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粗喝，紧接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接踵而至。
千秋迅速化成原形“呲溜——”滑进水里，临了还不忘用嘴衔起紫青仙绫，尾巴一扫，将池边的校服扔进水中，毁灭一切在场证据。
于是当巡逻的侍卫赶到时，只见龙黎烨一人立于池边，盯着荡起几道涟漪的池面，表情略微秒。
侍卫统领一见是龙君，一顿点头哈腰，而后继续去捉拿偷莲蓬的小贼去了。
千秋在不远处一片厚实的莲叶下探出小脑袋，看人都走光了，这才叼着紫青仙绫，尾巴一甩一甩地拍着水花，扭身上了岸。小蛇没有手，干什么都得靠一张嘴，费了半天劲才将紫青仙绫胡乱绑在了尾巴上，一股风吹过，猛地打了个哆嗦。
池水真冷。
说时迟那时快，以最快速度蹭地窜到了人家袖子里，在手腕上缠成两圈，不容拒绝道：“师姐应该快醒了，你不是要去流霜殿找她么，正好带我一起去。”
龙黎烨犹豫了半天，只憋出了两个字：“不妥。”
千秋死乞白赖道：“我衣服都沉底了，现在变回去，你想看我裸奔吗？”
龙黎烨：“......”
千秋继续道：“我这是在为龙君的清白着想，不然过几年我拍拍屁股走人了，龙君在九重天还得混呢，对不对。”
龙黎烨：“……”这坐地起价耍无赖的本事，简直和某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蛇族畏寒，加上刚在水里那么一泡，还真有股凉意从皮肉中渗出。虽说龙蛇本一种，但龙黎烨的体温却比她高出不少，衣服上还有太阳的味道，闻起来很舒服。
“阿——阿——嚏！！！”
龙黎烨立刻道：“先带你回浮云殿。”
千秋道：“不行！先帮我把莲蓬送到流霜殿，师姐等我呢，迟了就不新鲜了。”
“回去，先更衣。”说话间龙黎烨已迈出了好几步。
小青蛇不干了，也折腾开了。在雪袖里面又是撕又是咬，在龙黎烨的小臂上留下一串串口水印，气鼓鼓地威胁：“送不送我？送不送我！不送是吧，好，我现在就变回去！”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蛇不要皮，天下无敌。
龙黎烨只好捧起一大把莲蓬，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中踏进了流霜殿。
“公主救我！救救我们呐！！”
“莲儿，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弟弟！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公主！求您了！听属下一言，快走吧......啊！！！”
族人的求救，母后的嘶吼，侍卫的惨叫，弟弟的啼哭......誓死保护她的侍卫一个接一个倒在了修罗军的爪下，昔日的碧雪仙府燃起熊熊烈火，在紫衣妖女刺耳的狂笑声中变为废墟，轰然倒塌，化为乌有。
妖女手上的金铃索响个不停，指尖阴蝶盘绕，四散逃窜的族人被大鹏鸟到处追杀，还有夺走父皇和母后性命的琴声......
“姐！姐！！师姐！！！”
几声熟悉的呼唤驱散了眼前的混沌，将她从无穷无尽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红莲缓缓睁开眼，紧锁的眉头还未舒展，额角是几滴未干的水光，悄悄地流入发髻。
微微侧过头，只见几朵新鲜的莲蓬静静躺在脸旁，淡香沁鼻。仿佛回到很久以前，初到黑木山时，自己也是这般每日每夜做着噩梦，梦中总有个小小的声音安慰她。每当她第二天醒来，床头总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几朵莲蓬，有时多，有时少，有时新鲜，有时干瘪，但味道都是同样的甘甜。
红莲：“千……秋……”半梦半醒中，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千秋忙道：“是我是我！怎么样，感觉好点了么，龙君和我来看你了。”
躁动的心渐渐平静，殷红的记忆也随之淡去。经历了一小会儿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后，方注意到屏风处兀立不动的龙黎烨，还未起身，便察觉到了胸前的重物。
“可算醒了。”千秋维持原形，盘在她胸口道：“刚才你都说梦话了，再不醒我就要咬你了。”
红莲缓缓直起身子，小青蛇当真在她手掌上咬了一小口，连牙印都没留下，骄傲的甩了甩尾巴，却不知上面的紫青仙绫已经被她扭成了一个死旮沓。
揉了揉阵痛的太阳穴，红莲一时仍分不太清梦境与现实：“......真的是你？”
千秋吐着长长的信子道：“除了我还能有谁。”
红莲强迫自己迅速清醒，很快捋清思绪。将小青蛇轻轻放在榻檐，红莲恭敬地行了大礼：“多有失仪之处，请龙君莫要见怪。”
龙黎烨走到跟前道：“无妨，先起身。”
红莲又道：“龙君如要问话，可需移步龙君府？”
见她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龙黎烨道：“不必。”
千秋心道有些东西与其等龙黎烨问，不如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或许红莲还能好受些：“关于金铃的主人，师姐还有印象吗？”
她一早便想好，哪怕红莲有一丝不愿意，都不会逼她说。
谁知红莲的态度却异常冷静。
“之前是真的记不得了，但现在......我全都记起来了。”红莲的眼中，是许久未见的杀气，“杀我雪山族三千七百一十二名族人的妖人，他们的脸，以及它们使用的妖术，全部。”
只见红莲转头对龙黎烨说道：“当晚带领修罗军的共三人。一紫衣女子应是蛟龙后裔，以铃控蝶，擅幻术；另一男子形似鹏鸟，本身并无长处，却谙以丹药增强功力，竟也无人能敌，当场活捉我不少族人投进鼎炉中作药引；最后，是一手持七弦魔琴的白衣男子，自称九尾云狐，我父皇母后便是死在他手上。”
蛟龙？鹏鸟？九尾狐？一个都没听过......
