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山她不是第一次来了。
但只有这次，龙听雨的心一直七上八下。
千秋没等到，倒是等到了她娘，龙听雨连忙起身行礼：“拜见蛇后。”
“小龙女不必多礼。”青姬笑着挥手：“秋儿说过，让你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
“多谢蛇后。”龙听雨轻轻点头。
青姬浅笑：“我看这些同窗中，秋儿与你最是亲近，你能常来走动是好事。”
龙听雨：“天道枢修习结束已有五年多了，这期间成长最快的就是秋了，我还要向她多多学习。”
青姬看了眼日头，不禁叹气：“按理说早该回来了，准是那孩子在途中又遇到了什么好玩的给耽搁了。”
龙听雨抿嘴一笑：“如果不贪玩，就不是秋了。”
青姬忽然问道：“小龙女这趟来，听说是来找人的？”
龙听雨轻轻“嗯”了一声。
“既然秋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介不介意先和我说说，或许我可以帮到你。”青姬柔声道。
龙听雨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可一出口又变得乱七八糟，好在青姬有足够的耐心等她说完。
原来是上次临走时在青水镇遇到了几个小流氓，她怕出手太重伤了凡人，结果差点被他们占了便宜。幸得一男子为她解围，把那几个混混打的是落花流水，上演了一出老套到不能再老套的英雄救美。
龙听雨红着脸：“我不求别的，只是上次走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与他道谢。”
青姬懂了：“除了衣上有蛇族族徽外，此男子可有其他特征？”
“很......很俊俏算不算......”龙听雨恨不得把头埋在地里。
别的好说，这个青姬就有些为难了。黑木山最不缺的便是俊俏男子，先不说她两个儿子，就是蛇军中也能一抓一大把，只靠相貌寻人恐怕不太现实。
“这样吧，我先让下面的人去查查看。”青姬笑着起身，又招呼道：“正厅人来人往乱的很，小龙女不如去秋儿卧房等吧，正好我刚拿了些糕点过去，可以边吃边等。”
“多谢蛇后！”自从尝过青姬的手艺后，她还真有点馋了。
从小养成的习惯让龙听雨即使没人看着，吃相也是落落大方，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仔细回味。尤其是那碗酒酿圆子，更是极品，龙听雨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你是谁？为何会在秋儿的房间？”千梵听到里面有声音以为是千秋回来了，可敲了很多次门都没人开，便索性推门进来。
龙听雨没留神门口，一抬头，顿时傻了眼：“我、我、我......”
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千秋房间已经够让他不爽了，看到被吃了大半碗的酒酿圆子，千梵立刻火冒三丈：“哪儿来的野丫头？我给秋儿做的东西，谁让你吃的！”
龙听雨惊惶无措：“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只是......”
“我管你是谁，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出去。”不清不楚的解释只让千梵的眉头越皱越深。
“娘，二哥，我回来啦。听雨来了没，她......啊！”千秋前脚还没进屋就差点被撞飞，等能站定，撞她的人连鬼影都跑没了。
如果她没瞎，刚才哭着跑出去的背影应该是听雨不会错。
“可算回来了。”千梵笑道：“刚才不知道是谁进了你房间，还敢乱吃东西，我替你赶走了。”
千秋的心顿时一沉：“是不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金色长裙，头上戴几串粉色流苏？”
千梵：“对，就是她，你认识？”
“那！是！我！朋！友！”千秋发出了几乎能掀开房顶的暴吼：“你闯大祸了！”
“不就是骂了她几句，至于么。”千梵完全不当回事。
千秋难得正色：“二哥，听雨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是不把她哄好了，这事没完！”
“龙族听雨？”一听是龙族，千梵更不愿意道歉了：“还是算了。”
千秋插着腰：“今天你必须把话说清楚，龙族到底是哪个惹过你，龙王？龙女？龙君？”
她一试探，千梵还真漏了底。
“你对黎烨有成见是你们的事，一码归一码，为何要迁怒听雨？”若非听南擎偶然讲起，千秋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那点破事。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千梵把心底积攒多时的抱怨全盘托出：“从小到大，你最黏我了，也最听我话，现在居然为了几个外人来质问我。”
吵架她不怕，千秋最见不得的就是他一脸委屈，只好压下火气：“黎烨和听雨都是我朋友，他们是什么人我会不清楚？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千梵一声冷笑：“别人我不敢说，和龙君亲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看他师父就知道了。”
千秋：“二哥！！”
千梵：“哼。”
听到吵闹声，青姬赶紧过来打圆场：“两兄妹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何必如此。”
不趁现在告她一状，他就不叫千梵：“您快管管她吧，秋儿才去天宫几年，胳臂肘都快拐到大腿根了。自从学成归来，整天不是往长白跑，就是什么天夙峰、青丘，如今更过分，居然把龙族招家里来了。”
千秋尽量心平气和：“我去长白是去雪山族找师姐，她一个人撑起一个族，那么不容易，我去看看她，顺便帮点忙无可厚非吧。”
“那也不能一年去几十趟啊！都没时间陪陪我......”千梵越说声音越小。
千秋：“......”
