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野天鹅:童话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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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艾丽莎·贞德(3)

入夜后,一切依照计划行事。城堡里的人听到贞德卧室中传来焦急的叫喊声,他们赶到那里,见到米迦列紧张地说:“贞德大人突然发热……”

其他人听到,都神色大变。

黑死病席卷欧罗巴大陆的历史,距离现在不过二十年。二十年前,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人因此而死。人们对这记忆犹新。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米迦列说:“希望只是普通发热,但是万一是黑死病的话……我听说山下有可以治疗发热的草药,麻烦打开城门,让我们出去采药。另外,请通知吉尔斯元帅,原谅我们不辞而别。”

因为事出突然,他们乐于让我们出去。

不一会,城堡大门敞开,吊桥高高吊起,我被裹在一袭亚麻睡袍中,以昏迷的姿态躺在米迦列怀里,骑着一骑轻乘跨过吊桥而去。在我们身后,是那一列扈从。

我们沿着崎岖山路而下,我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万一他们没通知到他呢?这样他就不会追出来。”

米迦列淡淡地:“不,他很快会知道。”

“你这样确定?”我有点好奇。

“我听到好几次,他在我们的卧室外徘徊。他今夜无法入睡。他很快会发现的。”月色下,米迦列的神情淡薄却笃定。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会在同样的月色下这样与这个孤冷的主教交谈。上一次,在同样的月色之下,他将短剑抵在我脖子上,想要杀了我。

夜色如此安静,只有远处的狼嚎声传来。我想起传说中的人狼,不禁打了个寒颤。我低声问:“你觉得那些失踪的少年……都到哪里去了……”

米迦列沉默,空气中只有马蹄声与我们微弱的呼吸声。良久,我才听到他说,“我们很快会知道。”

是的,米迦列早已安排好,一旦吉尔斯离开城堡,时机到了,米迦列这边便迅速发出信号,让附近村民和我们的一半兵力同时攻入城堡,我们留在城堡内的兵力在里面接应,打开城门——

“你确定村民们会听从?”

“会。城堡附近失踪的少年实在太多,吉尔斯早已引起村民们的怀疑,甚至引起了布列塔尼大公的关注……”

即使引起了布列塔尼大公的关注,但依然拿这个恶魔没办法。谁让他是法兰克授勋元帅,同时也是这公国里最富有的人呢。村民们尽管怀疑,但没有证据,就无法进入城堡捉拿他——这次,米迦列为他们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这件事,说起来,跟以撒和米迦列都没有任何关系。尽管成功后,他们能够从中收获政治利益,但是如果失败,要付出米迦列的性命和以撒的外交声誉……

我闭上眼睛,心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俩的命运之弦与我的已经交错一起,越收越紧了?我对他们已经恨不起来,甚至还萌生出让我也惊讶的敬意。

跟法兰克的皇室贵族比起来,他们实在出色太多了。

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米迦列回头往后看,低声说:“他来了——”我在他怀里蜷起身子,感受着我们的坐骑逐渐放缓脚步,耳边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越发近了。

我们的坐骑停了下来,骏马在暗夜中发出嘶鸣。我听到吉尔斯的声音:“贞德——”

他离开城堡了!

我睁大眼睛,看向他身后。他走得仓促,只带了几个人跟随。我在心里冷笑,一只手按上了腰间,却沮丧地发现自己只穿一件男式睡袍,并没有佩戴长剑。

我真想手刃这个魔鬼!

吉尔斯跳下马,快步向我走来:“贞德,你发热了——”他来到我跟前,伸手就要掀开我的面具。我别过脸,他的手停在半空,嘴里说:“对不起——”

我突然冷冷笑了一声:“你当然对不起我。”

吉尔斯一怔,不明所以。

米迦列意识到我已经开始愤怒,马上喝住我:“贞德大人,你正在发热,别乱动,别乱说话——”他趁着夜色,用力捏我的手。但只要听到吉尔斯的声音,看到他的模样,我便再也顾不上什么计划了。小哥哥苍白的脸和身上的伤痕仿佛历历在目,愤怒模糊了我的双目与理智。

我已经等不及米迦列发号施令,让村民们一攻而上寻找证据了——这样不解恨!我要他在我的眼前认罪,在我的眼前死!我要亲眼看到他得知贞德已死这一消息时的样子!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要扯下脸上的面具,想要亲眼看看,这个恶魔在幻想破灭,再次得知贞德已死时的模样。米迦列却在身后一把将我拉回,将我的脑袋按在他的怀里。我几乎窒息,然而稀薄的空气,却让我的怒火慢慢湮下去。

我大口大口用力呼吸,拳头捏得极用力,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忍耐!忍耐!这样一剑结果了他,只会便宜了他!我要让他的罪行公诸于众!

