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说，你打算辞职？”
“嗯。”
邱之成眼帘低垂，把鲍鱼汁浇在饭上，小幅度搅拌，这是他最喜欢的吃饭方式，省事。
余倩面前是一杯咖啡，她盯着被搅动中的米饭问：“去找她？”
“……”
余倩了解邱之成，不出声意味着默认。邱之成不难懂，女人稍微花点心思就能摸清他的脉络，但能懂不等于能支配他，恰相反，往往就是这类人更难被说服，固执起来近于偏执。
余倩不是随便的人，插足他人婚姻这种事二十几岁时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也因为她对另一半要求太高，才会到三十三岁还单身。
失望过太多次，已经快要绝望时，余倩遇到了邱之成。
她和邱之成是在合作项目时认识的，余倩是客户方，对邱之成第一印象很不错，沉稳自信，风度翩翩，话不多，但句句都到点子上。
合作堪称愉快，这得归功于余倩的不挑刺，邱之成心里当然清楚。项目结束后，他们仍然保持联系，交往频繁，从友谊到奸情，其实也就一步之遥。
余倩对邱之成一度是有把握的，她倒也没天真到以为邱之成爱自己会胜过爱尹蓁，但她知道邱之成有心结，他和尹蓁的婚姻存在一个脆弱点——孩子。
她产生过用孩子把邱之成抢过来的念头，但从未付诸行动，说到底，她还是骄傲的，除非邱之成求她。
邱之成从来没求过她。
然后，尹蓁找上门来。
余倩去赴约很大原因是出于好奇，想见识一下尹蓁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况且，尹蓁把她约出去，而非到公众场合大吵大闹，说明她是想悄悄解决的，这也给了余倩胆量。
她没有多少自责，苹果腐烂都是从内部开始的，自己充其量就是个外因。
余倩对于外貌一向很自信，不过尹蓁让她意识到，女人的美也是分不同类型的，尹蓁就像她在传奇书里读到过的那些古美人，弱不禁风，飘飘欲仙，清淡得如同谁在冬天里哈出的一口气，随时可能消失。
余倩并不羡慕尹蓁，她的美学观始终是倾向于生机勃勃的。
“我不会离婚。”尹蓁开门见山说，“除非邱之成提出来。”
余倩想起狗血小说里的情节：正妻掏出一叠钱甩在小三脸上，“你不就是图钱吗？拿上钱滚吧！”
她抿唇笑了笑，尹蓁居然懂了。
“我没什么钱，我也知道你比我和邱之成都有钱，你在乎的不是钱。我请你……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余倩心想，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不是浪费时间。
尹蓁开始向她讲述自己和邱之成相恋结婚的过程，不带情绪，平铺直叙，像律师出示最靠谱的证据，暗示对手赢的可能性为零。
“他告诉我是在图书馆里留意上我的，但我知道实际比那更早，他第一次注意到我是在大二某次考试的考场上，他老偷看我，以为我没发现……”
一个月前，余倩去找邱之成喝酒，从他嘴里听到了另一个版本，当时她什么都没说，心里却冷笑，男人就是傻，女人随便伪装一下就能骗他好多年。
这世上又有谁是真的很傻很天真呢？
那天尹蓁罗列了许多她和邱之成生活中的细节，仅仅是罗列，没有总结，总结是余倩自己得出的——邱之成不会主动离开尹蓁，无论是在感情方面，还是道德方面，他都无法割舍。
如果尹蓁大吵大闹，余倩会在心理上获得某种优势，她和邱之成的关系不会断，只不过往后要做得更隐秘些。但尹蓁的行为令余倩不安，她像谈生意一样谈论着丈夫的出轨，向情敌如商人般冷静分析局势。余倩吃不准她往下还会有什么动作。尹蓁无疑很聪明，而且有的是时间琢磨她和邱之成。
余倩退缩了。
“你太太找过我。”只一句话，她和邱之成就分开了。
她没有祝福邱之成，隐隐觉得他可怜，被一个对他了如指掌的女人控制着，还浑然不觉。
再相逢已是两年后。
邱之成和同事陈铁山合伙开了现在这家公司，想雇余倩过去管业务，从理智上说，她是该拒绝的，奈何依然独身，又是邱之成主动联系的她，难免心存期待。跳槽过去才知道，公司财务吃紧，正在争取一个大客户，生死存亡的关头，而她手上正好有资源。