青姬轻咳一声：“就事论事，小龙女之事的确是梵儿做的不对，理应道歉。”
意料之中的胜利，千秋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千梵臭着脸：“就算我想道歉也要人家肯下来才行，咱们可上不去九重天。”
千秋：“你上不去，不代表别人上不去。”
千梵挑眉道：“结束学业那天，按规矩要把天道枢的令牌全都还回去的，你拿什么上天？”
“不是我，是它。”千秋随手折了片叶子，放在手里鼓捣了一会儿，转眼便飞出一只绿油油的小仙鹤：“记得让黎烨把听雨带来，小白虎这次就不要带了。”
千梵撇了撇嘴：“人家日理万机，会搭理你才有鬼。”
千秋：“走着瞧咯。”
不出三日，千梵便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当千秋说午膳要和他出去吃时，以为终于能久违的和妹妹一起聊天谈心，乐得走起路来都是颠的。直到看见饭桌上的两个身影，春风沐雨的笑容瞬间崩塌。
“久等啦。”千秋打完招呼便径自坐下，和龙黎烨说起了悄悄话：“不是说好来我家么，怎么约在青水镇了？”
龙黎烨：“小龙女不肯去。”
千秋心叹果然......
一顿饭吃下来，不论她如何活跃气氛，龙听雨依旧如坐针毡，千梵那更是味同嚼蜡，没有一点好脸色。
“说起来你们俩参观了黑木山，但还没逛过青水镇吧。这可是方圆百里最繁华的城镇，没有之一，绝对值得一逛。”千秋放下筷子提议道：“黎烨归我。二哥，你带听雨‘好好’逛逛。”
说完拉起龙黎烨就走，根本不给千梵拒绝的机会。
“小白虎最近没闹你吧。”千秋并没有带着他参观，而是漫无目的的在小吃一条街上闲耍。
龙黎烨：“还好。”
千秋有些后悔：“当初就应该让我把它带走算了，不然也不用总麻烦你天上地下两头跑。”
龙黎烨：“......不麻烦。”
千秋：“要不这样，以后小白虎若是再想我，你让厌回副将......”
“他很忙。”龙黎烨不假思索。
他再忙......能忙得过你？当然，这话她没问出来。
“为了感谢你，请你吃个好东西！”找到一处卖冰糖葫芦的路边摊，在垛上挑了两串山楂最大、糖衣最厚的，浑身摸索了半天，千秋讪笑：“老板啊，商量个事，今天出来的太匆忙，能不能先赊着。”
老板还未发话，只见龙黎烨掏出了一颗不大的夜明珠。
可再小它也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啊，千秋自然不会让他被人当肥羊宰。奈何小贩见钱眼开，拿起夜明珠拔腿就跑，扔下一整垛冰糖葫芦，连摊子都不要了。
龙黎烨是不在乎，千秋却不敢再带他乱逛，干脆挑了处最高的房顶，飞身上去。一边俯瞰着大半个青水镇，一边抱着一垛糖葫芦，吃的欢快不已。
千秋：“刚才那人是例外，青水镇好人还是很多的。”
“为何解释。”龙黎烨将糖葫芦拿在手里，一动未动。
千秋皱着脸：“怕你以为黑木山附近的凡人都这副德行，以后不来了。”
龙黎烨低垂着眸子：“你希望我来？”
“当然！”千秋笑道：“你和听雨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巴不得你们天天来玩，我天天招待......咦？你怎么不吃啊，没胃口？”
龙黎烨把糖葫芦插回了垛里：“......不饿。”
“这是零食，不占肚子的。”千秋转眼已经干掉了十几串，忽然尝到了一个超甜的山楂：“唔！这串好甜，给你吧。”
龙黎烨一愣。
千秋也察觉到了不太合适：“忘了这是我吃过的了，还是算......”
