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床没多久，徐凌就开始肚子疼，松一阵紧一阵的，离预产期还有两周，她前天刚去做过产检，医生也没提示说会早产，她心里惶惑，把翻了好多遍的孕期手册又捧在手里细查，看到说是正常现象，便放了心，关灯睡觉。
怀孕后期，无时无刻不得拖着那么大一个肚子，人非常累，又睡不好，无论仰躺还是侧躺，肚子那里始终沉甸甸扯着人，好容易睡着了，还经常会被淘气的宝宝踹醒。
不过胎动是件令人兴奋的事，如果常昊泽在家，徐凌会不厌其烦把一天经历到的胎动细细地告诉他。
一开始常昊泽也爱听，但最近烦心事多，跟她说话老走神，徐凌就不去叨扰他了。憋得难受就给妈妈打电话，妈妈接到她电话总是很开心的，她也尽拣开心的事说，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妈妈半世辛苦操劳，徐凌从结婚那天起就决定，不再让妈妈为自己操一点心。
她迷迷糊糊睡了会儿，突然醒过来，感觉内裤上湿漉漉的，赶紧开灯查看，见红了，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穿衣服，趿着拖鞋跑到隔壁房间喊何阿姨。
何阿姨一听见红，也紧张了，“怕是要生了！那，那得赶紧上医院！得找辆车才好！”
又一阵痛袭来，徐凌忍着疼给丁蕴洁打电话——她们早就说好，万一常昊泽不在家，徐凌有事就找她。
电话没人接，想想也是，凌晨两点，正睡得沉。
连打了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徐凌放弃了，用手机搜索附近的出租车，可等了十分钟也没见车子接单，真是不需要的时候随时在眼前晃荡，等需要了又全没影了。
何阿姨也等得着急，主要是怕徐凌出事——她歪在沙发上，脸色惨白，神情痛苦，大冬天的额头上都有汗。
何阿姨一跺脚，“不等了，我去找保安，直接上马路边拦去！”
她一离开，整栋房子里就剩下徐凌一个人，陪伴她的唯有阵痛。疼痛来袭时，肚子变得硬邦邦的，根本站不直，仿佛她被寄生了，身不由己，饱受折磨。
她倒在沙发上，孤独而害怕，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可怕的事，她呻吟着，眼泪流出来，却只有自己听得见。
她拨了常昊泽的号码，居然关机！徐凌一下子哭出了声，这时候能找个人说说话也好啊！
陈一帆的号码和常昊泽的紧挨着，徐凌泪眼朦胧间也没细想，就按了下去，道德感和负疚感飞快袭来，但都被此刻的绝望和难忍的疼痛镇压了。
“徐凌？”一帆的嗓音里含着浓厚的睡意，但神志很清楚，“你是不是要生了？”
徐凌哽咽，“嗯，对不起，打扰你睡觉了。”
一帆迅速起来，“你在家吗？是不是就你一个人？”
徐凌眼泪又多起来，为什么他能猜这么准？
“嗯，在家，阿姨去找车了，我，我肚子很疼……”
一帆完全清醒了，“你们别找车了，这个点也不一定找得到，我这就过去，你和阿姨到楼下等我，咱们得抓紧时间上医院——别忘了把该带的东西全带上！”
“哎，我……”
徐凌还没来得及阻止，一帆已经把电话挂了。
发了几秒呆，徐凌忽然不觉得疼了，抹干净眼泪，忙拨何阿姨的号码。
何阿姨刚跑出小区，马路上干干净净，一辆车都看不见，保安建议她打120，还没打，就接到徐凌电话，赶紧又跑回去。
两人迅速整理好物品，何阿姨扶着她出门，辗转到小区门边等着，值班保安见她是孕妇，忙把她让进门卫室等。可里面一股烟味儿，呛得徐凌想吐，保安就给她端了张凳子在避风处坐着。
一帆大概是以最快的速度开过来的，一刻钟光景就到了，把徐凌在后车座上安置好，车子又飞速启程，直奔医院。
徐凌在微微颠簸的后座上，阵痛似乎减弱了，她感觉好受了许多，心也踏实下来。
快到医院时，丁蕴洁的电话终于打来，“徐凌，你是不是要生了？”
徐凌说：“可能，肚子很痛。”
“那我马上过来！”
徐凌忙说：“丁姐不用了，我就快到医院了。”
丁蕴洁表示歉意，“不好意思，我手机设了静音，没听见。你是去妇幼吗？我直接到妇幼找你。”
“没关系的，到医院就好办了。”
“那怎么行！这么大的事，当然得有人陪着，老常知道了吗？”
徐凌迟疑一下，说：“他关机了。”
