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克莉丝汀的挣扎和恐惧她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呢?他对于克莉丝汀的心情又是如何回应?她想知道,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他睁大的眼表示他有些惊愕,他轻声问:“为什么想知道我的想法?”
她也愣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在意他现在的想法,她早已知道他爱克莉丝汀了,可为什么还在现在存在希冀,希望他了解了克莉丝汀后,会产生一丝的动摇?
她低下头,抚住额,无声地笑。
他也蹲下,撑起她的额,看她。
她眼里的讽刺让他心念一动,“我觉得自己自由了。”话语几乎脱口而出。
她怔怔看着他,默默在心里问他,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答案?
他显然也在迷茫着这个问题。克莉丝汀就在他身后的镜子里,可是他为什么能这么自然地和眼前的这个女人讨论他的心?
心里本来是阴郁愤怒,甚至是绝望的,因为克莉丝汀无情的话语;可是见到了这个叫做“夜莺”的神秘女人之后,竟是如此的轻松。
他们对视着,眼里都有着说不出的迷惑。
直到南丁格尔首先打破这种僵持。她闭闭眼,躲开令她炫目的视线,说:“克莉丝汀是剧院的台柱,你的做法已经严重影响了剧院的运行,我想作为老板,我可以要求你把她还给剧院。”
他轻笑,“你用人类那一套要求我?”
南丁格尔慢慢地说:“先生,你现在在人类的世界,就连你所爱的人也是人类。所以收起你的高傲,拿出你的尊重。”
他惊讶地望着她,然后轻轻说:“尊重吗?你在游说我?”
“是的,先生。”她点点头,“请你为克莉丝汀想想,你这样妄顾她意愿地囚禁她,她的心会离你越来越远。”
她的眼神似乎飘到了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毕竟,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的了。”
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但他觉得又不只是说给他听的。
他沉默。的确,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了, 他是否也应让自己彻底地释放?
“你在为谁游说我呢?”他问她。
她的视线好像穿过了他看到了镜子中那个自己,她的眼里露骨的讥诮让他皱眉。过了好久,她才给了个诡异的答案:“你喜欢照镜子吗?镜子里反应的才是真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好了,先生,那你呢?你愿意将克莉丝汀从镜子里放出来吗?”她可以看见他眼里的痛苦与挣扎。她垂下眼,心中蛰伏的邪恶开始抬头,让她想肆无忌惮地说出恶毒的话语,残酷地去破坏。
可是她不能,她早已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她又抬起眼,眼眸里满是浑浊。她想站起来,可是坐了太久的双腿有些麻木得不听使唤,她刚支起自己的身体,马上又要跌下去。
可有一双手及时地扶住了她。他的手撑住她的身体,她攀着他,等待那份麻痹感离去。他的脸就在她的附近,即使隔着面具,存在感仍是惊人的大。
“谢谢。”她发不出声,可是空气摩擦着还是发出了一丝气音。
他感受到了空气的震动,就在他的唇边,他立刻扶正了她在确定了她可以站稳后,放开了手。
“你应该多吃点东西,你太瘦了。”而且也太冷了,透过衣服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是如此的冷,没有温度。
“谢谢关心。”她一挑眉,没想到他会对她的身材有意见。
“好了,先生,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请告诉我你的答案。”她说。
他侧过脸,沉思了一会。
“你们明晚的演出是什么?”