吉尔斯看到米迦列跟我这行动,却迟疑地勒住马,不再上前来。

只听米迦列说:“吉尔斯元帅,请见谅。贞德大人自从逃出狱中后,身体和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反反复复,经常说着胡话。”

吉尔斯没有说话,良久,忽然只听他干涩地笑了笑,“是啊,我说,为什么有好几件事,她都说错了呢……”

我的心一咯噔,意识过来:他察觉了!他察觉了!他察觉了!

这时,意识到不妙的米迦列,已飞快拔出长剑,挥向吉尔斯的方向。吉尔斯灵敏策马避开,仍是昔日法兰克大元帅的身手。我们身后的人已经开始吹响号角。我听到山下开始喧闹起来,鼓声马蹄声呐喊声响作一片,正往山上奔来。

这时,吉尔斯的怪笑声打断了米迦列的指责。那笑声无比诡异,好一会才停了下来,他指着我的脸,大声质问:“你到底是谁?胆敢冒充贞德!我差点被你的口音所骗——”

我扬起手来,一把扯下面具。在看到我容貌的刹那,吉尔斯明显地怔住,而后开口问:“你长得跟他那样像——你也是法兰克王室的人?”

我愤恨地扬起下巴:“我是法兰克的公主。”尽管我不知道,这个恶魔口中的“他”是谁,但我仍努力维持法兰克皇室的尊严。

“呵呵呵——”吉尔斯笑得诡异,月色下,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这么说,你跟那个奴隶一样,都是查理七世的儿女?”

我毫不畏惧地直视他。

“真可惜啊,当日我发现被捉回来的少年竟是查理七世的小儿子,我没舍得将他像其他少年那样,侵犯完后就开腔破肚杀掉。我将他带到那个恐怖的房间——没错,就是吊着少年们残肢的地下室,让他睁着眼睛看着那些残肢,然后被我反复鞭打、侵犯。我要让恐惧腐蚀掉他,就像当日查理七世对贞德犯下的罪一样——”

我恨得眼泪都下来了,嘴唇已经被咬破,指甲深深埋入掌心的肉里。我用力拔出米迦列腰间的长剑,要挥向那个魔鬼,但米迦列比我更快地夺过长剑,横刀一劈,敲向吉尔斯的膝盖,他整个跪倒在地。

我声嘶力竭:“我要杀了他——”

米迦列用力拽住我的手臂,大声劝说:“冷静下来!交给法庭!让他的罪过公诸于众!”

我哭得眼泪花了眼睛,冲着那个恶魔大声吼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家族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因为查理七世对贞德见死不救!比起英格兰人,他这种行为更令人心寒!如果不是贞德,他的王位早已不保,法兰克早已成为英格兰的囊中物了!我无法原谅英格兰人俘虏了贞德,操纵宗教法庭,以严刑拷打她,将她判处火刑。但我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查理那个狗国王呢!从贞德被捕到受刑,他一言不发,什么都没有做——”吉尔斯如同人狼般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伴随着人们策马冲上城堡的响声,混杂成一片混沌。

山顶上,城堡外火光乱晃,人们已经从另一条岔路抵达城堡,上面一片厮杀声。我已经失去了理智,小哥哥痛苦的模样反复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杀了这个恶魔——杀了这个恶魔——杀了他——杀了他——”

我听到吉尔斯向天大喊:“贞德——我无法替你报仇——呜——”

我用力捏紧拳头,要挣脱米迦列的怀抱,想跳下马去,随便抓起什么东西去砸那个恶魔。但我动弹不得,米迦列用力禁锢住我的手臂,像成年人对付不听话的幼稚劣童。

只见吉尔斯丧心病狂般的嚎叫声,逐渐化作悲鸣:“其实我早就看出来她不是你。没有明显的破绽,但我就知道那不是你——只是我没有勇气去面对——我还有一点点希望——”

不知道为什么。这恶魔的哀鸣比他刚才的呐喊声,更让人内心一寒。我捏紧了拳头,努力要挣脱米迦列。我嘴里喊着:“我要杀了他——他不配提贞德——”

吉尔斯却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握着长剑,飞快向我劈来。“你这个流着查理七世卑贱血液的人,才不配冒充她——”

银光在我面前一闪,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米迦列已经勒转马头,同时用力将我脑袋按下。我听到头顶一阵激烈的剑击声。吉尔斯怪声怪气地说:“对一个普通神父来说,你的身手未免太好了。”

米迦列沉声地:“我从来不对自己的身份过多定义。”

这时,只听山下亮起无数火把,吉尔斯手下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大喊:“有大队人马正往这边攻来!是英格兰皇室的人!”

