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野天鹅:童话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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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艾丽莎·贞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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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不久,在英格兰境内出现了一个声称是贞德的少女。据说当日被烧死的只是替身,真正的贞德被隐藏起来。这件事激起了强烈争议,认为这个贞德身份不明。一时间,民间有各种传闻,沸沸扬扬。大部分人都倾向于认为,贞德是假的。

正当人们认为这件事即将过去时,又传出“贞德哥哥确认此贞德身份”的消息。这个重磅消息,可谓一石激起千重浪。据说,连罗马教廷都暗中关注起来。

我来到议事厅时,其他人还没到。我坐在八角桌旁静静等待。床边支着一个架子,上面是一幅只完成一半的画像,我凑近了看,见到是以撒的画像。历代国王都有自己的画像,像父王还有好几幅不同形态的,比如骑在马背上的,加冕礼上的,穿着盔甲的,身着礼服的……

在这幅画上,画家将以撒的神态捕捉得很好。一头闪亮的浅棕色头发,浓密眉毛下犀利的琥珀色眼睛,高傲而自信。他的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那种笑容仿佛是一团融融的火焰,让人总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好靠近他这个太阳以汲取热量。然而烈火的危险又会随时将你灼伤。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从画上移开目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等这幅画完后,我会让画家为你画像。”

我抬起头,见到以撒向我走来。

我略向他行礼,嘴上平静地:“没有那个必要。”

“英格兰王后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画像。”他的语气毋庸置疑。

我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在内心想:在他心里,我当真是英格兰王后吗?

是这样的——我们的婚礼已经延后了。

这件事,不得不说跟小哥哥有点关系。我想,目前法兰克两位继承人都在以撒手上,他的一些策略有相应调整,做法也更为谨慎。尽管我不知道他又有什么考虑,但对我来说,毕竟松了口气。

除此之外,对于此前我提出“制造假贞德”的方案,以撒全盘接受,并且积极协助,为我制造舆论,甚至收买贞德本人的哥哥,派人散播消息等等,都出乎我的意料。

我才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为了我。

对他来说,趁机打击布列塔尼最大的富人,会对公国产生不小影响。加上那个魔鬼一旦被证实有罪,作为法兰克授勋元帅,将损害整个法兰克国家的形象——这些都对英格兰有利无害。这个男人,不仅擅长战争,且对谈判桌上的事情也了如指掌。

此刻,以撒摘下头上的羽帽,将它随手放到一旁,嘴里问我:“你的哥哥好点了吗?”

“谢谢关心。他现在情绪稳定多了。”

这是事实。只是从我们嘴里出来的对话,总带点外交辞令的意味。

以撒点点头。

这时米迦列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我跟以撒,仍是面无表情。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握着一张地图。

我们三人在八角桌前围聚,以撒摊开桌面上的地图。“这里是城堡周边地区图。吉尔斯十分狡猾,根本不肯离开他的城堡——即使在我们传出‘贞德就在英格兰宫中’的消息后,也只是派使者前来一探虚实。所以说,我们之前所想的,当他抵达皇宫的同时,我们鼓动附近失踪少年的父母冲入他的城堡搜集罪证的方案,完全无法实行。”

我的手撑在桌上:“这就是说,我必须亲自到他的城堡里去。是这样吗?”

以撒抬头:“你不必亲自去,我们只要派另外一个少女就行。”

“一个不光会说法语,还能模仿奥尔良口音,并且不会露馅的少女?我不认为短期内在英格兰能够找到这样一个人。要知道,吉尔斯对这个‘贞德’充满疑心,我们只要稍微露出点破绽,就会死。”

“所以我更不能让你去送死——我不能让自己的王后去冒险。”以撒用手背关节敲着桌面。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突然猛烈地跳了跳。我用手按住心脏。我知道,他是因为我的身份,才不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呢。我当然知道的。不会的,我不会误会的。