“《茶花女》。”
“很好,克莉丝汀会出演女主角。”说完,他又隐没在了镜子中。
南丁格尔在二楼的五号包厢里喝着茶。
她瞟瞟底下包围了观众席的警察,还有紧张得不停用手绞着裙子的吉里夫人。后台的演员们已经各就各位,乐池里的乐手们也准备演奏。
万事俱备,可是女主角还未出现。克莉丝汀是这场《茶花女》的薇奥列塔,可她现在还不知身在何处。
不过,南丁格尔早已吩咐下去,演出要准时开始。
乐池传来音乐,开始了。
序曲是哀伤的,凄凉哀怨,述说着这场悲剧,哪怕是流畅的第二主题,也好像是在哀悼那逝去的青春。
南丁格尔喝了口茶,细细品味清香背后的苦涩。
到了序曲的结尾,她可以看出指挥家雷耶的犹豫。克莉丝汀还没有来,需要进行下去吗?雷耶先生毕竟是听从老板话的,所以他作出了演奏第一幕的决定。
当幕启的时候,沙发上坐着薇奥列塔,她的发际有着洁白的茶花。
现场立刻哄动了,好些人甚至站了起来。剧场里响起了掌声。
一个黑影在南丁格尔的身旁落下,她朝他举起茶杯,邀请他:“要不要茶?”
“不用。”他又一次拒绝了她。
她还是不在意,开始看克莉丝汀。她真让人惊艳,洁白如天使。
“你是一个最好的开发者,你找到了一块无价的钻石。”南丁格尔评价魅影,语气里有着不自觉的酸涩。
“可是发现它的人并不是拥有它的人。”他平直地回答她。
“心是最无法控制的。”她告诉他。
她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可以控制自己的心,她不会让自己有不该有的感情泛滥。
而他,心一跳。
她的话每次都好像是因看透了他而说出的。
是的,他无法控制克莉丝汀的心,也渐渐发现,他连自己的心也掌握不了了。
他无意于纠缠在这个话题上,突然问道:“你是怎么不能说话的?”
她几乎察觉不到地颤抖一下,却被他牢牢看在了眼里,“这样问一个人的缺陷是失礼的行为。”
“我说过我不是一个绅士。”
她瞪着他,他以为她不会说了,可是她还是开了口:“失去声音是给我的惩罚。”
“你做了错事?”
“我并不认为我错了。”
然后,两人都沉默下来。下面传来了克莉丝汀纯正的声音,她的歌艺又精进了,看来这几天魅影又教了她很多东西。
“知道了你是怎么失声的,或许我可以帮你。”他开口说话。
她诧异地望着他,在他的眼里看见了真挚。
可她理解成了最让人厌恶的同情。
“收起你的悲悯,如果你以为能用你的精灵魔法治好我的话,你就太高估自己了!”南丁格尔头一次表现了激动的情绪。
他紧抿着薄唇。
然后,他冷漠地说:“悲悯决不是我的优良品质,你多虑了。”
楼下又传来著名的《饮酒歌》,两人各自听着,却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克莉丝汀出演了《茶花女》之后就马上病倒了。剧院老板谢绝了除了警察的所有的访问,但当事人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警察并没有从她的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就连拉乌尔也被挡在了门外。可当她已渐渐好转,疾病的借口已不顶用的第一时间,他就拉着她来到了天台。
“克莉丝汀,克莉丝汀……”拉乌尔抱着自己的情人,激动地呼唤她的名字。
克莉丝汀越过他的肩头,看着漆黑的夜空,眼神迷离。
拉乌尔感觉到了她的异常,改以扣着她的肩,好好地端详她,发现她的眼角有着憔悴。她不再是那个开朗温和的少女了。
“天,那个疯子对你做了什么?”
“不,不要问,拉乌尔。”她无力地说。
“可怜的克莉丝汀,看你苍白到了什么样子,告诉我,克莉丝汀,把一切都告诉我,让我为你分担!”猛地他拉起她的手,不可置信地问她:“这是什么?”
她的无名指上圈着一枚金色的戒指,在夜晚的黑暗中闪着璀璨的光芒。
“别逼我,拉乌尔,别逼我!”她痛苦地摇头。
他想拔下这个戒指,却遭到她的拒绝。
“不,不行,否则我们都要遭殃!”
