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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回来不久后,胡昊在航线部的轮岗也结束了,人力资源处安排他转到气象部门待一段时间。人们传闻说他轮岗结束后,就要当老总秘书。

王泳很少再见到他,只除却一次公司开表彰大会,表彰撤侨行动中有出色表现的人。阿成几个跟他俩在会议室碰面,坐在一排,彼此都很高兴。阿成说晚上再约出来吃饭唱K,熟络一下感情。胡昊一口答应,又回头问王泳:“你也有空吧?”

王泳只好点头说是。

这些天来,她多少有点避开胡昊。胡昊也没主动找过她。王泳倒是有几次碰到他跟张白一起吃饭,两人有说有笑。

王泳忍不住暗示张白,让她小心被人骗婚。张白却说:“我跟他又不是那个关系啦!”过了一会,又郑重道,“但他真的不像。”

即使不是怕被骗婚,即使不是因为张白,王泳也有足够的理由避开胡昊。

虽然公司非常鼓励双职工家庭,认为这样有利于员工稳定。但自她入职起,老妈就耳提面命:“别轻易跟男同事恋爱。要是最后走不到一起,彼此都知道对方太多,可闹心了。”王泳却还是跟自己中心的人走到一块了。分手后,对方跟公司高层女儿结婚,调到上级部门,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

但好长一段时间,同事们私底下提起王泳时,都会说“就是被某某某为了某某某而抛弃掉的那位”。

下班后王泳跟阿成他们一起去唱KTV。王泳不喜欢唱歌,一路进进出出端吃的,又张罗着为大家点歌。胡昊则脸带微笑在旁看。

到了后面,居然又到了令人发指的“男女合唱情歌”环节。阿成起哄要让王泳跟胡昊一块唱,王泳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用上借口,已经有人说“咦?胡昊呢?”

大伙儿又起哄让她去找胡昊。她赶紧溜了出去。今晚月光很好,她绕到这个KTV所在购物城的后面,耳边忽然传来胡昊的声音,“你别再找我了!”

王泳吓了一跳,回头看,才发现他正背对自己,站在那儿打电话。

她想偷偷走开,但耳边又传来胡昊的话:“Ta现在住在我那里,心情不是太好……”

王泳心想:我的脚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走得这么慢?我的耳朵怎么了?怎么好像竖起来了?

不怪我,都是这夜风的错,又偷偷送过来一些他的声音——“我不想让你出现在ta面前,让ta更伤感……”

走得再慢,终于还是听不到了。所以,ta是谁?只能是个谜了。

王泳慢慢绕到购物城另一边,远远看着在这里进出的男女,发了好一会呆,才又回去。只是心头依然好奇:那个缠着他的人是谁?会是秦希吗?那他所说的ta又是谁?

回去后推开门,里面的人冲她笑:“你到底去哪里找胡昊了?他都已经回来了。”胡昊坐在一旁,仍是一脸微笑,“是我不好,到外面接了个电话。”

“老板叫加班?”有人问。

“可不是,说那份报告明天就得交。我现在就得走了。”

胡昊走了以后,王泳接着坐了一会,也找了个借口回去。

回到寝室,张白房门紧闭,里面透出灯光,有人说话的声音。她信手敲了敲门,大喊:“我回来了!你洗澡了吗?”

里面交谈的声音停下,接着张白喊回去:“我待会还要出去!你先洗吧!”

王泳嘀咕着“这么晚还出去啊”,就去洗澡了。洗了一会,她听到客厅里有人说话,心想今天张白是不是带人回来了。过了一会,她擦干身子,换好睡衣,将头发吹得半干,便走出来。

一出门就见到张白倚在门边,在跟胡昊说再见。胡昊越过张白肩头,看见王泳走出来,朝她点头致意:“打扰了。”转身离开。

王泳慢慢踱到冰箱前,取出一瓶蜂蜜,假装不经意地问:“他怎么过来啦?”

“啊,谁?哦,他啊。”张白连他名字都没说,“他说他有些气象问题不懂,过来问我。你知道,他不学这个的。”

王泳想再次提醒她小心骗婚,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这样的亏,她也不是没吃过。她曾经介绍过一个挺有上进心的学长给自己多年好友,后来才发现对方是渣男,好友却一根筋地非他不嫁。渣男一度打过电话给王泳:“你能不能叫她接受分手?她怎么样才肯跟我分手?”王泳当时苦口婆心地劝自己朋友,朋友无论如何不听。

最后结果是,他们俩结婚了,王泳成了那个想“拆散小两口”的坏人。现在,该好友除了隔三岔五在她面前展示自己与丈夫多么恩爱,生活多么幸福外,两人就没怎么联系了。

罗真真听说张白跟胡昊走得很近这事后,开始怪王泳不懂得利用机会。“你傻呀!现在不是说那个男的很可能要当总经理秘书嘛,以后就是大红人了。如果他跟你室友在一起,你不也可以跟他混熟嘛!”

