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桐回来了。面色依旧沉静。在寻找金顺过程中遭遇的种种他都闭口不谈。
虽然他们现在很明显地站在两个阵营,一个是猫,一个是老鼠,然而抛开感情,胜负未分。这笔钱就停在深圳河边,等待着过岸。
进屋了。子玉一个劲喃喃,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是妈妈的那种碎碎念。大红问你怎么找到这来的。峻桐没回答。才问出口大红就有些后悔。没准他问了艾瑞克。他们俩的关系简直比她跟艾瑞克关系还近。
峻桐衣服蹭破了一块。子玉发现了,一边问怎么回事,一边去找自己的外套要给他换。
“有水么?”峻桐问,跑了一路,口渴。
“得烧。”美凤去洗手台拿电热水壶,她似乎并不怎么激动。灌上水,座在底座上,水开始烧了。嗡嗡的声音入脑,美凤有些恍惚,时空倒错,人也不是眼前的人。
是个坏水壶。水好了也不自动跳。大红嚷嚷,说这个凤,水好了还老站着不动。酒店有免费送的茶叶。
茉莉花茶。茶包撕开,泡四杯。香味弥漫。峻桐故意坐在美凤旁边。好像还在上海的那个家。美凤却一言不发。
峻桐感觉到不对,手掌在她面前晃动。没反应。眼神发直。“你是谁?”美凤问。
子玉差点喷出茶来。
大红说凤,别闹。
“我是峻桐。”
“你不是。”美凤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仿佛面对的是阶级敌人,“你是甫志高。”
大红着急,说老董你演哪出呢,什么甫志高,还江姐呢。
美凤腾的站起来,癫癫狂狂,说江姐呢,你们把江姐藏到哪去了,你们这些反动派!……
似曾相识。子玉想到了在那房子里,老头子发狂的情形。一个病。峻桐连忙上前安抚她。可没用,美凤根本认不出他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董美凤吃药有日子了。这一阵,药吃得并不按时,常常忘记。三个人都没想到临界点在今天。
子玉说老头那时候是时好时坏。峻桐却坚持,董老师一定会好的。美凤比出四根手指在美凤眼前。美凤立刻报出四。
“还没全傻,”大红道,“只是不认人了,真要命。”大红不主张带着个痴呆的人行动,没帮助,只能拖后腿。她的意思是,把美凤暂时留在深圳,养病,等他们都出去了,资金也出去了,再找人来把她接出去。
“我不同意,”峻桐第一时间表态,“董老师不走,我不走。”
大红生气,“那行,你留下来照顾她正好,正好兑现了你们的契约。”子玉不干了,“那不行,我儿子不走我就不走,我不走宫良也不会走。”
“愚蠢!”大红震怒,“现在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吗?我跟凤的感情比你们哪一个人浅?带着一个病人过关,万一有警察,你们怎么保护美凤?!简直胡闹!”
不欢而散。
然而子玉心情不错。儿子回来了。再过两天,钱走,人走,皆大欢喜。美凤,她当然也担心,只是在她心中眼下最重要的是她和儿子顺利过关。
子玉帮峻桐折衣领。峻桐伸手挡开了。他和她相处,总觉得别扭。“金顺是警察。”子玉告诉峻桐。峻桐唔了一下。本无需她多言。
“妈妈不是不许你跟警察恋爱,”子玉唠叨着,“我们也不是什么坏人嘛,合法公民,跟警察谈个恋爱么正正常常的。”
峻桐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正前方小床上,美凤正侧躺着午睡。
“不过未来么就不好说了。”子玉手上小动作不断,“谈恋爱,男孩子,你谈多少次妈妈都不会反对的,但要选择终身伴侣就不一样了,金顺不适合你,哦,她真名叫陈若男,哼哼,我告诉你,但凡名字里有个男人的男字的女孩子,都是狠角色。”
“说够了吧。”峻桐打断她。
子玉措手不及。“董老师的药呢,带来了么。”峻桐关心这个。子玉连忙还有,你不在,我都看着她吃。
药盒拿来,里头的药是满的。峻桐瞪了子玉一眼。
峻桐回来,多开了个标间。晚间,峻桐主动提出照顾美凤。不认人后,董美凤的睡瘾似乎特别大。中午睡,下午睡,晚上也早早入眠。真是返璞归真返老还童。
深圳的夜,比上海多情。暖风撺掇着,人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大红和峻桐站在酒店天台上说话。是急切的口气,“我跟艾瑞克当你亲生儿子一样,你到现在立场还分不清楚?现在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一个老年痴呆的人领着在关内关外跑来跑去,本身对病人也是一种残忍。”
峻桐不看大红的眼睛,“我说过,董老师我会管到底。”
大红抽烟,暗夜中一星橙红,风大,她头发吹得凌乱,“我说不让你管了么?管也要分时机,还有两天,哦不,一天多了。我的话你不听,艾瑞克也不听?是谁把你从大地震中抚救出来,资助你生活资助你读书,你就这么对待艾瑞克的?坏了他的大事?让他晚年生活一贫如洗。”
“我可以照顾艾瑞克。”
“这是两码事情!”大红激动,“你有你的恩怨情仇,艾瑞克有他的,别人不能代劳。”
“董老师是无辜的,如果早知道现在这样,当初何必让我去她那寄宿。”峻桐申辩。大红立刻说当初的情况你不了解么,尹子玉藏得比鼹鼠还深而且不容接近,不用这个办法怎么办,只有美凤能帮忙,而且我当时也确实想帮她的忙,这是互帮互助。楼上老魏死的那么惨,如果拿到钱,不是都解决了?峻桐,顾大局知道么,你还年轻,不说我了,艾瑞克这些年对你怎么样我想你心里一定有数。不说报恩了,艾瑞克从来不说报恩的话,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相信你是有数的。而且此前就算你犯了低级错误,大家不也都原谅你了么。”
“什么错?”峻桐不服,“我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