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我听老卢自己说过。他一辈子不欠人情,也不做害人的事情,可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就违反了规定,踩了雷。排长因为要执行任务,所以带人走了。老班长偷偷溜了回去,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一残一伤的重大事件。老卢因为没有了生育能力,老班长成了躺在床上不能行动的残疾人。”曹休言语气沉重的好像是回忆起了一些什么沉痛的事情。
三人拿起杯子碰了一下,曹休言这次居然把黄登山给他倒上的白酒一口干了,就算是个五钱的杯子,这对生病的曹休言来说,恐怕也是第一次。
“老卢从战场回来以后,转业到了风林县教育局,可他不爱坐办公室,也不爱交际应酬,与办公室的环境格格不入,于是请求到下面学校去。就在他到学校没多久,那次我们三个一起在陈会彪的老家喝酒,半夜里我看到他去坡地下面的小沟渠里去痛哭。我跟去的时候,只见他把头从冰冷的渠水里抬起,全身湿透了,发着抖,哭喊着,像发了疯一样。”曹休言似乎想起了二十来年前的事情,加上酒精的作用,他也开始发抖。
“等到他平静了,我才听说了他的故事,也听到了他的承诺。因为那天晚上他得到了老班长病逝的消息。老班长说老卢长得很像他的弟弟,所以违反规定跑回去救他。结果成了残疾,而且后来被抢救下来还要接受纪律处分。是因为老卢的失误造成的事故,那次事故还影响到了全连的战略任务的完成。所以老卢不但是全连的罪人,而且是害了老班长的人。因为不是战斗受伤,所以在医院里都很受人鄙视。老班长从此就没有能力再下床,家里三个孩子两个老人一个媳妇儿都跟着受苦。老卢说这个承诺的时候,他一是知道了老班长病逝的消息,第二是打听到老班长的两个女儿一个出去打工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和家里联系,一个嫁到了东北去,只有一个小儿子从小就挨苦受穷书也读得不多。老卢觉得是自己把老班长一家人都害了。所以他才固执的承诺了那句话。”
代注恒看看黄登山,见他似乎也第一次听到这些,不过却又比代注恒懂得多一些。
“就是这句话,当然我知道的没有这么完整,只知道大概意思。说到现在吧。老卢听说这个老班长的儿子下了岗在外面摆地摊,后来又和城管发生了冲突,地摊摆不下去了就想帮他一把。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个情况,总之最后老卢求到了市财政局的邓运侯——”
“邓运侯?”
“你认识?”
“我和他吃过饭。”
“嗯,我也听说跟你有关系。”
“因为老卢铁心要帮助老班长的儿子,后来被房瑞冬知道了,房瑞冬提出要求要把自己的一个侄女弄进龙高,结果老卢反对,说是因为房瑞冬的侄女没有大学文凭,是个职高毕业的学生。于是老卢和房瑞冬产生了矛盾,房瑞冬在很多方面都不再无条件支持老卢。于是老卢在市教育局的黄局和县教育局的张局的调停下把房瑞冬调走了。”
“哦。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代注恒心跳加速,听到了邓运侯的名字,就不禁想起那个被高镇奇威逼的千金小姐邓娇影。
“据说,邓运侯提出要把你借调到财政局去的条件。”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代注恒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这个消息确实还是严重的震惊了他。
“你好像一点都不知道?”黄登山以非常奇怪的表情看着代注恒。
“我是真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要去财政局。”代注恒仍然有些情绪难以抑制。
“听说你给他女儿补过课,是吧?”
