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鑫楼是市中心的老建筑，闻杰小时候就光顾过，他记得那会儿这里是个国营百货商场，叫东方红，逢年过节，商场里能挤到密不透风——现在已经没有哪家商场能再现那种辉煌的客流量了。
后来百货店关门，建筑里陆续迎来过别的营生，但都半死不活，难以为继。直到五年前开了这家万鑫楼，忽然摆脱了晦气，一跃成为市区最高档的餐饮消费场所之一，不预约都订不到位子。
进门就有迎宾员带路，丁蕴洁谢绝说：“我认识路，我们自己上去就好了。”
许佩珊定的房间还是上次那个。
饭店一共六层，和其他餐饮楼主店堂的局促相比，这里因为是百货商场改建的，中心极为开阔，新装的旋转电梯，一层连着一层，蜿蜒向上。四周布满各种从顶楼垂下来的灯饰流苏，大大小小，不断变化颜色，最细小的那种灯珠，连接线几乎看不见，一闪一闪时，好像无数萤火虫在呼吸。
丁蕴洁上次来，底楼的灯明晃晃地开着，光源干扰之下，没觉得有多美妙，这时候下面漆黑，人站在电梯里缓缓往上升，好像在空中飞翔，又像在水里慢游，充满梦境之美。
她抓紧闻杰的手，半张着嘴，完全被震住。
“像不像在童话城堡里？”
闻杰碰碰她的脸，“小时候经常幻想自己是公主吧？”
丁蕴洁想了想，笑，“没有，幻想做女侠来着，劫富济贫，拯救苍生。”
闻杰对这种氛围兴趣不大，嘟哝说：“谁会把童话城堡取名叫万鑫楼呢？太土气了。”
“因为金子多呗。做生意当然想多挣钱啦！”
手机在包里响，丁蕴洁翻出来一看，是许佩珊——“你们到了吗？我在房间等着了，还认得路吧？”
丁蕴洁忙说：“当然认得，我们在电梯上了，马上就到。”
每层楼的电梯不是连在一起的，需要走一小段路。到了二楼，两人手挽手走向通往三楼的电梯时，忽听身后有人提醒，“这位女士，你有东西掉了。”
丁蕴洁回头，一个男人朝她快步走来，手上举着个零钱包，她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定是刚才取手机时掉出来的，零钱包是很久以前齐雪送她的礼物，景点纪念品，给她之后就随手放包里了，里面没零钱，就是个空摆设。
“谢谢！”
丁蕴洁接过东西，借梦幻之光打量眼前这位拾金不昧者，男人五十多岁，穿一件日式风衣，一头灰白短发，戴副无框眼镜，眉目疏朗，笑容温和。
她看得有点呆，很少见到如此有气质的大叔。
气质大叔显然察觉出丁蕴洁眼中的欣赏之意，笑容更深了些，略一点头，与他们同行，目光朝闻杰一掠，又回到丁蕴洁脸上，“两位来用晚餐？”
“对呀！您也是？”
大叔笑笑，不置可否，“你们经常来吗？”
他嗓音也很迷人，说话不疾不徐，仿佛是一位交往多年的朋友，令人如沐春风。丁蕴洁一边说着“不常来”，一边在心里猜测起他的背景来。
闻杰插进来说：“听说这里很贵，普通人消费不起，偶尔来一次开开眼界还可以。”
大叔很自然地把视线转到闻杰脸上，笑吟吟问：“那你们房间订好了么？这里不预定可能会排不到位子。”
闻杰故作惊诧，“啊？还要预定吗？我们不知道啊！”
大叔当真，立刻说：“那么，我来帮你们安排吧。”
丁蕴洁扯开闻杰，笑着向大叔解释，“他和您开玩笑呢！早就订好了，在605，我们有朋友在这里工作的。”
大叔着重瞟了闻杰一眼，也没生气，挑眉笑笑，“是吗？那么，你们的朋友是不是许佩珊小姐？”
丁蕴洁高兴，“对！您也认识她？哦，您是这儿的常客吧？”
大叔再次笑起来，指了指左边，“六楼到了，605在那个方向，左拐第三间——希望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指点完，他再次朝两人颔首，迈着悠然的步子往与两人相反的方向走了。
丁蕴洁看得眼都直了，频频赞叹，“太有风度了！让我对中老年人的看法大大改观，谁说人不可以活到老优雅到老的？”
从大叔露面开始，闻杰就不舒服了，他可很少看见丁蕴洁对哪个异性态度这么热情友好的，不觉咬牙嘀咕，“不就是没有小肚腩，打扮清爽一点吗？人到中年，只要不放弃自己，都可以达到这个水准。”
