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两人在床上依偎着,没开灯,也没拉窗帘,从床头望出去,窗外只有一小片天,月亮不知何时挪进窗框,银辉倾泻进来,铺满床前的地板。
丁蕴洁把耳朵贴在闻杰胸前,欢愉过后,心跳总是格外激烈,咚咚的像擂鼓。她以指尖作人,闻杰的腰身为山川,“小人”在高低起伏的沟壑间努力攀爬。闻杰先忍住痒,任她玩,后来“小人”不规矩起来,他才一把捉住她的手。
丁蕴洁笑着,仰头看他,今晚的闻杰格外沉默,即便是做爱时,也有些心事重重,不像平常那样兴致高涨。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闻杰顿一顿,才开口,“在想,孩子。”
丁蕴洁心里一动,没去看他表情,淡然说:“终于开始喜欢小孩了?”
“我从来没讨厌过孩子……也没恨过他。”他嘴里的孩子当然是特指,“可是看见他,就会想到在医院时的情形,那种绝望的情绪会回来……太难受了,他是她拿命换来的。”
丁蕴洁不打岔,等他说下去。
闻杰的声音柔而浅轻,像在梦里,“一开始是不想看见他,所以躲着他,后来,因为总不去看他,又添了愧疚,不知道他看见我会有什么反应……去见面变成一件压力很大的事,时间越久,越沉重,就……一天天拖下去了。”
他搂住丁蕴洁,把脸埋在她颈脖子里,热的呼吸熏着她的皮肤,刺刺的,有些痒,她能感觉到他起伏的情绪。
“谁都会有想逃避的时候。”她背对着他说,“这没什么,但也不能逃一辈子。”
她抽过闻杰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握着,轻声说:“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们一起去看他。”
闻杰不吭声,过一会儿,用更大的力气搂紧她。
日子平顺时,会觉得时间流得飞快,这种感觉大概和性急的观众看视频拉快进条类似,滤去平淡的过渡,直奔高潮和精华。
转眼就到了深秋,一场连绵的雨过后,秋意格外明显,出门不穿风衣就瑟瑟发抖。
这天早上,丁蕴洁懒得开车,就坐闻杰的车去公司,两人出了家门去停车场。雨后风大,吹得他俩面无人色,连蹦带跳钻进车子。
闻杰把暖气打足,搓着手感叹,“今年冬天一定很冷,这才十月底,就有寒冬的凌厉感了。真希望秋天赶紧过去,大家缩缩紧脖子,等撑过冬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丁蕴洁开玩笑,“老话讲,多事之秋,咱们今年的秋天倒是过得风平浪静,有点不符合客观规律,说明离秋天过去还早。”
闻杰揉一下她头发以示警告,“你可别乌鸦嘴!”
中午吃饭前,常昊泽打电话给丁蕴洁,说一帆辞职了,希望丁蕴洁找他谈谈,看能不能挽留下来。
常昊泽解释说:“他管的那块麻烦特多,平时又是他一把抓,很多资料都在他手上,我怕他这一走,系统会崩溃。”
一帆离开在丁蕴洁的意料之内,打从徐凌与常昊泽在一起开始,她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一帆能坚持工作到现在已超出她预期。
所以,她对常昊泽的请求并不热心,“铁了心要走的人,不管谁去劝都没用,白费口舌罢了!”
“那就退一步,尽量让他把移交工作做完整吧。我出面不太方便,你和他关系好,你说的话,他应该能听进去。”
丁蕴洁能感觉出来,常昊泽其实也不希望一帆留下,只不过工作上的事确实有些棘手。
“好吧,我试试。”
下午,丁蕴洁把一帆请到配件部自己的办公室,一帆一上来就说:“对不起丁姐,看你太忙,没事先和你说一声就辞了。”
他依然叫她“丁姐”,而非客套地称“丁总”,丁蕴洁心里是欣慰的,知道他还拿自己当朋友。
两人关起门来聊了近一个小时,关于挽留的话,丁蕴洁一个字都没说——刚一照面,她就看出一帆去意坚决,所以干脆直奔主题,重点谈移交。
一帆说:“你放心,工作上的问题,我会全部移交清楚再走。”
丁蕴洁点头,“我从第一天认识你,就知道你对工作是很认真的,能够公私分开,答应的事也一定办到,我很放心。”
一帆面色赫然柔和,表情里五味俱陈。
虽然情路坎坷,但他对丁蕴洁始终是信赖的,在她面前也很放松,毫不设防。谈完移交的事,又跟她聊起了即将前往的新公司,他对职业前途的规划和想法。
丁蕴洁听他讲完,半开玩笑说:“工作要努力,也别忘了早点找个女朋友。”
一帆咧嘴笑了笑,“这种事得看缘分,急也急不来。”
他的表情,既仿佛腼腆,又仿佛自嘲,不过丁蕴洁还是为他高兴,能够正面谈这事,至少表示他已经从阴影里一步一步走出来了。
过了几天,齐雪又联络丁蕴洁,她也要走了,去一座西部城市,博特在那里造了新工厂,她去出任技术总监。
“你好厉害!”丁蕴洁由衷惊呼,“果然德国没白去,回来就高升了啊!”