“是啊,前年高考前,补了一个多月的课。其实,其实,之前也补过一次,后来她请假了就没补了,再后来,她又要求补了一段时间。”
“我还听说,他女儿很喜欢你,说你是我们金竹最好的老师,甚至说你是全天下最好的老师。”黄登山斜着眼仔细观察着代注恒。
“是吗,她没有对我说过啊。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黄校长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女儿就是邓娇影的同班同学,而且她们现在还是大学同学,专业不同寝室却在一层楼。”黄登山还在仔细的观察代注恒的表情,似乎要挖掘出一些什么惊人的秘密。
“怎么这么巧?”代注恒抑制住自己的惊讶之情,低声嘀咕一句。
这个世界真小。这个世界真是充满了联系,哲学里说的全世界都是普遍联系的,确实有道理。
“我女儿巧巧是邓娇影的好朋友,她还问过我,要不要找你补习,我让她自己衡量,但我听说后来被你拒绝了。”黄登山说完话,代注恒就有些六神无主了。原来自己曾经拒绝了的那个邓娇影说的要找自己补习的同学居然是黄登山的女儿?当时自己以时间安排不过来的原因拒绝了邓娇影的提议,并且再次拒绝了高升培训的安排,想不到这个邓娇影口中的性格女孩居然会是黄登山的女儿,依稀记得,好像邓娇影说过女孩叫黄什么巧的。
“当然,最初我也不认识你,最开始到龙高来也没有想起这件事情,是最近我才知道了原来你就是那个给邓娇影补习的政治老师。”
代注恒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很久没听到邓娇影的消息了,居然从这个自己下定决心敬而远之的黄登山口中再次听到,实在让代注恒难以想象。
“我还听说,邓娇影给巧巧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人,你所追求的东西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因此不屑去做小人。听说邓娇影说你是个从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那种侠骨柔情的人,又是一个具有很强的自我毁灭倾向的人,没有什么是你在乎的,也没有什么是你不在乎的。”黄登山以平缓且带有试探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后,眼睛也不眨的盯住代注恒看。曹休言很奇怪的看着代注恒,似乎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是看待他。
“我——”代注恒被两个人盯着看,实在很不好受,他今天听到黄登山说的话,都从未从邓娇影口中说出过。他也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自己。
“也许是邓娇影对邓领导说起了你,并且似乎觉得应该要回报你,所以才会要调你去财政局。你也知道,要进财政局这种福利好权力大的单位,那是难于登天的事情。你真的不知道?邓娇影没给你说?”
“根本就没有的事情,我和邓娇影一直都没有联系了,自从高考之后,她就没有联系过我。也许,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代注恒感觉到黄登山以异样的眼神。
“是吗?”黄登山一副明显不相信的表情,似乎认定了邓娇影和代注恒的关系绝非一般。
“小代,你——”曹休言似乎也动摇了原来的信念,有些疑惑代注恒是否存在不为人知的一面。
代注恒有些激动,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够忍受委屈的人,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坐得正行得端,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行为和思想的人。听过他说“我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这句话的学生都已经超过了700人,他发现黄登山已经认定了自己和邓娇影已经有了某种亲密关系,而曹休言则开始狐疑,动摇了原来的看法。
“今晚是什么日子?”代注恒说完就站起身朝包厢外走去。
面对这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黄登山和曹休言都非常愕然。
“听说邓领导和卢校长达成了一个协定,他会帮老卢把老班长的女儿安排到财政局上班,不过邓领导也要求老卢把你交给他。”代注恒刚来开门准备出包厢就听到身后黄登山说的很急促的话。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门在缓慢的关上,代注恒的话从由宽到窄的门缝里飘进了包厢。
“你觉得我说的这些是真的吗?”黄登山看着站起身的曹休言问。
“我知道,很难说。”曹休言站起身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那你觉得代注恒自己都不知道财政局要调他的事情吗?”
“这个我还是相信代注恒的。嗯,他并不是一个愿意进机关的人,当初他愿意进机关,也就到田安市委去上班了,不用这么远的跑来龙山。”曹休言丝毫没有怀疑这件事,说的话斩钉截铁的。
“那邓娇影给我女儿说她有男朋友了,就是代注恒,这件事是否真实?还是人家女孩儿找的借口?”黄登山并没有起身,仍然坐在座位上,还摸出了香烟来点燃。
“这个——人之常情,每个人都有选择爱情的权力,只要是双方都不反对,就合情合理合法合规,别人没有资格去评说。对不起,我去看看代注恒,送他回去。”曹休言走到了包间门口。
黄登山一个人吸着烟,沉思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脸上还出现了一丝丝冷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