千秋：“他们很出名吗？”
龙黎烨肃正道：“很棘手。”
千秋：“有多棘手？”
无奈之下，龙黎烨只好又给她补了一堂课：“蛟龙一族为龙族分支，曾共居九天仙境。然而蛟王野心勃勃，妄图覆灭龙族，兴蛟衰龙，甚至起了颠覆天宫的歹念。”
“好大的胆子！”千秋惊呼：“让我猜猜，蛟龙做着一统九天的美梦，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把一个族都搭进去了？”
龙黎烨并非认同她的说法，但大体意思不错，于是微微颔首，继续道：“鹏鸟乃上古遗族与凡女之后，仙资平庸灵力卑微，遂不择手段寻求强大之力，专修吞灵化丹之道，入世后更是屡屡犯下暴行。神尊一怒之下，将其压在不周山下，罚其永世不得出。”
“该。”对此，千秋就一个字。接着又问：“那个九尾狐呢，他又犯了什么逆天的大罪？”
龙黎烨沉吟片刻后道：“数十万年前，蛇族尚未成势，地界乃青丘灵狐族的天下，直到女狐王诞下一九尾男婴。”
没由来的停顿让千秋有些费解：“能有多复杂，无非是这九尾也不修正道，所以被灭了。”
龙黎烨道：“此间记载残缺不全，恐非全貌。”
千秋却道：“又没外人，就当闲话家常了，来，说说。”
只听一旁的红莲忽然道：“女狐王在诞下九尾云狐后便仙陨，九尾继承她的全部灵力，在当时可谓无人能敌，连天宫都要对其忌惮三分。可惜一朝本性暴露，血洗同族，凶残至极，几乎将青丘夷为平地，灵狐族伤亡惨重。”
千秋目瞪口呆：“好端端的怎么疯了？”
红莲道：“狐王之位自古传女不传男，无非是族位之争罢了。”
虽然龙黎烨本来话就不多，但千秋总觉得他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照本宣科，多少发表点意见嘛，我们也好听听龙君的见解。”
谁知龙黎烨道：“未知之数，恐有隐情，人云亦云之事，不可妄加置评。”
他这话，也就千秋能听明白：“就算真有隐情又如何，可恨之人不必追其可怜之处，他们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刻骨的仇恨不共戴天，红莲在重新找回记忆的那一刻，便已下了决心。
只听千秋又分析道：“除了都是戴罪之身，这三人应该还有其它共通之处。”
“有，腾蛇。”龙黎烨目光一凛，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在腾蛇还是上神时，便秘密收养了三人，与其亦师亦父，叛离天宫后，三人便名正言顺的跟了他。”
千秋一蹦三尺高，“吧唧”一声从红莲身上跌落，脸朝地摔得七荤八素。
一直以为这帮人顶多是凶神的脑残追随者，没想到来头这么大！
红莲叹了口气，躯身将她捡起抱在怀里，低声叮嘱让她小心点。
千秋稍微理清了一些来龙去脉：“他们夺镇妖石在先，搅乱天宫在后，为的难道是给凶神报仇？”
红莲冷笑道：“就算目的不是报仇，也定与腾蛇有关。”
龙黎烨：“今日到此为止，你安心修养，若有需要会再行传唤。”
话是说给红莲听的，千秋非要打蛇随棍上，添一嘴进来才舒坦：“就是就是，你先负责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不用管，天塌下来有比咱们个高的顶着，要砸也砸不到咱们，不急。”
“胡说什么呢。”红莲这才想起她这身模样，教训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成何体统，快变回去。”
千秋小脑袋一甩：“我不。”
红莲气道：“你......”
