要。
而且,说不准是他想太多也不一定。
毕竟,市场经济的压力总是很大,被生活洗礼过的人难免留下点这样那样的心理毛病。更何况,他还要与身边最亲近的人斡旋个不停。
喏,就是眼前这个。
轻声唤醒欧若邻。
她睡得很浅,君莫惜叫她第一声便醒了过来。
微微坐直身子,欧若邻环视了一圈四周,问:“你怎么来了,康祖文呢?”
君莫惜学着他的样子,也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一脸坦荡的答道:“没看见。”
欧若邻用力瞪了他一眼。
这个人总是把谎话说得跟实话一样。
她出事的时候遇见的人是康祖文,送她来医院的人也是康祖文,这会儿出现在病床前的却换成了君莫惜,若说他没在中间使什么手段,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君莫惜坦然的接受她的注目礼,他知道她那种强烈的眼神背后代表的意思,无非是又在腹诽他,骂他睁眼说瞎话之类的。
没关系,随便骂。
反正他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是以德报怨的君子,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才是他的行事作风。既然欧若邻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用谎言来虚应他,自然就应该作好也不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真话的心理准备。
大方的任她瞪个够,君莫惜不痛不痒的说:“既然有精神瞪我,证明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准备一下,出院回家。”
欧若邻没受伤的手拿起个枕头就砸过去,气道:“你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就是为了刺激我?”
君莫惜接住枕头,丢到一边的沙发上,正儿八经的回道:“谁说的,我还替你交了住院费。”
“那我是不是该说句多谢了?”她没什么好气。
君莫惜却好像没听出她的挖苦,淡淡的笑了笑后说:“不用客气,改天请我吃顿饭就行了。”
欧若邻见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分明有几分无赖的味道。她是在讥诮,他还真当成感谢了。
她才不会遂了他的愿。
理直气壮的拒绝:“我没钱。”
银行卡早就被君莫惜停掉了,身上那维持生计的散银子在预付了酒店半个月的房租后也只剩下了可怜的三位数,就这仅有的家底也在今天光荣阵亡了,她现在是名符其实的身无分文。
君莫惜点了下头表示了解,却没什么同情她的意思,“没钱也好,这样就不会被贼惦记,更不会把自己搞受伤了。”
遭人持刀抢劫?
他没想到她竟会遇到这样的倒霉事情,还是在大白天,而且那地方还是市区的繁华路段。
对方会不会做得太明显了点?
还是有其他不得不仓促行动的原因?
看来,欧若邻得罪的人还真不少。
而她却像是并不在意的样子,狐疑的笑着凑到他跟前,“怎么,你心疼我了?”
君莫惜推开她近在咫尺的脸,“你想太多了。”
料定了他会这样回答。
欧若邻失望的叹口气,“真是无情的男人。”
君莫惜却不以为然,笑了笑道:“知足吧,我没把你晾在医院不管,已经算是有情有义了。”
比起她在他生病的时候对他不闻不问,要好多了。
更别提她还趁机找他吵架的事。
也就是他大度,才不计前嫌的来看望她。
欧若邻却不领情,“谁稀罕你管了。”
君莫惜笑着看着她,“听这说话口气中气还是挺足的,半个小时内也没见你有眩晕的迹象,看来不会出现什么并发症,就准备一下,回家吧。”
欧若邻怎会甘心乖乖被他牵着鼻子走,把头一扭,有些赌气的说:“我自己有地方去,不劳你费心了。”
君莫惜也不和她争辩,只指了指她被层层纱布包裹的手,淡淡的提醒她,“君太太,今天的教训还不够吗?”
被这样一说,欧若邻才反应过来现在的确不是和君莫惜计较的时候。
今天那三个男人冲出来的刹那,她才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怀疑是正确的。这些天来的细微改变,并不是她的敏感,而是真的有人从君莫惜离开家去别墅那天起就在蓄谋加害她,终于在今天等到了机会下手。
只是她不太确定,让他们下定决心采取行动的原因是因为她去找了麦汉生这个律师,让那个主使者以为她和君莫惜的关系已经恶化到需要诉诸法律的地步,还是因为有人察觉了她开始委托麦汉生调查四年前的车祸。
到底,今天这个人和制造君耀庭车祸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如果是,他会是谁?
如果不是,那他们又会是谁?