丁蕴洁听出他语气里浓浓的醋味儿，忍不住笑，“您最近可真爱吃醋啊！”
“您也真爱喂啊！”
丁蕴洁轻捶一下他的胳膊，“行了别酸啦，赶紧走吧！”
许佩珊在门口迎接他俩，依然称闻杰闻总，又问丁蕴洁，旋转电梯怎么样？
“太美了！大气都不敢喘。”丁蕴洁由衷赞美，这回是真服气了。
许佩珊满意地笑着，领他们进房间落座，又把菜单递给闻杰，“闻总第一次来，有点菜优先权。”
闻杰谢过，翻开来看了几眼就问丁蕴洁，“你想吃什么？”
“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那我点生鱼片啦？”
“嘿，你明明知道我不吃生的……”
许佩珊坐对面打量他俩，抿嘴笑，目光新鲜。
有闻杰在，许佩珊说话谨慎了许多，顺时内部事务更是绝口不提，闻杰虽知道她是丁蕴洁最好的朋友，毕竟中间还夹着个周应凯，对她也难免有防备之心，三个人的聊天话题和桌上的菜色一样清淡，不痛不痒。
丁蕴洁想问什么，先看一眼闻杰，神情犹豫，欲言又止。闻杰察觉了，皱起眉，朝她瞥一眼，“问吧问吧。”
丁蕴洁就问许佩珊：“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位常客，五十多岁，特别有风度。而且他认识你哎！”
“是不是戴副眼镜，穿件风衣，头发花白？”
“对对，就是他！”
“那不是常客，是我们老板，邵良俊先生。”
丁蕴洁瞪起眼睛，“原来这样！难怪我几次问他，他都不正面回答我。”
闻杰喝口茶，低语，“装腔作势。”
许佩珊说：“邵先生很厉害的，年轻时才华横溢，样样精通，大学刚毕业就去华尔街做金融，干了二十多年，五十岁不到就退休了，说在那里工作老得快，其实是借口，赚够资本了，想换个活法。之后就是各种玩，做投资，古玩、绘画都涉足，这家饭店也是他独立投资的，五年就做成了新吴的第一块牌子，很牛吧？哦，他不止五十岁，其实六十一了，很看轻对不对？”
“真是，完全看不出！他是不是经常在这里？”
“哪有！一个季度大概来上一两周吧，看心情。其余时间全世界转着玩，反正单身嘛，来去自由。”
“哇，这么棒！完全是我以前的理想生活，可惜没他有钱。”
闻杰使劲清嗓子，丁蕴洁也不看他，端起茶杯递给他润嗓子，许佩珊瞧在眼里，暗暗发笑。
吃得差不多时，许佩珊接到瑜伽老师的电话，问她今天还去不去，许佩珊看看时间，说不去了，过两天再补。
丁蕴洁过意不去，“我们一来，把你生活节奏都打乱了。”
“没关系，难得的。”她看看闻杰，“闻总还需要来点什么吗？”
闻杰忙道：“谢谢！吃了很多，再吃就撑着了。”
服务生敲门进来，含笑说：“邵先生想请许小姐的客人用完餐后过去喝茶。”
许佩珊有些意外，“在他办公室？”
“对。”
闻杰警觉，“有什么事吗？”
服务生还是微笑脸，“邵先生说很想认识两位。”
闻杰刚要拒绝，丁蕴洁一扯他衣袖，对服务生说：“我们过五分钟就去。”
“好的，那我在外面等着。”
闻杰不高兴，对服务生说：“她俩今天约见面，有事要谈呢！我没事，我去见邵先生可以吗？”
服务生转过身来，还是满面笑容，“如果丁小姐不方便，那请闻先生过去说话也是可以的。”
闻杰抓紧时机起身，对丁蕴洁说：“那行，你们聊着，我去会会这位邵先生！”
他也不等丁蕴洁表态，拔腿就跟服务生走了。
许佩珊等他一离开，立刻笑出声，“闻总很紧张你呀！”
丁蕴洁也失笑，“有时候像小孩，让人哭笑不得。”
“男人只有在真爱面前才会这样，完全信赖你，放下伪装，向你展现幼稚的一面。”
丁蕴洁做鬼脸，“经验之谈？”
许佩珊笑笑，“你们比我想象得还要和谐，会结婚吗？”
丁蕴洁想了想，很肯定地点头，“会。”
“那我提前恭喜你啦！”
“不会很快。”丁蕴洁脸有些红，结婚这个词在心头勾起奇妙兴奋的感觉，“得等公司的事稳定了，而且，我心理上还没准备好呢！”
“那倒是，多一些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错，结了婚，说不定很快就有小孩，那就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