“啊？这家伙！”丁蕴洁也没多想，又问，“何阿姨在吧？”
“在，和我一起去医院。”
“好，我们一会儿医院见！”
徐凌始终没提一帆，有点难以启齿，不知该怎么解释。想起刚刚对一帆在一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仿佛他成了自己最可依靠最可信赖的人，徐凌心更乱了。
挂了夜间急诊，办完手续，徐凌就被送进待产室，里面有床，她按要求躺上去，医生先检查宫口，才开了两指。
“还不能生，先在这儿等着，有事叫护士。”
医生说完走出去，何阿姨跟一帆都在门口候着，医生把情况重复了一遍。
一帆问：“今天能生吗？”
“得看情况。”医生误会他是徐凌的丈夫，叮嘱说，“你们家属得去给她弄点吃的来，生产很费力气的。”
何阿姨忙说：“我去我去！”
何阿姨走后，一帆推门进房间，徐凌在床上侧身躺着，阵痛又来了，身体无论怎么摆都不舒服，她发出压抑的低哼。
一帆站在她跟前，盯着她被汗水浸湿的前刘海说：“痛就喊出来，反正这里是医院。”
徐凌勉强对他咧了下嘴，“谢谢你送我来医院，你，你还是回去吧。”
“没关系，我在这儿陪着你。不能让你一个人。”
“一会儿丁姐就来了。”
一帆停顿一下，“你是不是怕她看见我？”
徐凌涨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一帆打断她，语气很平静，“别胡思乱想了，要走我也等丁姐来了再走。”
丁蕴洁在医院停好车，又给徐凌打电话，弄清楚方位，一路摸着过来，看见一帆在房间里，不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是你送徐凌过来的？”她笑着问。
一帆点头。
丁蕴洁开玩笑，“真不好意思！本该是我的差事，结果我睡得比你沉，就成你的差事了。”一帆也笑着问：“你一个人来的，闻总呢？”
“他倒是想来，被我拦住了，徐凌生孩子，他来干什么？”
丁蕴洁一句无心的玩笑，却让一帆脸色僵了一下。丁蕴洁很快也察觉了，但没解释，越解释越尴尬，徐凌虽然疼得半死不活，两只耳朵可还竖着呢！
一帆始终也没提走的事，当着丁蕴洁的面，徐凌也不好赶人，不过，有丁蕴洁一起陪着，气氛就自然多了，三个人聊聊工作，聊聊最近那场搞得满城风雨的事故，时间过得飞快，天渐渐亮了。
徐凌在谈话中努力转移着注意力，要比时刻关注阵痛好受一些。
六点半，何阿姨带来了早点，亲自煮的白米粥，还有外面买的菜肉馅儿包子，粥用保温壶装着，包子买了一大马夹袋，一帆和丁蕴洁也饿了，不客气地跟着吃起来。
期间医生又来检查过两次，七点十分，第三次检查做完，医生说：“可以生了。”
很快就有护士推着轮椅进来，大家把徐凌扶进去坐好，接下来就是等待了，产房闲人免入。
一帆和丁蕴洁坐在走廊椅子里，两人都聊得有点累，这时候忽然陷入沉默。
丁蕴洁隔一会儿就给常昊泽打电话，也给他发了信息，但他始终关机，让丁蕴洁恼火，即便常昊泽不知道老婆会早产，作为一个公司高层管理者，手机要尽可能开着，以便发生意外时可以随时联系，这点常昊泽又不是不知道。
一帆看着她在手机上忙活，百无聊赖似的问：“他出差还没回来？”
丁蕴洁当然知道一帆嘴里的“他”是指谁。
“是啊！在供应商那里谈赔偿，也是苦差事。”她轻描淡写，不想让一帆察觉自己对常昊泽的不满。
“我没想到徐凌会打电话给我。”一帆主动说起来，“我老以为她想躲着我。”
丁蕴洁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介于满足和得意之间的神色，忽然感觉不太舒服。
“徐凌那时候急坏了吧？那么个时间点，找谁都找不到，估计给不少人打过电话。”她不露声色替徐凌解释，“真该感谢你，肯从被窝里爬起来帮忙，不然要出点什么事，我都没法跟老常交待。”
一帆跟着笑笑，脸上的表情抹干净了，显得空茫。
“今天还要上班吧？”丁蕴洁问。
“我无所谓，去不去都行。”
“还是回去补一觉吧。”丁蕴洁笑着劝，“我在这儿守着，好歹我比你多睡了一个钟头，等徐凌生了给你发消息。”
一帆举起手，撸了下头发，似乎不情愿，又找不到留下的理由，点点头，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