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要说的这个瓷器,它造型糟糕。而且,最起初的时候,这个瓷器并不知道自己是个瓷器。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吗?我觉得没有。想一想吧,人在婴儿时期,也不一定知道自己是人。
我所生活的这座边陲城市,你们可以称它为涧河。在涧河的城南,靠近城市外环路,有一家工艺品店,店名叫国风,牌匾是我的一个朋友题写的。不过,在这个故事里,我想,我不会给这个朋友出场的机会。
我刚刚说过,最起初的时候,这个瓷器不知道自己是个瓷器,言外之意自然是它后来知道了。在知道这一点之前,这个瓷器就一直睡在国风工艺品店里,具体说来,就是睡在右边那节柜台的左上角的角落中,一睡就是三年,一个梦也没有做。它睡得真的很沉,它盖的被子是灰尘和蛛网,它枕的枕头呢,是它自己的一小捏影子。
国风工艺品店的店面很小,货色也不多。两节不甚透明的玻璃柜台里,稀稀落落地摆了些陶碗、瓷瓶、香炉和古钱币、怀表,还有小人书、全国粮票,以及俄罗斯打火机一类的东西。墙上还挂了几幅字画,狂草啊、水墨啊、水粉啊什么的。这样一来,这家工艺品店看起来似乎就有点像个古玩店了。不过,我是不大敢相信会在这里买到真迹和真品的。
说说国风工艺品店的老板吧。我听说他姓朱,四十多岁了,身材消瘦,肤色很白,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总是稍有一点倦怠的神情,让他看上去至少读过一百本中外文学名著。朱老板的烟瘾可真不小,时常捧着一个银质的水烟袋,咕噜噜地吸。朱老板的面前,通常还会泡一壶铁观音。烟雾和茶香淡淡地洇晕开来,加深了这个瓷器的睡眠。
当然,这个瓷器的睡眠质量,也并非总是最上乘的。想一想吧,人不也有睡腻、睡烦的时候吗?在一些半睡半醒的时候,这个瓷器就听见过朱老板和老板娘之间的对话。
天呀!它怎么还在这儿呀?老板娘的表情,像个孩子似的一惊一乍。
扔了算了。老板娘接着说。
这个瓷器知道,老板娘说的“它”,就是它自己。它就睁眼看了看老板娘,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子,长发染成了金黄色,瀑布似的流泻在她的背后。
朱老板说,扔它干啥?放那也不占地方,说不定哪天就能碰见个冤大头,跟我一样的冤大头。
老板娘说,你又小气了不是?又小气了不是?我就看不惯你这点。这破玩意儿反正也是进货时人家给搭的,扔了扔了,看着它我就闹心。
朱老板把水烟袋中的烟灰,轻轻磕到烟灰缸里。他说,闹心的应该是我。我本来寻思自己娶了个媳妇,又年轻又漂亮,赚了,结果被人家搭了一摞绿帽子。我这脑袋真大呀,过北京天安门都刮耳朵。
知足吧,你就知足吧。老板娘翻了个白眼,之后就扭着腰肢往外走了。
朱老板接下来又说自言自语了一些什么,这个瓷器没有听清。它很是有些认真地在想,我怎么会是个破玩意儿呢?它想不明白,就重又睡了过去。
2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瓷器知道自己是个瓷器的那天,我们涧河正在下着那一年的第一场雪。
一般说来,第一场雪都是不成规模的,散兵游勇,落在地上也就融化了,徒增一些泥泞而已。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偏不,它们明显都是急性子,也就十几分钟的工夫,我们涧河市就白茫茫的一片了。风也很大,搅着雪花,天地之间混混沌沌的,让人的心里不由得有了些许恐慌。
一整个上午,没有一个顾客光临国风工艺品店,朱老板就不禁有点着急。吃过午饭了,雪还是没有停下来歇歇脚的意思。朱老板就叹了口气,心想,今天是不会有人来了。
就是这个时候,一个戴了条红丝巾的女子,推开了国风工艺品店的店门。
女子带进来的冷气,一瞬间就惊醒了这个瓷器。
这个瓷器本来以为是老板娘出门回来了呢,但仔细一看,不是。不过,这个女子跟老板娘长得挺像的。至于她们二人什么地方长得像,这个瓷器说不清楚,毕竟气质和神韵这类词语,对它来说是遥远而陌生的。
女子来到左边那节柜台近前,指了指一个香炉,语气冰冷地说,把它拿过来给我看看。
朱老板就把这个香炉递给女子。他说,这个香炉是嘉庆年间的,有些年月了,您……
女子没接香炉,她打断了朱老板的话。她说,我知道你不是哑巴,我让你说的时候你再说行不?
