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干笑一声，“感情的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你喜欢人家，人家却对你隐瞒身份，其实想想也应该猜得出来，你们去韩国千难万险，她找搜轮船就回来了，不是后头有组织有靠山怎么做得到？你付出真心，人家只当玩玩，艾瑞克说无所谓，这是成长的代价，可是痛还是痛在你心里，只能自己承受，一个黑一个白，怎么能有结果？”
“我也有错，”峻桐说，“我也有隐瞒。”
大红激动，“你现在才说错，这不叫错，这是生存需要说难听点叫各为其主，峻桐，人都是自私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硬捏到一起只会痛苦，对彼此都没有好处，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离开深圳。”
峻桐把烟抽尽了。没再说话。
深圳的夜景不输上海，同样藏着躁动。夜色，掩盖着多少不能说的秘密。
“不需要我做什么了吧。”峻桐踩灭烟头。
“你什么意思？”
“你们走你们的，我带董老师走。”
“你要背叛艾瑞克？”
“我不能丢下董美凤不管尤其是她现在这个样子！不能丢下，我做不到！”峻桐突然爆发，像火山喷烈焰。
“不行。”大红却冷得像贝加尔湖的冰，“你不跟我们走，尹子玉不会愿意。”峻桐说那就摊牌，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电光火石。手起掌落，只听到一声清脆。
峻桐被结结实实打了一耳光。
“谁给你权利这么做！”大红咆哮，像母狮，“谁给你权利让艾瑞克的苦心付之东流！我们为了什么？！更好的生活！”
“你就为了你自己！”峻桐反击，“赵如意的钱从墙里被发现的时候那冷枪是谁打的的？储姐是怎么死的？甪直又有冷枪，都是谁安排的？当初我们这些人远走韩国跟你没关系？你巴不得这些人都死在外头你好一人吃大份却没想到赵如意留了一手没有尹子玉宫良你根本就拿不到钱，红姑，我现在还愿意叫你一声红姑就是看在过去的情谊，董老师我一定不会放弃！”
不容置喙，也不给她机会，张峻桐转身快步朝楼梯间去。回房间，美凤不在。峻桐浑身一紧，他喊了两声董老师，才见美凤从楼梯间出来，怀里抱着几只桶面。峻桐连忙把美凤付回屋，又说泡面太没营养。“你坐一会，我去楼下买点吃的。”峻桐对美凤说。美凤没做声，坐在床边，脸对着电视机。
是翡翠台。说粤语，是TVB剧集，里头几个人正在吵架，气势汹汹。画面一切，变成吃夜宵。峻桐也感到饿了。到楼下端牛肉粉上来。美凤倒愿意吃，呼呼噜噜的。峻桐对着她。生病之后的美凤只是更安静了，眼睛不看人，但也不像他见过的患者。
“以前我们就说家里该请个厨子。”峻桐难得有笑意，“将来，家里一定要有个厨子，就按照你喜欢的口味请。”美凤没有任何表情，喝牛肉粉的汤。峻桐连忙阻止，酱油太多。可美凤执意灌下去，看着都咸。“还有没有？”她问。峻桐没反应过来。嚯，生病之后，胃口都变大了。跟老头当初一样？只是老头后来似乎好了。峻桐努力回想，生病之后的老头仿佛也是蛮力无穷的样子。
“不能再吃了，该休息了，休息。”峻桐双手合十比在耳边，做休息状，仿佛大人跟孩子说话。美凤二话没说，脱了鞋子，真准备休息。“稍等一会。”峻桐连忙。酒店没有盆，浴缸倒是有。洗澡不方便，那就洗洗脚吧。
浴缸里放好热水，没过小腿肚。再把椅子搬到浴室，放在浴缸边。峻桐把美凤领到浴室，让她坐椅子上，再帮她脱了袜子。他自己麻利脱掉鞋袜，裤子撸起来，迈进浴缸。
他捉住她的脚了。泡在温水里。“好孩子洗洗脚才能休息。”人越老越像孩子，患了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尤甚。峻桐耐心地，仔仔细细地帮美凤按摩着。
“来点音乐。”他用手机调出舒缓的调子。
峻桐低着头，也不看她，他自己忽然有些伤感，有一句没一句道：“其实我刚开始没想到会这样……住那么久……交流得那么顺畅，就好像……家人……家人一样……我不会放弃的……你是我认识的最善良的长辈……不是……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其实我不想这样……但是有些事我必须去做……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呵……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去你那是有人让我去的，我不得不去……身份可以换……但我无法回避自己的真实感受……你放心……我的承诺不会变……我会带着你过深圳……陪你到最后，对，最后，尽头……”
悔恨，愧疚，无望，但又怀有希望，张峻桐此时此刻的心情，他自己也无法形容，酥甜苦辣一股脑扑上来，他想起小的时候，自己躲在桌子腿地下，抬头看到的那个世界，记不真切，但却给他留下了永恒的伤痛。是美凤治愈了他。她的苛刻与纠结背后，原本藏着广大的爱。他了解她的恐惧，也愿意一同分担。只是现在，一切似乎都太迟了。
说着说着，张峻桐啜泣起来，眼泪大颗下落，他恨自己的良心，他宁愿自己像大红那样，心狠手辣，所向披靡。他救不了任何人。认识到自己的局限，他哭得更剧烈了，双肩一耸一耸。
温暖。一股温暖从他头顶向下传。
一只手触到了他。柔软，温厚。
他抬起头，不顾一脸泪痕。美凤正看着他，无限慈祥。
她帮他把眼泪擦去。
“你没变，我也没变。”美凤笑着说，“我们还是应该一起走。”
好了？峻桐有些震惊。更多的是庆幸。
美凤又回来了。哦不，或许她一直都在，所有的难题，她似乎都能以智慧化解。未来的路仍旧可以并肩走。
“董老师……”峻桐探着身子，越过浴缸边拥抱老朋友。美凤笑着说，“按脚的技术见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