话未说完，龙黎烨忽然抢过她手上的糖葫芦，把千秋吓了一跳。怕她反悔似的，一口便咬了下去，吃相还算斯文，只是有些凶。
千秋心道这人居然比她还挑，不甜的不吃，看来还是九天仙境的伙食好，把人的嘴都养叼了。无聊的东瞄西看，忽见脚底下正溜达的两人可不是千梵和龙听雨！
仗着街道宽敞，两人始终保持七尺距离，一左一右，不远不近，比陌生人还要生疏。
皇上不急太监急，千秋看得连连叹气：“关键时刻还得看我的。”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了传音螺，龙黎烨：“这是？”
千秋：“师姐临走前送我大哥的，被我偷，哦不是，借来用用。”
“......太子殿下说过，此物当用于正途。”龙黎烨静静地望着她。
“这就是正途啊。”千秋一派义正言辞：“我二哥和听雨若能冰释前嫌，就是龙蛇两族重修旧好的第一步，说起来也算造福五方了，还有比这更正的用途吗。”
龙黎烨：“......”
千秋在传音螺上轻点一下，里面立刻传来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这里是供奉我父亲的蛇王庙。”千梵介绍道：“应父亲的要求，他的神像边必须同时有我母亲，所以不光是青水镇，连地界的其他蛇王庙中也必须同时供奉两座神像。”
龙听雨：“嗯。”
千梵：“那里原来是家老字号的店铺，做酒酿圆子的手艺一绝，可惜已经失传了。”
龙听雨：“......嗯。”
千梵：“你走累了吧，要不要歇一会儿？”
龙听雨：“嗯。”
一开始千梵本想随便敷衍了事，直到无意间看到龙听雨红肿的眼睛，心中竟慢慢生出一股罪恶感。抛去龙族的身份不说，为难一个女孩子绝非君子所为，更何况还把人骂哭了。他越想越不对，可又抹不开面子道歉，于是便带她东游西逛，买这买那。
尽管龙听雨从始至终低着头，除了“嗯”之外没发出过别的声音，千梵的热情丝毫不减。
“苍天啊，把我的脑子分他一半吧......”千秋抱着传音螺捶胸顿足，长吁短叹：“二哥怎么会笨成这样，我俩肯定有一个不是亲生的。”
“旗鼓相当。”龙黎烨本想说半斤八两，想了想，还是换了个比较保守的词。
千秋听出了不对劲：“你是在夸他，还是在骂我？”
龙黎烨默默移开了视线，不予置评。
“秋儿说只要我道歉就行了，但如果你还有别的要求，直说便是。”千梵真心想借此机会补偿她，然而话一出口，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味道。
“其实二殿下不必勉强的，我心里有数......不打扰了......”龙听雨红着眼眶，头也不回的又跑了。
千梵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抬头就看见两人轻飘飘地飞了下来。
千秋：“二哥。石头如果能开口，都比你会说话。”
“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招惹她。”千梵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千秋懒得理他：“黎烨，你和我二哥先回黑木山，我去追听雨。”
当她终于把龙听雨连骗带哄的拉回黑木山，守门却说未见龙君与二殿下的踪影。
龙听雨忽道：“我听说二殿下与龙君哥哥曾有些过节，会不会是......”