朱老板的脸就红了,还忍不住使劲攥了攥左拳。他说,行,当然行。
女子就来到右边的那节柜台前,指着这个瓷器,说,你把这个瓷器给我看看。
是的,是这个时候,就是这个时候,这个瓷器才知道自己是瓷器。尽管它不知道瓷器是什么意思,但它还是很高兴。它就在心里小声念叨,瓷器,我是瓷器。
朱老板随手把香炉放在柜台上,接着就把这个瓷器拿过来,用一块毛巾将它上面的灰尘和蛛网擦净,递给女子。
女子接过这个瓷器。女子的体温,通过她的双手,传递给了瓷器。这个瓷器就想笑一笑,却听到女子在问朱老板,这个瓷器多少钱?
朱老板举起左手,说,五百块。
多少?女子的声音陡然挑高,类似火苗瞬间失控。她说,五百?
朱老板说,你要是嫌贵,我可以给你打八折。
女子把这个瓷器放回到柜台上,她说,你信不信你这店明天就关门?
朱老板笑了,他说,我知道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你要是真喜欢这个瓷器,我可以把它送给你,这可是正宗景德镇的。
女子重又把这个瓷器拿到手里,她说,我没时间跟你讨价还价。你说吧,最低价多少?
朱老板伸出两个手指,说,两百,不能再低了。
二十。女子说。
朱老板就长叹了口气,说,二十?你也体谅体谅我们吧,有本钱有税跟着呢!
就二十。女子说,不卖你就给个痛快话。
朱老板使劲搓着双手,说,二十真不行,合不上,你怎么也得再添点。
女子放下这个瓷器,转身往外走。
等等,你等等。女子走到门口时,朱老板喊住了她。他说,好!二十就二十,我今天也豁出去了,权当交你这个朋友。
女子就从她那个带子长及膝盖的牛仔包中拿出钱包,打开,拿出二十元钱,递给朱老板。后者接过钱,苦笑了一下,就把这个瓷器递给女子。
我这个店开了十年了,我第一次碰见你这么厉害的。朱老板说。
女子没接朱老板的话茬,她把这个瓷器捧在手里,歪着头,仔细端详。这是什么造型?她问朱老板,鹿吗?要么是羚羊?
朱老板说,你说它是鹿它就是鹿,你说它是羚羊它就是羚羊。好的艺术品,好就好在像与不像之间,你可真是好眼力啊。
你也不用忽悠我。女子边说边将这个瓷器放到她的牛仔包里,她说,它爱是啥造型就是啥造型,我喜欢我就买。
被装进包里的这个瓷器,没有听清女子和朱老板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一片黑暗当中,它又睡着了。
3
这个瓷器再次醒来时,女子正好打开她牛仔包的拉链。女子将它拿出来,它就看到自己来到了一间楼房当中。
除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之外,这间楼房当中差不多全是书籍了,平装的、精装的,三十二开本的、十六开本的,打开的、合着的。这个瓷器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它很想知道。这时候,女子把瓷器交到了一个男人的手中。男人的掌心太热了,让这个瓷器有点不大适应。它就看女子,女子呢,低着头,看她自己的鞋尖。
女子说,去年夏天,我去莫斯科的时候,在红场附近的一个古玩店,我买了这个瓷器。早就想把它送给你了,就怕你不喜欢。
男人说,喜欢,我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它,嗯,它很贵吧?
女子抬起头来,看着男人的眼睛。她说,不贵,九百八十美元。
男人说,还不贵?是你好几个月工资呢!
