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杰终于又开口，“我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有痛苦的成分，但也有恨，觉得自己受了骗，我不过是她在世上的附庸，我在她心里的分量还不如那个孩子……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丁蕴洁脸上，“可你不一样。你只是表面厉害。”
丁蕴洁挑起眉，略微不悦，“你说我纸老虎？”
“不是吗？”闻杰嘴角微微弯起，“你被人欺负了会反击吗？”
“当然会！”
闻杰不反驳，只微笑望着她，丁蕴洁猛然意识到，他此刻脑海里浮起的是怎样的场景——她被人当成第三者泼了一脸的酒，却像个呆头鹅一样傻站着供人围观……
她顿时有点囧，但还是嘴硬说：“那次，我是觉得，跟她没什么好吵的。吵赢了也没意思……”
她这么解释着，自己先觉得没意思了。
闻杰笑意更深，身子稍稍前倾，“据我观察，真正强势有主见的女性，不会把生活当游戏来玩，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夜店里，浪费在从夜店认识的男人身上。她们会精确计算自己的时间成本，作出最有利于前途的选择，每一步都能踏对方向。最关键的一点，她们做事都有明确目标，你有吗——别跟我噘嘴，我不是在批判你，我和你一样，从来没有锚定过什么，一直随波逐流。”
丁蕴洁收起进攻的嘴脸，叹口气，“那么，我们都是失败者咯？”
“失败没什么，可以重新开始。”
“说得容易。”
“也不难。你不是害怕孤独吗？那就找一些……可以将自己栓在尘世的标的物，把生活填满。”
“主意是不错，可是，找什么呢？工作？兴趣爱好？一时之间很难想到特别有吸引力的东西呀！”
闻杰的视线没有从她脸上转开，声音没有更高也没有更低，“你可以锚定我。”
丁蕴洁看向他，表情里还带着一点玩笑，然而闻杰无比认真，凝视的目光终令她不安，心通通直跳，像随时会失控。
她第一次感觉到闻杰的力量，仿佛那个真正的他从内心深处走了出来，不容置疑，令她瞬间窒息。
闻杰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他的手暖而干燥，包裹住她手心的凉意。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脆弱，像一只蜗牛，想要一个坚硬的壳，替她遮蔽风雨。她还意识到，自己其实已渴望许久，只是被意志力压制着，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真正的向往。
闻杰郑重地说：“我们彼此锚定，互相有个依靠，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保证不脱钩，我们一起，把余生走完，好吗？”
丁蕴洁呆呆地坐着，心潮澎湃，表情却是木讷。
她经历了太多感情上的不顺，又读了太多书，对他人的评价再难纯粹，尤其和自己有关时。很多事不能深想，想多了没意思，就比如爱情，真有那种纯度极高的男女之爱吗？男人爱女人，或是女人爱男人，究其本质，他们到底在爱些什么，好看的皮囊？有趣的灵魂？闪亮的背景？钱？家世？她说不清楚，所以总是在怀疑。
她也有理由怀疑此刻的闻杰，在她最空虚脆弱、毫无招架之力时进攻，没有任何悬念，稳操胜券。如果她足够理智，现在是最该强硬抵抗的时候。
但是，他说得对，她并非真正强势的女子，心田早已决堤，一任海浪冲袭。
就这样吧，不再抵抗，缴械投降。哪怕就勇敢这一次，哪怕未来依然有风雨，也好过安静却孤独地走完一生。
闻杰静静注视着她，眼神凝重而坚定，他在等她的答复。
丁蕴洁忽然一抿嘴，过于用力地点了点头，神色里闪过一丝悲壮，仿佛闻杰的邀请是万丈深渊。
闻杰想笑，但忍住了，他抓起丁蕴洁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满足地吁了一口气。
闻杰第二天下午先走了，走之前和丁蕴洁一起去表婶家吃了顿饭。
虽然丁蕴洁一再强调是公司同事，但表婶看闻杰的眼神还是像在看侄女婿，几个像样的菜恨不得全堆他在面前。
饭后送他们到门口，表婶还使劲招呼闻杰，“以后常回来玩，和小洁一起！”
“谢谢婶婶，我们一定经常回来。”
闻杰被款待得身心愉悦，一边承诺，一边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丁蕴洁肩上，被她以迅猛的速度一掌撸掉。
回到丁蕴洁家，闻杰立刻抱怨开了，“为什么不能实话实说？”
丁蕴洁解释，“时机不好，我妈才走我就……太那什么了！”
“这有什么！你妈一定会很高兴的。”闻杰对着丁母的遗像说，“是吧阿姨？以后蕴洁就放心交给我吧！”
丁蕴洁拉着他一路到起居间，一指硬木椅子，“你坐下。”
闻杰依言坐好，端详她脸色，感觉不像好事，便有点惴惴，“怎么了？”
丁蕴洁搬来张方凳，与他面对面坐着，很严肃地说：“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闻杰困惑，“选择什么？”