王泳一时语塞。这时侍应走过来,罗真真点了一杯牛奶,一个鱼排和沙拉。等王泳点完单,侍应重复内容时,罗真真忽然说:“等一下,那个沙拉撤掉吧。”

等侍应走开了,罗真真小声嘀咕着:“真麻烦,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

王泳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盯着罗真真:“你……有了?”

“是啊。”罗真真轻描淡写。

“他知道了吗?”

“当然。我们要结婚了。”罗真真还是轻描淡写。

王泳衷心替她高兴。“那真是太好了。”

罗真真点点头,脸转向窗外,像在心驰远处:“是啊,太好了。你知道吗,两个月前我们领导还提到,要在机关里选一些人回去支援一线。虽然说是志愿性质的,但大家都心里亮堂,这就是要让一些没背景没关系的人,为有关系的新人腾出位置来。”

新娘子这时候居然提到工作,总感觉相当违和。王泳只好说:“别那么悲观,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关系的。”

“你说得对。”罗真真重重点头,“但是在同样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人里面,你猜领导会留下谁?男生,或者学历高、名校背景的。我呢?两样都不是。”

王泳始终觉得这些话有点偏颇。她记得当年自己刚入职时,也曾在电话里跟家人哭诉工作不顺,自己不善跟人打交道拍马屁,混不下去。老妈听她讲了半天后,淡淡提醒:“无论哪里都需要真正会干活的人。如果你有利用价值,别人就不会抛弃你。”

不过现在对罗真真讲这个不合适。也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状态怪怪的。

侍应将两人的饮品端上来。

罗真真双手握着牛奶杯:“我听做招聘的同事讲,他们到民航院校招毕业生,女生绩点要3.8以上才收,而且还要选颜值高的,男的过2.5就要了,长啥样都行。”

“当年才这样,现在像我们这种航务类的可缺人了。怕找不到工作的,赶紧去学个签派,是个人都要。”

罗真真垂头盯着眼前的牛奶,语气敷衍:“也许吧。”

王泳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了?”

罗真真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就在两个月前,我还在担心自己要再过一遍那种噩梦一样的日子。天气坏的时候,我去上班的路上都会怕得掉泪。旧人排班时欺负新人,国内班、值夜班、雷雨天台风天的班,都排给我们。出发地目的地天气不好就罢了,旅客会谅解。最可怕的是什么航路天气不好、机组超时、前站延误……我试过被一堆人围堵在柜台,四个小时没法上厕所,也没人过来解围。也曾经在发饭盒时,被旅客直接用盒饭扣脸上,还指着鼻子骂我贱货。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一个小姑娘要这样子被人骂?”

所有在值机柜台干过的人,都一肚子心酸。现在空中飞人多了,很多人都知道航路天气不能怪航空公司。但更为专业的机组超时、前站延误、流量控制,几乎没法向旅客解释。飞机起降不如驱车出行般轻易,需要空管、机场、航空公司等所有单位层层保障,环环相扣。飞行员有严格的执勤时间限制,即使航班延误,他坐在飞机上干等,也消耗他们的执勤期。时间一到,他们就要换人飞。而天上的“路”都有规定,“路”上特别拥挤时,空管自然要控制流量。这些都是规章要求的,目的只有一个:安全。

以前一起入职的小薇,现在跳槽到国内一家廉价航空做培训。聚会时她说起,廉航上不提供餐食,航延时客人在机上等,乘务循例推出餐食贩卖。这时有些乘客就会生气:“怎么隔壁都飞了,就我们飞不了?!是为了给我们卖几个鸡腿,才不让飞的吧?!”

她是当笑话讲的。业内人士都知道,航班延误越久,航空公司亏的钱就越多。飞机趴在停机坪上,每分每秒都算入成本。卖多少鸡腿才补得上?但她说完,同行的几人都笑不出来。

王泳听说过,有人会在开心的时候,想起所有不开心的日子。在罗真真身上看来,此话不假。

今夜无酒,但罗真真自有她的故事。听起来都是一些小事,也不知她为何一直记挂。“大学上计算机课时,老师从开机关机教起,班上城里的同学笑了起来。但我看到有好几个同学在认真地,一下一下地学着。开机。关机。”“那一次,我知道了什么是阶层,什么是鸿沟。在上大学前,我连我们的省会都没去过。而一些城里的同学,中学寒暑假都到国外玩。”“找工作时,我决定要去航空公司。我要看看外面的世界。进来后我发现,原来里面还有阶层,还有鸿沟。地面人员在金字塔底,飞行员在金字塔尖。”

王泳托着下巴静听这一切,脑中莫名地想起《基督山伯爵》里的一句话——

“他快要和一个年青美丽的姑娘结婚,他爱她。并非出于热情,而是出于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