女子说,这没什么,只要你喜欢。我买它,是因为我觉得它的造型,怎么说呢,我觉得它的造型很别致。我觉得它又像是鹿,又像是羚羊。如果说它是鹿,鹿,跟你的姓同音;如果说它是羚羊,羊,是你的属相。
男人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他说,你呀,总是这么细心。
女子就上前一步,握住男人的手。男人就放下这个瓷器,反握女子的手。女子将头轻轻靠在男人的胸前,说,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多么在乎你。
男人说,我知道。
女子松开男人的手,后退了几步,说,可是我毕竟已经结婚了,我配不上你。
男人说,我们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他边说边上前一步,想握女子的手,女子却躲闪开来,还后退了一步。
女子说,我希望你以后看到这个瓷器的时候,偶尔能想起我,这就足够了。
男人说,好了,好了好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并没有要求过你什么,我从来没要求你离婚,没要求你嫁给我。
女子说,但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一直在这样想。
男人倒抽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女子接着说,陆凯,其实你这种不说出口的要求,压得我简直喘不过气来。
男人说,柳玫,我,我,你说我到底怎么样你才能信任我,你说呀柳玫。
女子说,你错了陆凯,我从来就没有不信任过你。问题的关键是,我,真的,我也爱你。
男人说,我知道,我知道。
女子说,我爱你,所以我不能以这种不爱你的方式跟你在一起。
女子边说边往门口走,男人在后面紧跟。在门口处,女子停住脚步。她没有回头,说,你站住。
男人就站住了。
女子说,你如果不想让我死在你面前,你就不要留我。从今以后,我,我们再也不要联系了。
女子说完就哗啦一声打开房门,噔噔瞪,脚步急促地下楼了。男人向前抢了一步,又停下来,接着就软软地瘫坐在了地上,两只手在狠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女子和男人的对话,瓷器一直在一旁观看着。它不知道这两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它只是知道了这两个人的名字,男人叫陆凯,女子叫柳玫。它觉得他们两个的名字,都不如它的名字好听。
瓷器,瓷器,瓷器。它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自己。
在接下来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里,我们涧河发生了很多事情。而这个瓷器呢,一直在饱受着失眠的折磨。
我们知道,这个瓷器在国风工艺品店的那三年,它始终是被灰尘和蛛网包裹着的,它也一直以为那就是它的衣服或被子。来到陆凯家之后,陆凯每天都用手掌、脸颊和嘴唇抚摸它。它先是很不习惯,后来就厌烦透顶。它更无法接受的是,陆凯还时常用水冲洗它。那水是从陆凯的眼中流出来的,很热,也很咸。陆凯就是睡觉的时候,也把它放在枕边。已经不知多少次了,这个瓷器刚要睡着,陆凯就喊着柳玫的名字,从梦中惊醒过来。醒来的陆凯就又用手掌、脸颊和嘴唇抚摸它,用水冲它。
疯了,我要疯了!这个瓷器这样想。
直到一个叫王倩的女孩子出现时,这个瓷器的处境才稍稍得以改善。
王倩,二十二岁,骨感的身材,浅麦色的皮肤,爱笑,但笑起来有点吓人。当有什么事情让她觉得好笑时,她就仰起头,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没声了,她的身子就倒仰着倒在了她身后随便一个什么人的身上。被扶起,透过一口气,她接着笑。
王倩第一次来陆凯家时,她的这种笑法,简直让这个瓷器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一个陆凯就够这个瓷器受得了,现在再加上这么个女孩子,它觉得自己只有死的份了。瓷器正在为自己的将来担忧,王倩就来到了它近前,伸过手来。这个瓷器想,完了,完了,这回我是彻底完蛋了。王倩却又缩回了手,没碰这个瓷器。
这是什么呀?王倩问陆凯。
陆凯的脸有点红,他说,艺术品,啊,朋友送的一个艺术品。
这个瓷器很纳闷呀,我是瓷器,怎么成了艺术品了?艺术品又是什么?
王倩打断了这个瓷器的思路,她又对陆凯说,我问的是造型。这叫啥呀?有点像鹿,有点像马,还有点像狗和猪,整个一个四不像。
陆凯说,它,其实。
王倩说,再说它的颜色,黑不溜秋,灰了吧唧,还有点浅棕和土黄,哈哈哈,哈哈哈,它真是个四不像,哈哈哈哈。
陆凯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把它扔了。
王倩说,扔它干吗?不是朋友送的吗?别放床上,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搁起来。
陆凯就捞过一把椅子,登上去,把这个瓷器放在了书柜的最上一格。凭借这个高度,这个瓷器可以清晰地看到,陆凯回到地面,就一把搂住了王倩,接着两个人便滚到了床上。他们怎么打起来了?带着这样的疑问,这个瓷器终于睡着了,是它两年来的第一个囫囵觉。
这个瓷器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陆凯和王倩出去了。这个瓷器就想,今后我就可以好好睡了。
可它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虽然陆凯再也不来打扰它,虽然它重又穿上了灰尘和蛛网,可睡眠却远远地离开了它。它越是睡不着就越想睡,越想睡就越睡不着。有的时候,它总算睡着了,可一眨眼的工夫,又激灵一下惊醒了,吓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瓷器就更加怀念国风工艺品店了。很多个睡不着的白天或者黑夜,它的眼前都出现了朱老板的模样,瘦、肤色很白、戴着金丝镜。它甚至闻到了朱老板喝的铁观音的茶香,也闻到了朱老板吸的烟斗的味道,那种淡淡的有点辛辣的烟味。
应该说,这个瓷器从来就没想过它还会有与朱老板见面的机遇。但这个机遇,还真的就出现了。
陆凯和王倩结婚那天,来了好多客人。这些客人似乎都挺无聊的,除了一个劲地怂恿陆凯和王倩当众亲昵,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瓷器。这个瓷器当然不在乎这些,一阵困意袭来,它要睡了。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瓷器闻到了铁观音的清香,当然了,还有那种淡淡的有点辛辣的烟味。
这个瓷器就猛地睁开眼睛,它果然看到了朱老板,正站在书柜下,仰头看它。
这个瓷器就说,朱老板,带我走吧,我要睡觉,我只想睡觉。
朱老板显然没有听到它的话语,但他却对它笑了,边笑还边摇了摇头。他说,好玩,好玩啊,真有意思。
这个瓷器大喊,带我走,带我走!