“我们的关系，是继续还是终止。”
闻杰笑了，“这还用问么？”
丁蕴洁瞥他一眼，“昨晚我想了一夜，也许你是一时冲动才……”
闻杰打断她，“你居然想了一夜这个问题？我还以为你睡不着是因为想我呢！我也没睡好，老在想你……”
昨夜两人聊到凌晨，实在撑不住了才去睡觉，当然是分房睡的。
丁蕴洁不悦，“你正经点。”
闻杰立刻闭嘴。
丁蕴洁说：“我是希望你明白，一旦和我在一起，以后你就不能再跟其他姑娘勾搭了，你得完全放弃过去的那种生活，否则……”
“你会打死我？”
丁蕴洁没笑，“不会，那是犯法的。但我会离开你，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闻杰立刻抓住她的手，“我接受。”
“接受什么？”
“你的威胁。”
丁蕴洁这才笑了。
“轮到我了。”闻杰说，“如果你背着我跟别的男人……”他有点措辞艰难。
丁蕴洁爽快道：“你也别给我第二次机会。”
“不。我不会放弃你。”
“哦？你这么大方呀！”
“我会把你绑起来。”
丁蕴洁横他一眼，“怎么，还想做掉我？”
“那我舍不得！”闻杰深情款款望着她，“我会用一根鸡毛，每天晚上挠你五十遍痒痒，直到你认错为止。”
丁蕴洁噗嗤笑出声，“天呢！十大酷刑啊，好狠毒的男人！”
闻杰等她笑完，才认真地说：“别离开我，永远不要。”
时间不早了，丁蕴洁催闻杰动身。他拖拖拉拉，一万个不情愿，临到出门，忽然又转过身来抱住丁蕴洁。
“真不想走！才在一起十六个小时就得分开。”
丁蕴洁宽慰似的拍拍他的背，“来日方长，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又哀怨地拥抱了一阵，闻杰这才狠狠心，松手出了门。他的车就停在门前空地上，发动车子后，他把车窗落下，嘱咐丁蕴洁：“早点回来！”
“好——你开车小心。”
两人挥手道别，丁蕴洁目送他离开，心里也涌起不舍。等车子完全看不见了，才慢吞吞回屋，经过母亲的遗像，她停下来，仰头说：“妈，以后我不再一个人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一周后，丁蕴洁返回新吴市。
她事先没告诉闻杰，免得他瞎忙，直接从火车站打车回家，简单安置了行李，又去楼下找地方吃了碗面，看时间还早，便开车去公司。
进公司头一个遇到的是洛小宇。看见她，洛小宇的神色可谓变幻莫测，先是沉痛，“丁总，节哀顺变。”
丁蕴洁才点了下头，对面脸上忽然添了喜气，“那什么，恭喜啊！”
“恭喜什么？”丁蕴洁愕然。
“你不是跟闻总……”洛小宇拿两个大拇指互相碰了碰，贼笑着跑了。
丁蕴洁啼笑皆非。在楼梯上又碰见常昊泽。
“哟！蕴洁回来啦！”他特意停下来跟她聊几句，“挺好吧，家里都忙完了？”
“嗯。公司怎么样？都顺利吗？”
“还行，就等你回来主持大局呢！”
丁蕴洁谦虚，“什么大局！赶鸭子上架，不定后面怎么样呢！”
常昊泽却笑得诡谲，“怕什么！以后你和姚董就是亲戚了，遇上麻烦她肯定死挺你。”
丁蕴洁没提防，愣是红了脸，“胡说什么呢！”
常昊泽露出不悦之色，“你这就没意思了！谈恋爱有什么的？男未婚女未嫁，大大方方谈就是了，用不着遮掩。”
丁蕴洁暗暗咬牙，“闻杰人呢？”
常昊泽笑得更厉害了，“都直呼大名啦？果然一点没冤枉你！哦，他去财经杂志做访谈去了，得三点多才能回来。”
丁蕴洁闷头上楼，常昊泽在她身后喊：“对了，姚董说想跟你谈谈，你记得去趟她办公室！”
“嗯。”
刘娜兴冲冲往茶水间走，远远看见丁蕴洁，眼神也是变了好几变，最后假装和旁边格子间里的谁聊天，愣是避过了和丁蕴洁打招呼的机会。丁蕴洁也只当没看见。
回到自己办公室，丁蕴洁长长松了口气。
以前老觉得坐班枯燥乏味，可这才离开几天，居然有种久违的亲切。熟悉的环境总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徐凌为她端来一杯咖啡，也是笑吟吟的，“丁姐！你总算回来了。这几天累坏了吧？”
“还好。”丁蕴洁起身说，“我正要找你。”
她从背包里拽出一个马甲袋，“这是你妈妈让我带给你的，果仁枣子之类，让你补身子用。”
“哎呀，我妈真是的，这么沉让你带过来。超市里什么没得卖啊！”徐凌很过意不去。
“那不一样，这是你妈的心意——快拿着！”
徐凌谢过，却不忙走，盯着她抿嘴笑，丁蕴洁清楚她打什么主意。
“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别那么看我。”
“丁姐，你和闻总的事，是真的吧？”
“嗯。”丁蕴洁想了想，“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
徐凌使劲点头。
丁蕴洁叹了口气。
徐凌说：“这是好事呀！我早就觉得你和闻总很般配了。”
“哦？从哪儿看出来的？”
“你性子直，闻总脾气好，两人在一起不容易吵架。”
丁蕴洁笑道：“你这思路怎么跟上一辈人似的。”
赵静敲敲门，微笑着走进来，“丁总，姚董让我来请你过去，她有事找你谈。”
丁蕴洁撞上她别有深意的眼神，多少有点不自在，掩饰着说：“好，我马上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