吉尔斯那双眸子在暗夜中张望,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他握紧手中的剑,“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些事——听说英格兰的国王跟他们的大主教,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看来就是你们了。”

“我和主教是什么关系,还容不得你这种人说话——”以撒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喧哗声、马蹄声,像是严冬的空气入侵,瞬间冲破了夜色的障碍,包围住吉尔斯。只听在他身后,英格兰军官们用带着口音的法语大声指挥着村民,往城堡方向攻去。

吉尔斯突然挥动手中长剑,再次向我劈来,米迦列一手搂紧我,一手勒住缰绳。吉尔斯的脸上,却突然浮现出笑容,只见他手中剑光一晃,那长剑直刺刺向我们的坐骑砍下去——

骏马痛苦地嘶鸣起来,高高提起蹄子。我在马背上身体乱晃,整个儿从马背上坠落,米迦列正要伸手拉住我,我已经跌到地面上。吉尔斯大喝一声,胯下坐骑飞快向我奔来,我的视野中,只有那喘着气向我踏下来的骏马——

一道黑影自吉尔斯背后出现。在他的马即将踏到我身上之际,只听那马匹突然高高扬起蹄子,嘶叫起来。与此同时,我身体一轻,遽然被人从上面提起。

“坐稳。抱紧。”以撒简洁地交代。

只见他左手勒住缰绳,右手攫住长剑,往前方挥去,飞快砍下吉尔斯一名企图冲上来攻击的下属脑袋。我看到他的头颅高高飞起,鲜血溅到我的脸上,温热粘稠。我咬紧嘴唇,脸色苍白。

我以为自己会为他们祈祷,但是,没有,为小哥哥复仇的火焰已经占据了我的心。我狠狠地盯着吉尔斯。

此时此刻,吉尔斯的部队已经将我们和米迦列包围。从山下到山顶,火把一路飞快移动,我这才注意到,以撒竟然甩开了大部队,率先抵达山顶,来到我们身边。

“呵呵,查理七世竟有个娼妇一样的女儿,让英格兰的国王跟大主教都为她而战。”吉尔斯边丧心病狂地大笑着,边从下属手中接过拥有长枪做武器,长枪的尖顶在暗夜中闪着银白色的诡光,“那也是,这副模样倒是惹人怜爱,跟她那个沦为我奴隶的哥哥一模一样……”

我咬得嘴唇都出血了,嘴里竟一直无意识地,低低说着:“杀了他……杀了他……”

眼前又是一阵银光,吉尔斯再度向我发起进攻。是的,他这样恨父王,只一心要将我置于死地。他的长枪向我的方向贯出,以撒挥剑去挡,然而左右两方,吉尔斯的人早已攻上来,挡住我俩去路。

以撒的剑挥得极快,血,血从四面八方溅到我脸上、身上,但我除了抱紧他外,别无他法。坐骑晃动得厉害,我自认在法兰克宫廷中是骑术最好的女子,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几乎被颠下马背来。我视野晃动,耳边只听得吉尔斯大喊一声:“英格兰的国王,你就陪着查理七世的女儿下地狱吧!”

只见长枪破空而来,径直朝着以撒胸前扎去,我只觉得血往脑袋涌去,眼前一片空茫茫。等我回过神来,只见以撒一手抓住长枪,狠狠捏住,鲜血从他掌心渗出来。吉尔斯一用力,那长枪竟贯穿了他的右手,直接没入手背。

我脸色苍白,只看到以撒身体晃了晃,而吉尔斯就在此时攻了过来。然而下一瞬间,以撒竟用左手用力握住长枪,将它从自己的掌心中拔出。他捏着那柄长枪,猛地一抖,已在他手上翻转过来,向着吉尔斯的左胸直刺去。

鲜血染上了长枪。吉尔斯的身子在马背上晃了晃,嘴上却突然绽出鲜艳的笑意,他费力地从衣襟内掏出什么东西,蓦然洒向天空。

不远处,米迦列大喊一声:“快闭眼!”

但来不及了。我的坐骑发疯似的嘶叫起来,我本已麻木的身子禁不住这晃动,整个儿滑落在地。我感到以撒从背后伸出手来要抱住我,我倒转的视野中见到米迦列向我奔来,但我的身体已不受控制,狠狠往地面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