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脊山最高点海拔4418米,空气稀薄的缘故,闻杰开始觉得气喘,他放慢脚步,坚持爬到了山顶。
山上风大,但视野相当好,四面环山,苍翠起伏,云气缭绕,符合久居城市的人的旅行口味。
闻杰举起单反,对准各个不同角度,认真地拍了几张照,将能找着的景致尽数搜罗进相机,他希望Zoe会对自己的作品满意。
他在飞机上就留意到那姑娘了——他俩坐同一个航班从新吴飞到西宁,但显然只有自己注意到了这一点。
Zoe坐他后面,斜对角的位子,他只要回头就能看见她。
她目不斜视,不苟言笑,全程都在听耳机,仿佛刻意要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开,即使邻座小孩惊天动地的哭闹声也撼动不了她。
吸引闻杰的是她的表情,像深深陷在某种茫然里,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闻杰的情绪和她一样,被困扰,无法挣脱,或许连表情都差不多。
不合时宜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他想找机会搭讪,但距离原因,难度不小。
下飞机后,他在忙乱中丢失了她,为此还微微遗憾,不过后来在酒店门口,看见她背着包从里面出来,闻杰心里有个地方瞬间被点亮,奇妙的缘分,不可思议。这趟原本不知所谓的旅行也被赋予了意义。
是陈康想带小情人来走大西北的线,找了朋友介绍的旅行社,钱都交了,老婆忽然嗅到异常和他找茬儿,为了安定团结,他只能放弃,又不想拂朋友的面子,就把名额转让给闻杰——反正他游手好闲在圈里是出了名的,人称最好的“接盘侠”。
“带个妞去,路上可以解闷儿!”不知死活的陈康还给他提建议。
闻杰没有采纳。
床伴和旅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他对旅伴的要求可要高得多,因为旅伴反目成仇的可能性远大过床伴,像他这么怕麻烦的人,肯定不愿冒险。
再说,旅途中万一能撞上惊喜呢?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相当英明——他遇到了Zoe,他确信这是个假名,不过名字不是最重要的。他想撬开Zoe的壳,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烦恼。
她说她离婚了,说完就背过脸去,闻杰猜她是在笑。
他当然知道这是个谎言。人结没结过婚有本质上的差别,他结过婚,所以能凭直觉辨别,通过言谈举止、一些微妙的表情,甚至对待他人的态度。这种判断力并无可以诉诸于口的根据,或许就是迈克尔·波拉尼所谓的“隐性知识”吧。
衣衫单薄,风吹上来几乎有些刺骨了,闻杰开始下山。
回到刚刚和Zoe分开的半山腰,她早已没了踪影。闻杰继续往下走,山脚下是个纪念品专卖区,稀疏点缀着几位女客,Zoe也是其中之一,在卖主的指点下,正把一块印着太阳花图案的白色披肩搭在身上比划,表情里添了几分兴致勃勃。
闻杰忍不住勾起嘴角,女人不管心里藏了多少烦恼,对服装饰品总是缺乏免疫力,轻易就被软化。
他朝Zoe举起相机,迅速摁了几张,快门咔嚓咔嚓的动静有点大,Zoe转过头来。
闻杰向她走去。
“上面很冷?”她问,“你脸都冻白了。”
闻杰笑说:“我本来就很白。”
Zoe已经付款提货,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集合时间快到了,两人往景区外走。
“这披肩多少钱买的?”闻杰问,仿佛看见她递了两张百元钞过去。
果然她说:“180。”
闻杰逗她,“外面和这一样的,只要40。刚才进来,有人追着我兜售呢!”
Zoe怔了几秒,露出顽固的神色,“肯定料子不一样。”
闻杰还挺喜欢看她这副表情的,像个一厢情愿的小孩,他扯过披肩一角仔细看了看说:“一模一样。”
Zoe咬唇,苦闷片刻,眉头蓦然舒展,“算了,买都买了!”
闻杰说:“我以为,照你的脾气会杀过去退货。”
她抓紧披肩,“我很喜欢。”
他们走到外面,简陋的货摊排了长长一路,Zoe买的这种披肩果然多得铺天盖地,她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那声轻轻的叹息在闻杰心上莫名惹出一丝涟漪,忍不住想安慰她,放软了语气说:“你自己觉得值就行了,有钱难买高兴嘛!”
她却没好气起来,“那你刚才干嘛戳我心窝子?”
“我仗义执言啊!”
“屁!仗义就该替我去退货!”
“行!”闻杰把手一伸,“披肩给我,马上找老板论理去!”
“算了算了,别浪费时间,马上集合了!”
两人沿公路往下走,在路边停着的一长串汽车中搜寻虎哥的大通。
Zoe忽然笑起来,“你装得真像,好像真会为我出头似的。”
“我真那么想的。”
“得了吧,你要真有这心,就该二话不说,当时就杀过去。”
闻杰清清嗓子,“你觉得咱俩在这儿打嘴仗有意思吗?”
Zoe昂起倔强的下巴,“我觉得挺有意思。”
他们找着了虎哥的车,虎哥正趴在窗口抽烟,眼神迷离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看见他俩出现,立刻回魂。
“糕哥!Z姐,你俩总是最早回来的,咱们80后最有时间观念了!”
“不是有时间观念,是老了,走不动喽!”
闻杰边说,边跟在Zoe身后上了车,依旧在最末一排安营扎寨。两人一坐下来,就像雪花跌在地上,立刻化成一滩。
闻杰的视线停留在Zoe脸上,她不再像初见面时那样警觉,坦然承受。闻杰心想,很好,至少已经和她混成同盟了。
“你姓高?”Zoe忽然开口。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导游叫你高哥啊!”
“哦,我网名红糖糕,他尊称我一声糕哥。”
Zoe噗嗤一声笑了。
车外一阵喧哗,年轻人气喘吁吁、兴奋难耐地爬上了车,虎哥在驾驶座上慵懒地喊:“离吃晚饭还有三个小时,咱们再跑一个景点吧——去青海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