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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武大郎扛枪

为了等远在海外的二姑、三姑回上海,老太太去世后,在家里停了三天。

每个人都啼哭不止。进宝哭妈妈一生的不容易;秋萍哭老太太不容易加遗嘱没落实;东方哭奶奶从小带他之恩;居里哭老太太多年的偏心支持;家芝哭失去了一个好的倾诉对象;娣儿哭少了零花钱;世卉见大人们哭,也就忍不住跟着号啕。

整三天,氛围异常低沉,平日里不觉得,真等人走了,一时还不习惯。

进宝大哥在上海做教育口,退休多年,但文化上活跃,颇有些名气。他太太小他三十岁,当然不是原配,属小三上位。当初大伯在位时,这个女孩去他单位实习,一来二去,产生感情,女孩事业上扶摇直上,后来干脆嫁给了大伯。大伯离掉原配,大女儿归老婆管,他和小三双宿双飞,又生了个儿子,住在上海市郊的别墅里。贫富差距大,加之进宝和秋萍都和这位“大伯母”不是一代人,共同话题少,彼此看上去,故而很少来往。老太太生前对这位“大儿媳”很不认可,几次进家门都被铳出去,故而连带大儿子也很少来了。

去世是大事。大伯责怪进宝没通知他见老太太最后一面,进宝说事发突然,实在是意外,大伯又说,为什么不能防止意外,你们是怎么带妈的呢。

秋萍再一边听不下去,接过电话道:“大哥,话不能这么说,谁也不想妈有意外,但这的确不是意外,是正常死亡。”

一句话已经闹不和了。

等老二老三回来,在殡仪馆,大伯母又嚷嚷着要验尸,说头一天看到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没准有家暴。二姑立刻响应。大伯母又说这事得警察来办。

三姑和进宝关系不错,说了一句公道话,“妈那脾气,谁敢家暴,别说弟弟妹妹不敢,就是让大哥大嫂来,敢吗?别折腾了,入土为安,你们这是想让妈妈跳起来是不是。”这话一出口,大伯母不吱声了。

大伯一脸严肃,问进宝,“妈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说实话。”

进宝说确实是自然死亡,吃了顿饭,就没气了,一家人都可以作证。秋萍也说可以作证。居里是小辈,插不上话,可家芝辈分高,又是一直陪着老太太的,她上前证明,说老太太年纪大了,近来身体一直不好,但好在没受罪就走了。

一家人吵吵嚷嚷,最后算个无头案,就地火化。但棺椁和葬礼仪式,几家都要求按照最隆重的来。进宝和秋萍也没意见,只说费用各家平摊。

大伯母当即又不愿意,说妈这多年的存款呢,光离休工资呢,这些都应该拿出来摆在明面上。

秋萍立刻说:“妈月月工资吃干花尽。”

大伯母冷笑,转头对她丈夫说,看到了吧,我就说什么来着,外贼好挡家贼难防,老太太能吃用几个钱。秋萍道:“老太太的钱怎么用归老太太管,谁也管不着,至于这份钱,是尽孝。”话说到这份上,各家只能均了,轰轰烈烈办了葬礼。

二姑新老传统,又请了个道士来超度。居里怕影响世卉,带着家芝、娣儿到宾馆开了一个礼拜的房。

居里跟家芝抱怨,说妈你看看,这不买房子能行吗?我这工作工作得放下,孩子孩子跟逃难似的。

家芝说:“这不是特殊情况吗?等这一阵过去就好了,以后我带着娣儿在楼上住。”

居里哼了一声道:“妈你也太天真了,真是贤良淑德了一辈子,老太太一走,那房子还能留得住吗?”

家芝说房子老太太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留给你公公婆婆。居里说:“书香门第那位为什么一直着急立遗嘱,还不是怕这些事,不过现在就算房产证过户都没用,还有打官司的余地。”

娣儿插嘴问道:“就这么一个小破房,能值几个钱,还没我老家厕所大。”

居里擦干头发,冷笑道:“小破房?值多少你知道吗?”

娣儿吊儿郎当,说能值多少,五六十万?居里恨铁不成钢,说你看看你,来上海都多久了,哪个区房价多少还没摸清,你怎么在上海立足,这房子值四百万!居里伸出四根手指。

娣儿惊得颤颤巍巍抓住居里的手,好像抱着四条大腿。

居里道:“八点八万一平,还是不带电梯的,带电梯得十万以上。”娣儿叫苦,说这辈子我在上海买房没希望了。

居里道:“别啊,小小年纪要有志气,你看你乐乐姨。”

娣儿说我可不想学她。

居里说她怎么了,也是靠诚实劳动。

娣儿说她那哪是靠劳动,是靠男人。居里说那也是劳动啊。

“什么劳动,床上劳动?”娣儿毫不掩饰对乐乐的轻视。

家芝听不下去,说都闭嘴,这老太太刚走,你们就讨论这些事,有没有教养。居里说这就是老太太的历史遗留问题。家芝倒:“你别神,给东方打个电话问问,在公司睡哪能睡好,受罪。”居里说着就拨了个电话过去,东方说在办公,居里不放心,又说要连视频,女儿想爸爸了,东方二话没说就连了线。居里查好了岗,这才放心,安排世卉睡觉。

老宅子里,秋萍已经连续几夜没睡好。

哪哪都不满意。

她恨进宝在家里装大爷,一见到哥哥姐姐就孬了。

秋萍唾沫星子喷到进宝脸上,“看到了吧,还什么大哥二姐,人家直接怀疑你谋杀亲娘。”进宝说不至于,也是正常心理。秋萍说:“正常?怎么一到你们家人身上,就什么都正常了?这么多年你哥你嫂子顾过老太太么,呸,亏得还算嫂子,她算哪门子嫂子,我看比居里也大不了多少,她找大哥图什么,还不是图个别墅,她根本就是一个拜金的女人。”

进宝说钱嘛,谁都爱的。秋萍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怀疑是谋杀吗?他就是想让我们锒铛入狱,然后他们来分楼上那个房子,你倒好,关键时刻,屁都不放。”

的确,进宝在他大哥面前永远是小弟。他有他的理由。从小,就是他大哥带着他玩,有一次两个人在黄浦江里游泳,大哥还救过他的命,进宝尊重大哥,认为大哥特别能干,有魄力,即便他大哥跟原配离婚扶小三上位众人唱衰讨伐,进宝反倒有几分羡慕,这就是大哥,只有大哥能有这个能量娶一位小三十岁的太太。换成别人,行吗?反正他罗进宝不行。

进宝躺进被窝,半闭上眼,脑子中跟过电影一般,都是小时候他妈带着兄妹四个人在黄浦江边拍照的画面。他们家的传统,小孩子过生日要去外滩留影的。进宝那次非要去豫园,老太太也随了他心愿。想深了,鼻子有些发酸,进宝流泪了。

秋萍发现有异样,硬扳进宝的肩。进宝抵抗,可秋萍还是捕捉到了眼泪。

她叹了口气道:“现在开始挤猫鱼了,出殡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哭啊,你看人家大嫂,哭得比窦娥都大声,好像就她是孝子贤孙。”

进宝听不得这些废话,鲤鱼打挺般踢了踢被子,“你到底睡不睡?!”

秋萍知道他脾气,道:“行行行,你啊,就是螃蟹洞里打架,就是狐狸洞里扛扁担,就是耗子扛枪,就是武大郎扛枪。”

进宝问什么意思。

秋萍啐道:“窝里横!”

想了想,又补充道:“是被窝里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