朱老板仍旧没听到它的话语,他转过身去,往外走。走到王倩背后时,王倩正笑到没了声,她的身子就倒仰着倒在了朱老板的怀里。陆凯急忙跑过去,一把抓过王倩,将王倩搂在怀里。
朱老板呢,用手掸了掸衣襟,没和任何人说什么,就一个人离开了陆凯的家。
我们知道,很多时候,时间真的是过得很快的。大约半年之后吧,这个瓷器又看到了朱老板,地点自然还是陆凯家。
那天一大早上,陆凯就出门了,王倩一个人留在了家里。不一会儿,这个瓷器听到有人敲门。王倩去开门。门刚一打开,这个瓷器就又闻到了茶香和烟味。
与朱老板的这次相见,这个瓷器已没了上一次的兴奋。它知道朱老板不会带它走,它对自己越来越重的失眠症,已经基本不抱有治愈的希望了。
这个瓷器就冷冷地俯视着朱老板和王倩。这二人就像两只慌乱的兔子一样,脱光各自的衣服,然后翻滚到了床上。这个瓷器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能睡一觉多好哇!它想。
这个瓷器睁开眼睛时,朱老板已穿上了衣服。他又来到书柜前,抬起头,看这个瓷器。他指了指它,对王倩说,这破玩意儿还在呀。
这个瓷器就气得咬紧了牙关。它又想起国风工艺品店的老板娘了,老板娘就说过它是个破玩意儿,而它明明叫瓷器。
王倩说,什么?破玩意儿?你到底懂不懂行啊你?那是艺术品,五百多美元,不对,是九百多美元从俄罗斯带回来的!
朱老板哈哈大笑,他说,美元?九百美元?二十日元我就能给你买一火车皮,你信不?好玩,真好玩。
王倩说,你笑什么呀你?吹牛吧?
朱老板止住笑,把王倩搂在怀里,说,倩倩,明天你真能出来?没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真的。王倩边说边搂住朱老板的腰,还把前额抵在朱老板的胸口。
朱老板说,那太好了,我等你。
朱老板走的时候,这个瓷器看也没看他一眼。他恨朱老板。不是恨朱老板不带它走,而是恨朱老板说它是破玩意儿。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晚上,陆凯回来了。他对王倩说,老婆,单位明天让我出差。
王倩说,怎么这么巧?下午经理给我打电话,也让我明天出差。
这个瓷器听了这二人的话,感觉很高兴。它想,他们都走了,它自己在家,它也许真的能睡个好觉了。
可陆凯的话又让它失望了。
陆凯说,你出差,那我就往后推推。
王倩说,那好吗?不行我往后推。
陆凯说,没事,你这次去哪?
王倩说,哈尔滨,催货款,没什么意思,那破地方我真去够了。
陆凯说,几天能回来?
王倩说,怎么也得四五天吧。
陆凯说,早去早回,别让我惦记。
这个瓷器听到这儿的时候,就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王倩走了,陆凯留在了家里。陆凯打了个电话,说,她出差了。这个瓷器似乎刚刚睡醒,也或者是刚刚睡着,它没能听见电话那头的那个人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陆凯去开门,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一看这个女子,这个瓷器的脑子里就嗡地一下。国风工艺品的老板娘?它仔细一看,不是。是柳玫!是把它从朱老板那里弄到了这里的那个女子。这个瓷器真的很想痛骂柳玫一顿,如果不是因为她,它又怎么会天天忍受失眠的折磨?可是,也正是她,让它知道了自己是瓷器。这个瓷器觉得自己真是左右为难啊,它就紧盯着柳玫。
柳玫和陆凯就拥抱在了一起,然后倒了床上。这个瓷器知道,它又将看到跟昨天雷同的一幕了。
但是没有。
躺在床上的柳玫推开陆凯,指了指这个瓷器,说,那是啥呀?我咋看它这么眼熟呢?
陆凯说,你可不眼熟怎么的。
柳玫说,你把它拿下来我看看。
陆凯就下床,来到书柜前,伸手去够这个瓷器。陆凯的指尖已经触到这个瓷器了,但没拿稳。瓷器就跌倒了,从书柜上掉了下来。
在跌落的过程中,这个瓷器看到陆凯家的门突然开了,国风工艺品店的老板娘,铁青着脸走了进来。这个瓷器忍不住想,她怎么来了?它当然没能想出答案,因为它听到了一声啪,很是干脆。
在粉身碎骨的一瞬间里,这个瓷器知道,自己将永远失眠,或者永远不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