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蕴洁开始频繁出现在配件部，每天至少跑四五趟，电池改装的进度比电机快，多数时候她就泡在电池组负责人吴承光那里。吴承光这一阵压力很大，已经连着几天加班到凌晨了。
“这种改装需要做很多测试才能确保效果，包括安全性能，咱们的时间太紧了。”
丁蕴洁劝他，“现在的情况没办法一步到位，咱们边做边改吧。”
“也只能这样了。”吴承光突然用庆幸的口吻说，“得亏有了这个改装项目，电池组总算还能保留下来，否则我的位子就岌岌可危了。”
“这话什么意思？”
吴承光叹气，“老周在考虑把我往更边缘的地方踹呢！”他瞥一眼丁蕴洁，“你别不信，他现在是越看我越不顺眼——想想真冤枉，我干活也算勤恳了，可在外人眼里算个屁，都以为他给我多大好处呢！”
也不能怪别人瞎猜，吴承光的老婆是周应凯的小姨子，当年他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才进顺时做了部门主管。周应凯离婚后，吴承光在公司的待遇虽然没改，但周应凯对他明显疏远了。
丁蕴洁问：“你之前不是说有个原材料专利在找买家吗？有进展没有？”
那是一家小科研所开发出来的高性能电池，据称功率能得到质的飞跃。
吴承光一脸悔意，“别提了！你一提这事我心窝子就堵。”
“怎么了？”
“本来一直跟他们保持联络来着，没想到忽然有天告诉我，专利已经被别人买了！你说这些人鬼不鬼？事先至少跟我通个气嘛！比比价格再确定啊！搞得我空欢喜一场。”
丁蕴洁倒不意外，“你不是说他们急着卖吗？有人肯出实价，当然不想再跟没诚意的人周旋了。”
吴承光苦笑，“也对。其实就算咱还有机会，这专利我也不见得能买来，老周那里先就通不过。现如今他的心思很明了，只要对整车有好处的事，他统统会踩住。唉！什么时候电池组能归整车管就好了！”
丁蕴洁没理他的牢骚，“知道是谁买了那项专利吗？”
“打听不出来，也不像是给做电池的那几个大厂家买去的样子。”
丁蕴洁沉吟着说：“也许是给专利贩子收购了。”
吴承光眼睛一亮，“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
丁蕴洁摇头，“这东西到专利贩子手里，就不是你原来打听到的那个价了，至少得翻上几番，人家就靠倒买倒卖挣钱呢！你就没找找其他门道？”
“是又接触了几个，但都是噱头多，没真材实料。”
丁蕴洁见他愁眉苦脸的，很不满，“那就再找啊！我就不信找不到一项适合咱们用的技术！老吴，你要想保住电池组，不下点功夫可不行！”
吴承光赶忙振作起来，“丁总说得是！回头我再好好作调查，保证不让你们失望！”
丁蕴洁想了想说：“这样，要是再能找着靠谱的，你告诉我，我找姚董说去，看能不能由整车组出面把专利买下来。至于电池组的归属问题，现在敏感期，先放一放，等将来有机会了，姚董还会不给你解决吗？”
吴承光眉开眼笑，“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丁蕴洁准备走了，吴承光忽然神秘兮兮问：“最近有个传闻，你听说没有？”
丁蕴洁笑笑，“不就等你传给我听吗？”
“你听了可别生气。”
丁蕴洁警觉起来，“跟我有关？”
“有一点，但主要是和许佩珊有关。”
“佩珊？”丁蕴洁非常惊讶，“她一贯低调，能有什么传闻？”
许佩珊在顺时财务部任主办会计，同时也是丁蕴洁的高中同学、多年密友。丁蕴洁进顺时，还是佩珊给介绍的。
“说她是……同性恋。”吴承光嗓子眼里像含了口东西，吐出来的字不像平时那么铿锵有力，知道丁蕴洁和许佩珊关系特别好。
“同性恋？”丁蕴洁嗤笑，“这谁想出来的！哦，单身就非得是同性恋啊？那我不也是同性恋了？”
“所以了。”吴承光以同情的目光注视她，“你也是，主角之一。”
丁蕴洁恍然，“说我和佩珊同性恋？呵呵！”
吴承光对她的豁达有点不解，“你不生气吗？你不会，真的那什么吧？”
“你才那什么呢！哪个有毛病的人吃多了撑的，居然也有人信？！”
“谁说的不知道，反正这两天传得沸沸扬扬，有人看见许佩珊和一姑娘去开房了。”
“我知道是谁在造谣。”许佩珊慢悠悠撕开吸管的包装，插到奶茶杯里，啜了几口。
丁蕴洁特地请她吃饭想打听怎么回事，但许佩珊最近听了健身教练的指导，晚饭只吃沙拉，在丁蕴洁的竭力劝说下，才又加了杯豆腐奶茶。
“谁？”
“林山明。”
丁蕴洁面前是一盘刚出炉的牛扒，但她任它散发着热气，眼睛瞪成铜铃大，追着许佩珊往下问：“他是针对你造谣还是……真看见什么了？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我也是主角之一啊！有知情权的。”
许佩珊笑，“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还没把握吗？如果喜欢女人，你早落入我魔掌了！”
丁蕴洁举起刀叉，恶狠狠切牛肉，“那就是姓林的造谣了，这人真恶心。”
配件部采购经理林山明是周应凯的得力助手之一，丁蕴洁跟他打过不少交道，对他印象不佳，能力一般却夸夸其谈，特别喜欢在饭桌上讲黄色笑话。
许佩珊说：“那姑娘你见过，是我们瑜伽班上的，叫小朵，有印象吗？”
丁蕴洁想了片刻，“没。”