齐雪也向她道歉,“一直想约你出来好好聊聊,可是照顾孩子忙死了,下班时间全花她身上都不够用。结果拖到现在,我后天就得出发了,行李还没收拾呢!”
丁蕴洁爽快道:“那你也别勉强挤时间了,我去机场送你吧!咱俩还能见缝插针说上几句。”
齐雪明显松了口气,喜出望外说:“那太好了!”
齐雪是星期天上午十点的航班,闻杰正好有空,执意要送丁蕴洁去机场。
“常总的前女友,怎么也得去看一眼。”他挤眉弄眼,“能够让他气到踹树的女人,肯定不一般。”
丁蕴洁气笑,“想不到你这么个人,还有一颗热衷八卦的心!”
“那是因为和你有关系啊!要换个人,你看我搭不搭理!”
丁蕴洁叮嘱他,“你去归去,别跟常昊泽提这事啊!”
她也不清楚常昊泽和齐雪之间是否还能互通消息,反正大家不提就相安无事。
闻杰自然答应。
在机场,丁蕴洁不仅看到了齐雪,还见到了赵浩明,他来给妻子送行,怀里抱着儿子。
丁蕴洁把闻杰介绍给他们夫妻,齐雪打量得格外仔细,微笑说:“闻先生和蕴洁很般配。”闻杰在陌生人面前就沉稳多了,平时的淘气逗趣一股脑儿收起,只淡淡地笑着说了句“谢谢!”
小婴儿才六个月,粉嘟嘟的一团,眼睛瞪得大大的,对什么都好奇,可爱极了。齐雪对孩子自是百般不舍。
丁蕴洁也替她担忧:“宝宝这么小,你把他扔家里放心吗?”
赵浩明忙插进来解释:“我也申请调动了,快的话,一个月之内全家人就能团聚。”
“哦,那不错。”
寒暄过后,赵浩明识趣地抱孩子离开,闻杰也打算去旁边的咖啡馆消磨时光,留两个闺蜜在候机大厅里说话。
齐雪望着还未消失的闻杰的背影说:“怎么样,全被我说中了吧?我在医院那时候问你,你还死不肯认!”
丁蕴洁笑道:“没法认啊,那会儿我俩还没成呢!”
闻杰进了咖啡馆,齐雪把目光收回来,说:“这人不错,比视频里看着还精神。难怪你迫不及待带他出来。”
“什么呀,他自己非要跟着来。”丁蕴洁不太自在,赶紧转话题,“你俩孩子谁带?”
“浩明和他妈妈。等他的调动申请批下来,他妈妈也会跟过来照顾孩子。”
丁蕴洁再次说:“祝贺你,高升了哦!以前这种职位都是洋鬼子专有,中国人想都别想。”
齐雪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现在的形势和过去大不一样了。行业不景气,总部想方设法卡成本呢!你想想,派一个老外过来管理,成本得多高?当然用中国人划算了。”
齐雪的视线越过丁蕴洁,投向远处,表情没什么变化,“其实,如果常昊泽还在博特,这位子就是他的。肖恩升我之前跟我聊了两个多小时,他直言不讳,用很遗憾的口气这么告诉我,很为常昊泽可惜。”
两人一时都沉默。
丁蕴洁问:“如果他不走,你们是不是不会分手?”
齐雪不假思索,“还是会,在他身边,我永远只能当陪衬。他适合找个温柔听话的,像他现在的老婆。有些事,要经历过才明白,婚姻和爱情不一样,爱情只需要激情就够了,婚姻需要各方面权衡,在婚姻里,爱情没我们以为的那么重要。”
丁蕴洁说:“为什么不可以两者都要?爱情是基础,有不同意见可以商量,互相包容,没必要非把它们对立起来吧?”
她很少反驳齐雪,尤其是感情这种没法用理性辨明白的东西,可这一次没忍住。
齐雪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轻轻笑了笑说:“两者都要太奢侈……希望你能得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