“不要一个人承担,让我和你分享。”
她终于崩溃,在恋人的怀里大哭起来。
拉乌尔轻拍着她的背,用吻拭去她的泪。等她哭完了,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没有对我做什么。”她带着鼻音,低低地说。
“什么?”他反问。
“嗯。起先他只是唱歌给我听,唱他自己写的歌。他的嗓音真的很美,美得好像天籁,那么温柔淳美……”
“然后呢?”拉乌尔惊恐地打断她,因为她又表现出那种被吸引的表情了。
“然后,就这么过了好几天。他还继续教我唱歌的方法,邀请我和他一起唱他的歌。我和他一起唱着,感觉他的声音就是我的声音,我们的呼吸吐纳都融在了一起。”
“只有这样吗?”拉乌尔大叫。
克莉丝汀抬起头,迷惑地看着他,继而说道:“只有这样。不过……”她恐惧地睁大眼,“那天,我睡醒了,看到他正在钢琴旁创作,戴着他一直戴着的面具。我心想:面具下是谁的面孔?什么样的人可以唱出那么美丽的歌曲?我想看清那个曾让我如痴如醉的声音,他的模样。我缓缓走过去,趁他还陶醉在创作的热情中时,揭开了他的面具!”
“你看到了什么?”拉乌尔紧张地问。
“天啊,太可怕了!”她惊叫起来,黑夜里回荡着她的声音,不断地唱着和声:“可怕……可怕……”
“那是极度扭曲的丑恶!是恶魔的原罪!那张脸是那么的恐怖,我无法用语言形容,那将是我永远的梦魇!”她大叫着,声音传遍整个夜空。
“没事了,克莉丝汀,没事了。我在这里呢,快呼吸,你呼吸的是自由的空气。”
她抱着头的手不停地抖,“我忘不了,忘不了那张脸,也忘不了他的痛苦和愤恨!”
“他伤害你了吗?”拉乌尔着急地问。
“没有。”她摇摇头,“后来,他只是颓然地坐在钢琴边,自言自语:‘这张脸远比你梦中的还要怪异。我这令人作恶的怪人,在地狱里受烈火燃烧,却暗自渴求天堂。束缚着我的,一直是你啊……’”
“他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却想吐……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有再理我……再然后,他扔给我一身白色的衣裙,让我穿上它。他又强硬地帮我戴上这枚戒指,并说:‘克莉丝汀,我给你自由,但你必须戴着这枚戒指。如果有朝一日你丢了这枚戒指,那将是最大的不幸。’我眼前一黑,莫明其妙地,就在了舞台上,成了薇奥列塔。”
“好了,不要再去想了,你已经脱离了他了。”他盯着她手上的戒指。
她幽幽地叹息:“我揭开了他的面具,看到了他的真面目,我就再也不会回到那黑暗的镜中世界。可是,如果我没有看到他的样子,或许我会被他的歌声所吸引,谦卑地匍匐在他的歌声之下。不管他有怎样的企图,我都无法忘记他就是那个声音,他的天才温暖过我的灵魂。”
“在我毫无防备能力的情况下,他却并未乘人之危,由此看来,他应该是魔鬼和天使的双重结合。或许,如果上帝赋予了他美丽而不是丑陋的外表,他就是音乐天使的化身!”
拉乌尔听了之后,心情有些复杂,他衷心感谢上天给了他俊美的外表。
这时候,那一头的旋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天台上的两个人紧张地分开,注视着楼梯的出口。
南丁格尔出现在天台上。
“克莉丝汀,你应该卧床休息,而不是在这吹冷风。”她冷静地告诉两人。
克莉丝汀羞红了脸,想跟随南丁格尔回去。
“等等。”拉乌尔阻止了她。“卡明雅小姐,我觉得你好像有着什么阴谋。”
“我不明白子爵何出此言。”
“大概是我的直觉吧。”
“我从来不知道子爵有着和女人一样的直觉。”
克莉丝汀能感觉到拉乌尔被激怒了,连忙说:“南丁格尔小姐也是为了我好,我是该休息了。”拉乌尔还不知道,在克莉丝汀生病的这几天,她和南丁格尔发展了友谊。
拉乌尔看着她还很灰白的脸,有些歉然,但在他让她离开之前,他做了件让克莉丝汀吃惊到要昏倒的事。
他拔下了套在她手指上的戒指,把它扔向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