拉她入伙的主意也不是邱之成提出来的，是陈铁山想到了她——他不知道邱之成和余倩有过一段历史。
余倩加入公司后，邱之成的处境也尴尬，既要在工作方面笼络好她，又不愿跟她走太近。有时连余倩都替他累得慌，又有些忿忿，你那么如临大敌，以为真能把我怎么着？
转折发生在签下大单的那天晚上，全公司的人都去喝酒庆祝。余倩醉了，指名道姓要邱之成送，大伙儿都捧她这个功臣，起哄架秧子，邱之成如果拒绝就太着痕迹了。
他把她送回公寓，余倩揪着他不撒手，如她预期的那样，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事后邱之成跟她说“对不起，”一副急于撇清的模样。余倩坐在床上，冷眼望着他，“你什么意思，过河拆桥？”
邱之成不出声，点了她的烟，坐在窗根下猛抽。
余倩跳下床，笑着搅乱他的头发，“跟你开玩笑的！怕成这样，越来越没出息了啊！”
来日方长，她要他心甘情愿地回头。
撇开那层关系，两人在工作方面相处得不错，这本就是他们互相吸引的基础，有时，看着邱之成因为自己出的主意双眼发亮时，余倩心里会涌起复杂的情绪，既得意又妒忌，她想到他背后那个若隐若现的古美人。
尹蓁能帮得了他什么？她凭什么能把邱之成牢牢抓在手心里，就因为她是他的初恋？
也有不那么理智的时候，尤其在孤独而难眠的深夜。四周太静了，余倩心发慌，忍不住想做点什么捣捣乱。
她给邱之成发挑逗性质的短信，他不回，第二天把余倩叫去办公室，一脸严肃谴责她。
“啊，有这事？”余倩故作惊讶，“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是发错了，你的手机号跟我男朋友的紧挨着，我没留神！”
过后依然如故，邱之成不再找她，只是隔空朝她瞪上几眼，她则回一个调皮的鬼脸。这种把戏多少缓解了她因等待而产生的焦虑。
尹蓁的离开曾令余倩振奋，她将此视作一个突破口，但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四年前她从尹蓁那里得到的暗示如今依然有效，尹蓁果然太了解邱之成，她越想分手，邱之成就越不肯放。
邱之成的鲍鱼汁拌饭吃得差不多了，余倩的咖啡才喝了两口。她受陈铁山之托来劝留邱之成，心知没用，又不得不来，她还要在老陈手下干活呢！
陈铁山浑身上下除了一张嘴就不剩什么了，更别提眼力，当年看不出她和邱之成的关系，现在也看不出她是劝邱之成最不合适的人选。也或许老陈什么都明白，眼下是病急乱投医了，邱之成是公司的顶梁柱，业务方面全靠他撑着，他一走，公司往后的路能走成什么样，谁都说不好。
“你可以休个长假，散够了心再回来，没必要辞职。”
邱之成拿勺子把散乱在盘子四处的米粒归归拢，依然不看余倩，语气却稳稳的，“你替我跟老陈打声招呼，这回，算我对不起他了。”
余倩不再劝了。一个执迷不悟的男人，可怜又可恨。她默默注视着邱之成，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单独相处了吧？
这一次，她同样没有给予祝福。
邱之成排在检票队伍里等着，行李精简到只有一个手提箱和肩上的旅行背包。这将是一次没有时间限制也不设终点的漫长之旅。
他本想等满半年，等尹蓁回来作裁决。一个月过去了，他无法专注做任何事，回到家也像是丢了魂，浑浑噩噩不知该怎样把日子打发下去。他终于决定，不再被动地空等下去，他得把尹蓁找回来。
过去的十多年里，邱之成陪尹蓁去过许多城市，其中一些还不止去过一回，因为尹蓁喜欢。他相信尹蓁的落脚点极有可能是这些城市的某一处。
他给尹蓁发过好多条短信，提到死掉的鱼、花草，她常去散步的公园，他把她喜欢的电影全都看了一遍。
尹蓁的手机自然停用了，可他还是忍不住给她发。
“你是开玩笑的吧？”
“我知道你真生气了，连当面告别的机会都不给我。”
“没关系，我会跟你解释清楚，我会找到你，我一定要把你找回来。”
队伍开始向前蠕动，邱之成打开手机，又给尹蓁发了一条短信：“现在是上午10点15分，我出发去杭州……小蓁，你会在杭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