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蕴洁知道,今天这个会,她如果能挺下来不出错,那么以后的工作会相对顺利,反之,以后谁也不会拿她这个代理总经理当回事。
她直视姜森,朗声说:“我这份差事到底难做在哪里,没人比姜经理更清楚吧?至于姜经理为什么非要把公事和我的私事捆绑在一块儿,其实我也能理解。”
姜森抱膀子斜睨着她,满不在乎笑着,一万个瞧不起她的意思。
丁蕴洁迎视他挑衅的眼神,神色虽放松,言语却犀利。
“如果没有周总,姜经理这会儿,应该还在哪个澡堂子里瞎混吧?所以在姜经理的观念里,不存在任何正常任命,升职也好,调任也好,无非都是利益交换,你是这意思吧,姜经理?”
姜森在顺时横行惯了,极少有人敢揭他老底——工人怕他报复,办公室里虽也有人看不惯他,但或者不屑、或者碍于周应凯的面子,通常也不会和他较真,所以,丁蕴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挖苦他是姜森始料不及的,他毕竟是老粗,一时竟组织不出反击的话来,憋得脸乌青,只是狠劲儿打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销售经理沈维礼坐姜森旁边,此刻见他尴尬,忙起身打圆场:“丁总,你别跟老姜一般见识,老姜主要担心我们这些配件部的老人,将来给怎么安排……”
姜森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一点不领沈维礼的情,反把矛头转向了他,“怎么姓沈的,周总刚走,你就急着换船了?”
沈维礼很不高兴,作色反击,“你别胡说八道啊!周总离职前一再要求我们听从上面安排,好好配合工作,你这么捣乱,不是给周总挖坑吗?搞得像他留咱在这儿搞破坏似的!”
姜森怒吼:“我不管!有人陷害周总,我就替他说话,他冤枉!”
前排一闹,后面的人反而安静了,这戏演的,比舞台上还精彩。
采购经理林山明也发声了,冲丁蕴洁说:“到这份上,干脆大家挑明了说吧,今天来的大多数都在担心一件事——以后怎么办?丁总是文化人,肯定也喜欢用文化人,我们这些人呢,文化程度高的没几个,但业务上,你找不到比我们更熟练的。这么些年干下来,人脉、关系我们都门儿清。还有,丁总刚才针对老姜那几句话,我感觉说重了,借这机会提醒你一句,大家互相留几分颜面,以后也好相处。”
丁蕴洁双手撑住台面,泰然说:“开会至今,我没说过要换掉谁呀!你们紧张成这样干什么?今天开会的主题是尽快恢复正常运作,你们好好干活,谁都不用走。”
她视线往台下一扫,接着说:“现在的问题是,生产线虽然勉强开起来了,但生产计划形同废纸,量上不去,次品率又高。库存马上要光了,再不加速生产,后面出不了货,得赔钱给客户,这责任我担不起。你们对我接手服气也好,不服气也罢,都没关系。但是——”
她再次把视线转向姜森,一字一顿说:“从明天开始,必须想尽办法把产量提上去!”
姜森昂起下巴,嘴角撇着冷笑。
丁蕴洁继续说:“我听说仍有不少员工在放假,请各部门主管通知他们尽快回来上班,旷工三天以上的,会被开除。”
姜森很干脆地说:“人都被你们整车部弄去了,我们没那么多人手,干不了!”
丁蕴洁立刻拍出一张人力核算表,“整车部先后向你们借过三批员工,共计三百二十人,除去这些员工,你手上至少还有八百多名工人,安排三个班,做足订单绰绰有余。”
姜森说:“他们不肯回来,我也没办法,谁让前面停工太久了呢!很多人都在外面发展三产,比回来上班滋润多了!”
“那是你们安排得不合理!我听说来上班的工人里还有加班的,一部分加班,一部分没活干,他们能不出去找活儿吗?”
姜森忽然收了脾气,双臂往胸前一抱,开始耍无赖,“就是因为野在外面的人叫不回来,只能让在岗的工人加班啊!丁总你信不信,如果我把你刚才威胁工人的话告诉外面那些人,他们一个都不会回来!”
丁蕴洁忍耐到这时已是极限,虽然开会前她一再叮嘱自己,无论遇上多困难的局面也不能发火,要据理力争,可人毕竟是情感动物,更何况她本来燃点就低。
她脸一拉,怒道:“姜森,你到底干不干得了,干不了说话!”
