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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已是深秋,加德满都的夜很冷。

王泳第一次到这个城市出差。不过跟以前差不多,这几天里她没离开过机场区域,开会、检查、吃饭,全在这一片,她不知道这地方长什么样。这就是在航空公司工作的代价——飞得多,看得少。

航务经理老周一路送她过了安检口,客气地叫她下次来玩一定找他。她也客气而热情地笑说一定一定。

按规定他们出差只能坐经济舱,但老周替她打过招呼,为她升了商务舱。尽管她职位不高,但毕竟是公司总部的人,这点眼力见老周还是有的。

王泳一上机就跟空乘要了毯子,又拿出眼罩戴上,打算一觉睡到家门口。

打个盹醒过来,她发现身边很嘈杂,人群喧哗,好几个人站起来激动地说着什么。

她迷迷糊糊地摘下眼罩:到了?

只见到空乘站出来,用腔调奇怪的英语解释,说飞机正在除冰,请大家稍微等待一下。

王泳听到身旁那人从鼻腔里发出了“哼”的声音。她转头去看,发现那是个亚洲男子,上好质地的衬衣,裤子烫得笔直,淡淡的古龙水味飘进她鼻子,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感受到她的目光,那人瞥了她一眼。

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她情不自禁偷偷研究起来:额头高广饱满,耳门长得好,想必少年得志,高智商高学历。鼻子高挺,颧入天仓。眉锁印堂,眉尾有聚。看来此人强大且自信,是领导型人物。

正津津有味地研究着,那人手机响起,他用英文应答。王泳无意间听他提到什么航班什么机场,心里暗想:莫非是同行?

这时,客舱众人鼓噪得更厉害了。“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飞啊?”不同语言,同一问题。

王泳拉过空乘,指指自己胸前的工作牌,低声问她怎么回事。小空乘苦着脸说:“飞机机翼结冰了,但是除冰车不够……现在几乎没法除冰。”

她心里明白。此时是深秋,机场没有准备足够的除冰车。如果顺其自然的话,冰融得慢,航班一定会延误。最可怕的是,加德满都机场夜间关闭,如果在关闭时间前还不能起飞,那么航班就要取消。

她环视一圈这机舱内的人,心想万一航班取消,他们估计要把机组生吃了。

王泳拨打电话,过了好一会,电话那边才传来老周的声音:“小王,怎么啦?”

“周经理,你们现在情况如何?听说没法除冰?”

“是啊是啊,唉,不好办。”

王泳解下安全带,走过去跟乘务长说了说情况,乘务长让她等一下。过了一会,她走回来,说问了机长意见,同意王泳下机。王泳道了谢,回头看了看机上的安全员,想说“大家一起来帮忙”,后来还是咽下这话。

毕竟她已不是刚毕业那会儿,知道有些话还是不该说。

王泳下了机,加德满都地面环境温度只有10度。老周见到她,跟她说,现在飞机驾驶舱内仪表显示机翼温度-4度,冰块融化速度很慢。她看了看,发现老周身后只站着两个雇员,都是中国人。

这就是公司各地办事处的困难之处。亚洲国家还好,欧美国家的站长总抱怨说,无论多么重要的事情,下班后都不能打电话给当地雇员。曾经有人周末有急事,打电话给当地雇员,反被人一顿狂骂回去。

她想起之前曾在材料里看过别人手工除冰,便试着用手中的塑料文件夹铲了点冰,冰块掉了下来。“周经理,你看手工除冰可以吗?”

老周眼睛一亮。他跟机长做出这个建议,机长说可以。不一会,机舱门打开,机长、副驾驶、安全员跟乘务长走了出来。副驾驶见到王泳,还说:“哟,这么冷,怎么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呀。”乘务长在后面轻轻推他一下,笑着说:“你咋不怜香惜玉一下我呢。”

乘务长让人从客舱里拿出毛巾、冰桶和常温水,老周让雇员帮忙架好梯子车,再多拿几个塑料文件夹,工具就都齐备了。按照机长的指导,几人各自分工:副驾驶用手把住梯子车,监控登高操作的雇员安全;乘务长打着手电筒,照亮需要清理的机翼部分;王泳将毛巾浸泡在盛有常温水的桶里,拧得半干后递给负责除冰的雇员;雇员用温热的湿毛巾,细致地擦除着机翼上的冰块。王泳跟雇员一起,不断往手里呵着热气,暖暖双手,拿文件夹当铲子用,小心翼翼地铲落凸起的小冰块。

机翼表面温度很低,机长说“注意别用双手直接碰触到机翼,以防冻伤。”又不断提醒着“注意清理时,梯子车别刮碰到飞机!”“大家要小心,手工用具别对飞机造成损害!”“要清理得彻底、干净一点!”

就这样搞了半小时,乘务长打着手电筒,照着机翼,其他人细致地再检查,发现冰块都已经除得差不多了。

机长跟副驾驶留在停机坪上,检查飞行是否符合放行标准。王泳随乘务长跟安全员回到客舱,这时客舱内已经闹翻天。几个年轻的乘务员跟救火队员似的,到处扑火,“稍等一下,我们的除冰工作差不多结束了,马上就滑入跑道了。”

王泳回到座位上,发现身旁的男人正阖上手中的笔记本。她注意到他耳朵旁没有鬓毛,莫非是个毫无人情味,冷漠自私的人?

这时,飞机刚滑入跑道,在乘务长安抚下,众人都安静下来。

王泳身旁的男人松开安全带,站了起来,用中文说:“我要下机。”

她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大哥,别连累我们重新排队啊!”

仿佛王泳只是条拦路的狗,男人甚至没抬起眼皮看她,起身打开头顶行李架,从中取出自己那白色镶边的鸵鸟皮包。乘务长匆匆跑过来说:“可是,我们已经滑出了……”

“之前你们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起飞时间,我已经约好一架私人飞机了。我不能爽约。”再细看,此人眼睛虽好看,只是眼珠下三白。三白眼,争强好胜。

王泳简直没被气死。她忍不住跳起来,“可是这飞机上的人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一下机,这个客舱要再做一次严格的清舱检查,所有人都得跟着下飞机。万一在这个过程中,机翼又结冰怎么办?万一拖到机场关闭怎么办?”

那人提着皮包,慢慢听完她说话,才不紧不慢地应说:“你说得很对,然而那跟我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