“不会吧......”千秋也变了脸色，匆忙来到平时练剑的后山，一看立刻傻眼！
一个坐在满地狼藉中沉默不语，一个靠在断树旁喘着粗气，一场仗打下来整片树林如飓风过境，连她最喜欢午睡的那棵老树也未能幸免，几根残枝摇摇欲坠地悬在半空。
“黎烨！”千秋哪里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怎么伤成这样？！”
“皮外伤而已，无碍。”龙黎烨随手抹去了嘴角的殷红。
“二殿下，可否松开手让我看一下。”龙听雨见千梵一直捂着肩膀，以为那里有伤，又怕僭越又怕耽误治疗，急得不行。
无论怎么看，都是龙黎烨伤的更重，然而怒吼叫嚣的却是千梵：“我用不着你让我！有本事把你的破邪剑亮出来啊！龙君有什么了不起的，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二哥，你够了。”有些话不说开，就永远无法点醒他，千秋早想一吐为快，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你知道黎烨偷偷找了月华上仙多久吗，为了维护上仙的清誉又做了多少事情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怨恨他！上仙既然还活着，她不来找你就是她的问题，与黎烨无关！你必须承认，不管对听雨，对黎烨，还是对龙族，你就是迁怒！如果月华上仙在场，看到你一副无能狂怒的模样，也会像我一样骂醒你的！”
龙黎烨仰面朝天，轻轻阖上双眼，长舒一口气。
只见刚才还暴跳如雷的七尺男儿，忽然泣不成声，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我也有找啊......我也找了她很久啊......明知道她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过，可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还不行吗！”
积压已久的情感只有靠泪水才能释放，多少年了，千梵终于能放下负担，正大光明的好好哭上一场。
千秋架起龙黎烨，叫上呆愣的龙听雨回了主峰，留千梵一人在后山哭个痛快。
天色已晚，两人只得在黑木山借宿一宿。将他们安排好，千秋左思右想，还是找青姬要了些治伤的草药，敲开了客房的房门。
“请进。”龙黎烨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却不显无力。
千秋非常不熟练的为他上着药：“还疼吗？”
龙黎烨摇了摇头，却在她下手时无意识地皱了下眉。
“要不还是让听雨来吧。”
千秋刚想走人却被龙黎烨一把拽住：“不用。”良久后又补了一句：“你很好。”
反正龙听雨从回来以后就一直顶着张失魂落魄的脸，未必能比她强到哪去，千秋只好继续。
之后发现，龙黎烨身上只是一片片淤青，脸和脖子上的伤才严重。
“二哥也真是的，专挑露肉的地方打。”千秋在药瓶中挑挑拣拣，找到了北溟仙座给的那瓶药：“这个抹上会很疼，但是一夜就会好，你忍着点。”
“嗯。”龙黎烨当然不会喊痛，更不会叫疼，但额头上一层薄薄的细汗骗不了人。
千秋忽然想到一件事，将身子探到了他的眼前，在额头上敷药的地方轻吹一口气。
“呼~~~”
“你做什么！”龙黎烨像触电似的往后一撤，浑身僵硬地望着她。
千秋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愣了一会儿才道：“每次我受伤的时候，娘给我抹完药都会这么做，这样就不疼了。”
“......你先出去。”龙黎烨喉结上下动了动，背过脸不去看她。
千秋：“可我还没......”
龙黎烨：“先出去！”
看他极力隐忍的样子怕是痛的很厉害，顾及他的面子，千秋麻溜地滚回屋睡觉了。
翌日，千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反复确认不是幻觉后，只见昨天还打到昏天黑地的两人正在厅中聊天！龙黎烨的伤已看不出什么痕迹，千梵亦是面色如常。
这是要往事如烟过，一笑泯恩仇？
千秋刚高兴一会儿，忽然发现龙听雨还是闷闷不乐：“你们要是不忙的话就在黑木山多玩两天，我和二哥带你们到处转转。”
“我想......我应该不会再来黑木山了。”龙听雨第一次拒绝了她的提议：“以后想见秋的话，我会在青水镇等你。”
就算没有千秋的怒视，千梵也意识到了是自己的问题。连续把人惹哭两次，龙听雨竟不计前嫌，愣是站在房间门口等到后半夜，只为了帮他上个药，上药时一声不吭，做完就走。
为避免嘴笨误事，千梵只好去隔壁搬救兵。
只听青姬道：“来与不来，都是小龙女的自由，但关于之前说要找的......”
“多谢蛇后。”龙听雨急忙打断她，摇了摇头：“我不找了，谁也不找了。”
千梵的支吾其词只有反效果，青姬心中渐渐有数，忽然笑着改口道：“我听秋儿说小龙女精通药理，而黑木山又有地界最大的药圃，若方便的话，想请小龙女偶尔来与我交流二三，不知可否？”
不得不说，姜永远是老的辣。一言既出，一箭三雕，龙听雨再没了拒绝的借口。
忽听门外传来禀告声：“二殿下，龙族副将厌回求见。”
千梵：“快请。”
厌回一身风尘仆仆，脸色极差，见面后连礼数都顾不上了：
“君上，南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