姜森见她火了,心情甚好,保持坐姿,笑眯眯望着她。
许佩珊在后面看得暗暗焦急,她很想帮丁蕴洁,正咬唇想辙,闻杰忽然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丁蕴洁身边,与她并排站着,脸素得跟木雕一样,一丝表情都没有。他先打量了一圈参会人员,最后目光定在姜森脸上,不再移动。
他什么话都没说,眼神也没有丁蕴洁那么凶悍,只是镇定地望着姜森,那目光却仿佛有千钧重力,沉甸甸压过来。
配件部很多人都听说过不少闻杰的逸事,以为就是个纨绔子弟,谁知今天这一露脸,却大出众人意料,那不怒而威的神情,竟和当年的闻军神似。
回忆勾起震慑力,不少人低下头去,假装置身事外。
姜森坚持了会儿,终于也坐不住,口气稍软,“行吧!丁总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呗!”
虽是懒洋洋的腔调和神态,但到底还是屈服了。丁蕴洁松一口气的同时,一丝沮丧也在心头蔓延开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事后丁蕴洁问闻杰。
“你开始没多久我就到了。”
“那怎么不进来?”
闻杰微笑,“怕被你赶出去。”
“那后来怎么又进来了?”
“听听局势不对,怕你被人欺负。”
丁蕴洁鼻孔朝天,“谁敢欺负我?你不来我照样把姜森搞定了!”
闻杰淡淡一笑,“怎么搞定,跟他打一架?”
“打就打,我今天就是存着豁出去的心开的这个会!”
闻杰揉揉她头发,“匹夫之勇。”
丁蕴洁嫌弃地躲开,她从小就讨厌别人揉弄她头发,好像她是个软弱可欺的小孩。那副倔强的表情让闻杰觉得好玩,她越嫌弃,他就越喜欢惹她。
“别以为学了几天瑜伽,就是武林高手了。”闻杰劝她,“工作也不能靠逞英雄去做。今天这样也好,以后大家知道你遇上麻烦的时候,我不会袖手旁观,想跟你捣乱就得琢磨琢磨成本了。”
丁蕴洁不服气,“凭什么你一到姜森就服软了?明明我比你凶多了。”
她没看见闻杰当时的表情,虽然心里好奇,但回头回脑显得不严肃,而且她也确实被姜森气坏了,顾不上其他。
闻杰笑道:“你阳刚气不足,再凶也就是个小母鸡。”
丁蕴洁又一次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不过你敢当着那么多人面承认跟我谈恋爱,我敬你是条汉子——我也就敢小范围内公开一下。”闻杰哈哈大笑,开心的。
丁蕴洁想起自己在台上正义凛然的样子,勇气忽然全跑光了,后背猛起一层汗,臊的。
虽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顺利,配件部的生产还是一天比一天正常起来,丁蕴洁每天关注产量和出货两头,基本能够持平,一颗心才略略放下,当然还有很多其他问题,需要时间一点一点解决。
财务审核结果终于出来,不出姚奕所料,账面上找不出问题,而核算结果依然是亏损。
“亏损!”姚奕把报告摔在桌上,向闻杰发牢骚,“你哥在的最后一年,年利润额五个亿,现在给周应凯做成亏损,你算算,得被他吞掉多少钱!”
闻杰宽慰她,“好在他走了。”
姚奕又把丁蕴洁叫来,叮嘱说:“这个审计结果,不管是真是假,给我把账目就此拦清,往后的账,一笔一划都给我记清楚。另外还有那个管销售的沈维礼,光前两个季度,虚报假账就有七十八万,这种蛀虫留着干什么?你找他谈,要么自己滚蛋,要么公司报警!”
丁蕴洁把姚奕的意思向沈维礼作了转达,沈维礼不服,“又不是只我一个人这么干,凭什么出了问题就处置我?”
“那你说说,还有谁这么干了?”
沈维礼自知失言,不再接茬,只梗着脖子,硬邦邦地说:“要我走也行,按我工作年限,给足赔偿金!”
这场谈话丁蕴洁是录了音的,既然让她抓到漏洞,便不肯罢休,死活得撬开沈维礼的嘴。
“你刚才说虚报假账不止你一人在干,你把这事说明白了,赔偿金好商量。”
沈维礼冷静下来,不认账了,“我猜的。”
“猜的?”丁蕴洁把录音笔朝他一扬,“听口气不像啊!要不我找公安机关报个案,请他们深入调查一下?”
沈维礼眼神闪烁,起了一丝慌张。
丁蕴洁了解沈维礼,此人贪财,软肋多,对周应凯的忠诚度也远不及姜森。她一拍桌案宣布,“要么交待情况,拿钱走人。要么一分钱也别想要,干干净净走,你自己想清楚了选吧!”
沈维礼最终提交了辞职信,分文未取,灰溜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