太多的问题还需要她找到答案,君莫惜说得对,今天的教训已经足够了。
毕竟,只有人活着,才有可能做其他的事。她要好好的,直到逮出那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不过她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有个现成的依靠也是不错的选择。
但还是要挽回些面子才行。
不怀好意的看了看君莫惜,欧若邻半无赖半撒娇的说:“是啊,那些人下手真不客气,好像我的手是萝卜一样,随便切几刀也没关系,害得我失血太多没有力气走路。既然你都来接我了,那就好人做到底,抱我回家吧。”
君莫惜没把她故作的柔弱当真,只觉好笑。
“怎么,又要开始演戏了吗?”他环抱着手面带笑意的看着她,“何必还要找借口这样麻烦,直说就好,你知道我一直很配合你。”
欧若邻幽幽的叹了口气,语气哀怨得让人听不出是真是假,“哎,你怎么就不觉得我现在是真的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呢?”
君莫惜想说他至少有三个理由可以证明她的话不可信,但终究没有开口,只说了句:“我去办出院手续,你收拾一下东西。”便出去了。
他离开后,欧若邻也从床上下来。
左顾右盼一番,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除了电脑以外,她带出门的东西都被抢了。
蓦地看见床头上多了一个塑料袋,应该是君莫惜带过来的。
怀着好奇的心打开一看,里面是红枣莲子羹。
仅一眼,欧若邻就盖上了。
心情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
她望着那个看起来很高档却不合心意的袋子喃喃低语:“君莫惜,你是真的从来没有对我用过心吧。”
否则怎么会不记得她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红枣。
倘若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或许她还有安慰自己的理由,偏偏君莫惜曾经很清楚她的这些饮食习惯,如今却忘得一干二净。
就是这样的前后差异,才最伤人吧。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伤不起了。
惟有……拒绝再被伤害。
打包好,连同刚才那一刻衍生出来的脆弱情绪,一起丢进垃圾桶。
君莫惜很快就办好了出院手续。
准备上楼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莫惜。”
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在脑海中过滤一遍他认识的人,是医生的好像就只有那么一个,他高中的同学丁雪珍。
虽说同窗三年,但却没有什么交情,只是那次叶敏芝住院的时候她帮了不少忙,之后才渐渐熟络了一点。
不过后来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又慢慢疏远了,到最后就不再联系了。
细想起来,也有三四年光景没见了。
风度绝佳的点头致意,“丁医生,好久不见了。”
丁雪珍见君莫惜也认出了自己,巧笑情兮的走近他,喜出望外的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呢。”
末了,又不满的娇嗔了句:“不过叫丁医生会不会太见外了?”
不过是一个称谓,君莫惜也不坚持,笑了笑便依从了她的意思,“好,丁雪珍。”
丁雪珍这才满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怎么,哪里不舒服吗?有什么用得着老同学的地方,尽管开口。”
君莫惜先谢过了她的好意,再扬起手里的病历资料,说:“是我太太不小心伤到了手,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
丁雪珍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笑言:“我都忘了你已经结婚了。”停顿了一下,又故意打趣道:“那还有时间聊一聊吗?很久没见你了,也不知道你和伯母最近怎么样?还是你赶时间,那我就不耽搁你了。”
君莫惜本无意和她多谈,只不过她提起了叶敏芝,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不管怎么说,丁雪珍以前尽心的照顾叶敏芝,他总是欠她一份人情。
看看手机,离中午还有一段距离,于是说到:“喝杯咖啡的时间还是有的。”
“那好。”丁雪珍露出一抹会心的笑颜,“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去医院食堂的小商店买了两杯速溶咖啡,丁雪珍递过一杯给君莫惜,“医院里就只有这个,不嫌弃就将就喝吧。”
君莫惜接过,无所谓的道:“没关系,我对吃的不挑剔。”
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喝一口。
丁雪珍并未察觉这一细节,邀君莫惜去了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
找了条背阴的长凳坐下,丁雪珍捧着杯子感慨:“整个医院里,就只有这里的空气新鲜一点了。”
君莫惜看着她若有抱怨的样子,好笑的道:“你是医生,也会害怕医院里的味道吗?这样可不太好。”
丁雪珍咯咯的笑起来,“我成天在这里进进出出,当然早就免疫了。我是在你替感叹,你不是有医院恐惧症吗?”
“我?”君莫惜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他讨厌进医院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甚至连欧若邻都不清楚。
“你听谁说的?”
丁雪珍露出这还用问吗的神情,理所当然的答道:“自然是伯母了。”
君莫惜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原来是她。
“她连这个也告诉你了,看来她挺喜欢你的。”
丁雪珍半真半假的开玩笑,“是啊,我和伯母是蛮投缘的,她那时候还说要我给她当儿媳妇呢。”
恐怕君莫惜觉得不自在,又补充道:“可惜呀,她的儿子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