小青蛇肚皮朝上赖在榻上，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摇晃着，斜眼望向龙黎烨，笑道：“她让我变回去诶，龙君你看怎么办？”
龙黎烨嘴角一抽，并不表态。
红莲虽然不明白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龙君不会怪罪便也无所谓。
忽然门外传来声音：“谁在里面？”
龙听雨端着盛满药罐的托盘跨了进来，没想到龙黎烨也在，愣愣地问了安，便急忙把红莲按回了榻上。
“师姐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让你静养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很久没被人如此小心对待，红莲很不习惯：“放心，我没事。”
龙听雨对她这种不珍惜自己的行为既不理解，亦不赞同，把瓶瓶罐罐放在一边，拿起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往红莲面前一推。
“师父临走前特地交代，这药不吃完，绝对不能下床。”
不愧是流霜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药。
这些年红莲随千战四处走南闯北，明枪暗箭没少挨，别说生病，就是肚子上豁开个碗大的洞，只要双手还在，都能自己把伤口缝上。千秋一直当她是喜欢玩命，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不喜欢吃药。
汤药已经怼到了嘴边，红莲忍着反胃，本能的把脸扭向一边：“仙座的好意心领了，真的不用。”
龙听雨急道：“那怎么行，师父说了，师姐这次是我负责的，如果因为没有按时用药而耽误了治疗，我是要受罚的。”
奈何伤患仍然拒不配合，红莲捏着鼻子道：“这个由我去向仙座解释，能不能......先把这个拿开。”
“那也不行，师姐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呢，要是怕苦跟我说呀，我帮你加点蜂蜜。”红莲一向比他们成熟自律，见到她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龙听雨反倒轻松地笑了出来。
捯饬着几瓶标签颜色相近药罐，才想起她好像忘了给蜂蜜做标签。龙听雨挨个打开盖子闻了闻，把有甜味的都往里加了几滴，自言自语道：“味道都是甜的，应该差不多。”
“应、应该......？”红莲的表情逐渐由厌恶变成惊悚。
如果说刚才还能看出碗里有几分汤药的颜色，那么经过龙听雨现场调制后的，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碗色泽诡异的“不明液体”。
千秋也在一旁不停地干咽口水，但嘴上还是向着龙听雨的：“俗话说良药苦口，虽说卖相不太好，但应该……肯定不会毒死你。”
是，雪山族人天生体质特异，百毒不侵，不怕毒却极其怕苦。红莲更是如此，让她上刀山下火海都比喝碗药容易。
一个不肯善罢甘休，一个坚决抵死不从，一碗热药被推来推去，生生耗成了凉汤。
“看来这没咱俩什么事了，撤。”千秋扭着屁股，攀上龙黎烨的肩膀发号施令。
龙黎烨纹丝未动，询问似的望了望她。
千秋笑道：“我家这位姐姐从来吃软不吃硬，绝对不是听雨的对手，投降只是时间问题，不信走着瞧。”
果然，在他们走后不久，便看到龙听雨心满意足的端了空碗走出来，一蹦一跳的回了炼丹房。
龙黎烨一直护送她到浮云殿外，看到门口挂着的水晶灯笼，千秋直接带他走了后门，爬到一处不显眼的角落，努力刨洞。
见她忙的热火朝天，挖的不亦乐乎，龙黎烨不忍打扰，所以只好轻咳了一声。
千秋头也不回道：“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正门不能走，让我师父看见了咱俩都得遭殃。”
龙黎烨轻声道：“仙绫。”
千秋这才回头瞅了一眼，原来是紫青仙绫松了，于是翘起尾巴尖伸到人家面前：“劳驾帮我系一下。”
“......”这次龙黎烨妥协的很快，轻轻一碰，布旮沓便从小青蛇身上滑落，将紫青仙绫握于掌心，一下便感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灵力。
“很识货嘛。”千秋一脸骄傲地笑道：“它是紫微帝君一缕仙气所化，乍一看与普通丝带并无二样，实则是件驱邪避凶的宝贝，可保千年之内邪祟不侵。”
蛇王云鼎天于千年前喜得爱女，全族上下一片欢腾，满月酒更是大宴五方。紫微帝君率众徒前来恭贺，岂料负责携礼的徒弟竟将贺礼忘在了中天紫微垣。众目睽睽之下，帝君不好责罚，更重要的是，不能让蛇族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失了面子，最后的权宜之计便是将这条紫青仙绫送予了尚在襁褓中的千秋。
龙黎烨并没有立刻帮她系上，而是将紫青仙绫拿在手中，端详了好一会儿：“既是帝君所赠之物，当好好留存。”
千秋心满意足晃着尾巴上的蝴蝶结，毫不在意自己被打包的像个礼物：“虽说无法再保我平安，不过戴习惯了，就舍不得摘了，更何况现在小青还在里面。”
洞挖的差不多了，不大不小，通过刚好，千秋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围墙的另一边。
“我先进去，你可以等会儿再来，不然我师父那咱俩没法交代。”
可这时龙黎烨却道：“我不会再跟着你了。”想了想又来一句：“龙族的侍卫我也会撤掉。”
“真的吗？！”
天知道千秋等这句话等了多少天，她只当神尊已经把想知道的查差不多了，这才把她解放了，一时感动的热泪盈眶。考虑了一下墙对面那个人的感受，千秋尽量收起了喜悦之情：“我会想你的。”
“......你自己小心。”龙黎烨驻足片刻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