我按捺下自己的胡思乱想,延续刚才的话题:“如果不亲手将那个恶魔拿下,我是不会甘心的。”

以撒干涩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不然你认为我为什么插手这件事。”他的手轻轻地抚过我的头发,我的肩膀颤了颤。

他没有在意,却是慢慢收回手,捏成了拳头。“我不放心你去,除非我在你身边。但是吉尔斯在战场上见过我……”

“如果我陪她去的话,以撒你应该可以放心。”米迦列突然冒出来这话,让我跟以撒都有点意外。

“但是……”以撒看着他。

米迦列神色平静:“你曾经在战场上将他打败,而我的能力并不在你之下。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法兰克元帅了,不过是个躲在城堡里,沉醉黑魔法的魔鬼。只要按照计划,我们的军队悄然布在城堡外围,我们发出信号,他们就会攻进来。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我不言不语,旁观这两人。出于利益考虑,以撒不想让我以身犯险。但是对于他真正所爱的米迦列,他又怎舍得放手?

我看着以撒手指交叉,抵在下巴上,这是他在思考的习惯。每当这个时候,他的下颚线条紧绷,仿佛一尊诱人的希腊大理石雕像化作真人。——我猛然回过神来,随即意识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竟然这样了解?

他用手搭在米迦列肩上:“一切小心。”他又看了看我,再将目光转回米迦列脸上,“你们两个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人。

我的心又是一颤,赶紧别开脸,却感到以撒正在看我。我只得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知为何,跟米迦列在一起,我始终有种不安感。也许因为他曾经试图杀我,也许因为我与他从开始就是对立的,也许因为我也说不清楚的原因。但是跟以撒在一起,那种感觉比不安更为复杂和微妙。

以撒说:“我派人放出消息,声称明天圣女贞德将由神职人员护送,经由布列塔尼前往法兰克,且经过城堡附近区域。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略一沉吟,“吉尔斯是否真的会因此出面。毕竟,他和贞德只不过是战友,而且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会。”我笃定地,“因为他爱慕着她。”

“但是根据……”米迦列顿了顿,还是跳过了那半句话,只落到结论上,“我以为他偏好的是少年。”

我想到小哥哥身上的伤痕,内心一痛。“我不清楚为什么他现在会有这种偏好。但如果考虑到当年贞德与他并肩作战时,一直身穿男装的话,性别也许说明不了什么。”我相信,那个恶魔是爱着贞德的。

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魔鬼,也没见过贞德本人。但是我记得路易哥哥的话。

那天,路易哥哥从法兰克元帅授勋仪式上回来,意味深长地笑着:“真有意思!没想到那个年轻元帅,倒是对他的战友一往情深啊!”

我最喜欢听这种故事了,便扔下手中的书本,快步奔到路易哥哥身边,趴在他膝盖上,“怎么回事?告诉我告诉我!”

路易哥哥懒洋洋地说:“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是那个叫做吉尔斯的元帅,看着贞德的眼神,完全就是痴恋中人的模样。”

对这种事情,路易哥哥从来没有判断错误过。当年,他也曾经说过玛格丽特王后与亚瑟哥哥之间,似乎有点什么。如果我们可以早点意识到,那背后是多致命的错,该有多好……

米迦列说:“我倾向于认为,吉尔斯将贞德视为圣女。在我搜集到的资料中,他曾经对身边人说过,贞德在战场废墟上为敌军祈祷,善待战俘的行为,令他十分感动。贞德被判火刑这事,似乎对他灵魂震动很大。自此以后,他似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看了米迦列一眼。

他的想法跟我是一致的,尽管他并不相信他对她存在爱慕。那是当然的。我跟他,对爱情这种东西都没有多少了解。我只是单纯地相信路易哥哥的判断,以及相信爱能够将一个人彻头彻尾地改变——

否则的话,那该如何解释亚瑟哥哥和王后呢?