“也难怪，你上个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天瑜伽结束，我和小朵从锦华酒店出来就撞上林山明了，他在附近有个饭局，来酒店门口停车。”
“你没跟他解释？”
“为什么要解释？”
许佩珊虽然和气，骨子里是有几分傲慢的，尤其对讨厌的人，她不会恶语相向，但会把对方当空气。
“也对，又没想到他会胡说八道。”丁蕴洁往嘴里塞了块牛排，“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造那种谣言出来？对他又没好处。”
许佩珊嘴里叼着吸管，视线投向远处，轻描淡写说：“因为我拒绝过他。”
丁蕴洁怔了一下，倒抽一口凉气。
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周应凯召集一帮心腹下属吃饭，电机大总管姜森、采购经理林山明、销售经理沈维礼、电池组主管吴承光等都在，许佩珊那天正好没事，就也去了。
吃到一半，周应凯被一个电话叫走，之后林山明就放肆起来，疯了似的给许佩珊灌酒，事后又主动要求送她回家，完全不容拒绝。
在车上，林山明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许佩珊大腿上。她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把林山明的手推开。
到了家门口，林山明停好车，转过来跟她套近乎，“佩珊，你一个人很寂寞吧？要不要我陪你，只要你一句话…….”
许佩珊微微一笑，扬手给了他一耳光，又狠又干脆，乘林山明目瞪口呆时，她迅速下了车。
“真不要脸！”丁蕴洁愤怒，“只知道他平时喜欢黄段子，没想到还敢玩真的——后来有没有再找你？”
“他不敢，他怕老周知道。”
丁蕴洁愣了会儿，有点明白了。
许佩珊微微低着头，一缕斜刘海遮去半个额头，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没什么事能撼动她。她不是以相貌取胜的女人，但神情中那股清冷，对大多数内心浮躁的男人来说有不小的诱惑力，高中时期就有好几个男生悄悄给她递过情书。
丁蕴洁对她和周应凯的关系隐约有所怀疑——佩珊在财务部只是个主办会计，周应凯却对她照顾有加，他几乎痛骂过所有下属，唯独没训过佩珊，连一句狠话都不曾递过。
不过丁蕴洁从没跟佩珊核实过，觉得那是对朋友的不尊重，而且她也相信佩珊不是那种会用身体去换东西的女人。但此刻，冷静客观地回想，许佩珊的所得，周应凯的庇护，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她忽然不那么肯定了。
许佩珊察觉了，挺直腰身解释：“你别误会，我和老周没什么，我知道他有那方面的心思，但没有挑明过，我也乐得装傻。”
她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幸运，遇到老周，给我提供各种便利，还不求回报……”
丁蕴洁忍不住反问：“真的不求回报吗？”
许佩珊语气平平：“反正他从没要求过我什么……也许他是想在我面前表现绅士风度吧。男人也会有那种，呃，想让自己变得优雅的渴望。”
“前提是他得在乎这个女人。”丁蕴洁歪着脑袋猜测，“他会不会是性无能？”
许佩珊噗地笑出声，“那人家的孩子怎么生出来的？”
丁蕴洁当然也只是说笑，“你说要换个人吧，我可能还信，可如果是老周，真的很没说服力啊！你看他平时做事，有哪件事是不求回报的？他又不是慈善家！”
许佩珊当真思索了会儿，点点头，“还真说不定呢！年纪上去了，有个什么隐疾也不奇怪，要不怎么会那么沉迷赌博？这么看，我实在是太幸运了！”
两人没心没肺笑起来。
笑够了，佩珊又叹口气，自嘲说：“你有没有觉得我挺无情的？又贪婪又无情。”
“我不知道。”丁蕴洁很诚实，“人很难客观评价自己的朋友。”
许佩珊很快放弃纠缠道德问题，眉毛一挑，语气又轻快起来，“不想那么多了。等再干个三五年，攒够钱了我就退休，这几年里，能借力还是要借力。”
“退休了打算干什么？”
“没想好呢！但肯定不是找男人结婚，我算是受够婚姻了……也许，会去找儿子吧。”
许佩珊前年离的婚——男方出轨，但她本人对这段婚姻也不见得有多热心。经过双方协商，10岁的儿子给了前夫，如今随再婚的父亲移民去了美国。
丁蕴洁看看她，“孩子最近好吗？”
“还行。他适应力挺强的，也不黏人，像我。”许佩珊惆怅起来，“他在身边的时候没觉得有多亲，有时反而还感觉累赘，可一离开，我心里就像空了一大块。”
丁蕴洁没有做母亲的经历，只能靠想象，但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许佩珊轻轻叹息，“以前我说不想结婚的时候，我妈告诉我，女人既然来世上一遭，该经历的都得去经历一遍。我说我不喜欢孩子，她又说，不喜欢也得生，生下来我给你带。那时候多天真啊，以为完成结婚生育的大事，自己就自由了，其实才不是那么回事……女人一旦生下孩子，就是一辈子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