这次冒险,便建立在吉尔斯对贞德的爱慕这一奇怪的基础上。

在此前那几天里,我彻夜埋首于英格兰皇家图书馆,将当年吉尔斯、贞德参与过的战争记录、贞德的庭审记录等等全部读过——尽管我觉得,自己在关键点上,只要假装失去与记忆就好——毕竟谁也无法期待一个经历过牢狱酷刑的人,能够清醒地回忆起过去。但是以撒坚持要我做足准备。这几天来,他处理完手头的政事,便到图书馆陪伴我。

尽管此前,我总在有意识地避开以撒,但是这次不一样。他是这个国家里亲眼见过贞德与吉尔斯的人。他对我帮助很大。这些夜晚里,我抱着靠垫,听他端着酒杯慢慢述说昔日见闻,逐渐觉得那个神奇的女子仿佛正在天堂注视着我。

如果她知道,有人冒充她的身份,要将她邪恶的昔日战友捉拿,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无论如何,我总是相信,无论多么阴森可怕的人都有一个软肋。“贞德”这个名字,便是那个魔鬼的软肋。

此时此刻,议事厅内,以撒和米迦列已经结束了讨论。路线已经制定,人员已经选好。

外面天色阴沉。我们都安静了下来。彼此都知道,这个晚上过去后,一切就不一样了。不是我们活着,便是对方活着。

米迦列说:“我要准备一下,打点好明天出发的队伍。”

我看着他离开,便向以撒行了个礼:“我也要退下——”

“艾丽莎,你留下来。”以撒看着我。

我怔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

我明白了。

他已经很久没碰过我了。

我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小哥哥也在这个宫廷中。为了他,我必须要勇敢面对这里的一切——包括国王的欲望。

我僵硬地微笑,想了半天,努力蹦出来一句调皮话:“陛下是怕我回不来了?”

他不言不动,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在看我。

我收起微笑,也看向他。

未几,他说:“跟我来。”然后转身往里面走去。我只得跟在他身后。

这件议事厅里面,原来是放置武器盔甲的地方。以撒取出一件织锦镶金的黑色披甲,“这是当年我在战场上穿过的,曾经守护我获得无数场胜利,守护我平安归来。”他将那披甲托在掌心,“我命人根据你的身材,将它重新改裁。”

我僵在地上,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一瞬间,我被微微打动了。就像那一次,他将我的荨麻全部带回来,并为我安排了一个舒适的房间。那一刻,我是多么感动呵。

他上前一步,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另外一只手开始解我胸前的系带。我那恍惚而微弱的感动,像水中的月亮般,随之被搅散碎灭了。他的手指灵活,我的衣裙很快滑落在脚边,身体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将披甲搭在我肩上,用手抬起我的一只手臂,我乖乖服从,顺从地穿上一边袖子。他又抬起我的另一只手臂,我穿上另一边袖子。衣领仍敞开着,但已经看得出来,很合身。

“黑色衬得你的肌肤更白了……”他打量着我。

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我闭上了眼睛。

他用手托着我的脑袋,头发垂挂在他的手指缝间,他吻上来我的嘴唇。我被慢慢放倒在地毯上,一条腿被抬起。然后我感受到了他的手指,我浑身一颤。我还是未能适应,我还是害怕。在我闭合双眼的黑暗视野中,我仿佛看到了小哥哥浑身赤裸,无助地被压在那个魔鬼身下。

我突然流下眼泪。

以撒停了下来。他抱住我的身体,吻着我的额头,我感到他浑身都是细细的汗。

“别哭,别哭……”他喃喃着。我想推开他,但他将我抱得更紧。“我相信米迦列,我相信你们会平安归来的……”

这个晚上,就像很久之前某个夜晚一样。那一晚他喝了点酒,到我房间来,抱着我睡了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夜,我们躺在地毯上,我在不安中睡着了,迷糊中感到不时有人吻着自己的前额。那是温柔如父兄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