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毕灵灵的整个神识就像分成了两片一般,明明是一个躯体,就像住进了两个人,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却谁也不退缩,坚持着,各自在躯体里占领着一处。
“你是谁,给我出去!”毕灵灵的意识一直都是最强大的,即便是最初惊了惊,也很快镇定了下来,“这是我的身体,不可能平白送给任何一个人的!”
对方沉默,一直用气势压过来。
她什么都不说,但是传达的信念是,她想要用这个躯体接近香檀树。
“你以为你沉默着,我便没有办法了?”毕灵灵冷笑,她的躯体,为什么要被别人去控制。
她的怒气铺天盖地,体内由内自外迸发出一股能和对方相对恒的力道。
对方退缩了,并且气势越来越小。
“有种的给我看看你什么样子!”她不依不饶,跟着逼过去,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人去争取各种机会,父母双亡以后,她是第一个振作起来,独自办理丧事的人。
所有人都可以脆弱,唯独毕灵灵不能脆弱。
她有强大的求生欲,并且一直致力于让自己活得更好!
对方的气息几乎隐藏得无影无踪,毕灵灵终于松出一口气来,同时也更加愤怒。她想起之前自己古怪的行径,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股厌恶,对方越是要做的事情,她越是要去破坏掉!
“砍了香檀树!”她一下子醒来,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心底像是生了执念一般,无声无息的从门口潜了出去。
林朗背着手,站在院落里,正孤寂的看着月华,听见木门响,有些意外,转过头来,问:“这么晚了,想去哪里?”
毕灵灵沉默着,一提手腕,将宝剑提了上来,微微笑:“四处走走,要不要跟来?”
林朗看她似乎很正常,浅浅笑了笑,脱下外袍加在她的身上,关切道:“夜露重,还是早点休息吧!”
毕灵灵心中微暖,朝着林朗笑了笑:“我去茅房,回头来找你!”她笑嘻嘻的拍拍剑,又道:“不劳烦你跟着,这里处处灯火辉煌,来往的路我还认得!”
林朗不疑有他,微微带笑点了点头,那个笑容融化了他所有的冰冷,他的眉目之间都蕴着柔意。
“不要乱跑!”他放柔声音关照她。
毕灵灵笑嘻嘻的挥了挥手,照着白天的路,一路寻过去。
秘园那里,密密麻麻的围着一帮弟子。毕灵灵站在秘园之外,瞄向园内,一眼看见郁郁葱葱的香檀树,立刻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
她提气跳跃,手腕微动,已经将某一位弟子手里的火把给夺了过来。
“是白天的那个仙山弟子!”
顿时混乱成为一团,所有的人都涌了过来,将她密密的围住,毕灵灵想起前些时候天官所授剑法,剑尖所指,凌厉无比。
“去叫天官师父!”有人惊醒。
毕灵灵运气跳出人圈,弹指间,将手里火把砸向了香檀树,火苗碰着香檀树,澎的燃了一下,很快就熄灭。
“香檀树五行俱全,怎么会被凡火所燃!”
见香檀树完好无损,第一庄的弟子放下心来,重新将她围在圈中。
“这颗树长着这么麻烦,烧了好!”不知为何,她对这颗树厌恶异常,眉间的紫光闪了灭,灭了闪,像是在做斗争一般。
她的眸子冷冷的。
“小叉!”林朗第一个赶来,看见她冷冷的眼神,楞了一楞。
她眉间的紫光长盛,却又被生生的压了下去,直至全部熄灭。
林朗惊愕。
“不是所有人,都能用我的躯体!”毕灵灵抬起下巴,冷冰冰的看林朗,这次她又夺来火把一根,握于手中。
体内有一股热气顺着她的胳膊蜿蜒而上,将火把的光嘭的一下,涨得更高。
林朗大惊,上前就要阻止:“小叉,不要动香檀树!”
毕灵灵闻言更怒,想起之前他的不明不白,手里火把的火焰又涨一尺,转眼间,她一扬手将火焰触向树根,红中带着金黄的火焰很快就燃上了香檀树。
只是抬手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朗接连试了好几种方式,都无法熄灭这一股三味真火,似乎毕灵灵这一次是铁了心去烧这颗香檀树。
方圆百里香气四溢,天罩之外电闪雷鸣,数不尽的妖物哀鸣着撞向天罩。
那团火苗越烧越盛,等到天官赶来时,已经燃去大半。
“小叉!”他怒其不争,想也未想,冲了过去,一把夺过她手中高举的火把,“你知不知道,你闯大祸了!”
毕灵灵抿着嘴,倔强的站在树前,火焰因为燃烧所产生的热风,将她的乌发高高的扬了起来,黑亮的眸子映着火焰,整个人看来狂乱激愤。
她倔强的看天官,斩钉截铁道:“师父,我不悔!”
她一点都不后悔烧了这颗不明不白的妖树,她厌恶自己体内对这颗树的渴慕之感,这不是她的情绪,却又生得如此真实。
她就是要亲手灭了对方的希望!
天官苦恼的闭了闭眼,尔后,咬破手指,结了好几个手印,直到自己脸色苍白,才堪堪将香檀树最后一小截给保留了下来。
“小叉,跟我回仙山请罪!”他面色苍白,身形摇了摇,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整个人萎靡了下去,软软的往下瘫。
林朗和毕灵灵反应过来,一人一边的托住他。
他的手里依然举着那根火把,死也不愿意松,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眼神殷切的看向林朗,一再吩咐:“燃树之人,从来只是天官!“
他已经打定心思,怎么样也要保住毕灵灵。
林朗会意,沉默许久之后,伸手做法,如天官意愿,抹去了在场所有弟子的记忆,只是毕灵灵一人心存戒备,怎么也不愿意抹去记忆。
林朗无奈,转眼去看天官。
“都忘记了,如此便好!“天官欣慰,面色煞白的叹了一口气,终于撑不住晕倒过去。
……
其实自从树木燃着了以后,毕灵灵就醒转过来了,一腔热血忽的一下就冷了下来。
她迷茫的看向林朗。
林朗长叹一口气,沉默着看她,单手托着天官,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师父想要怎么样?”她对于天官的举动,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林朗转过眼去,不去和她对视,故作无所谓般,道:“负荆请罪,不过料想要上思过崖一段日子了!”
毕灵灵吐出一口气来,终于放下心来。
林朗伸手,想要抹去她的记忆,被她倔强躲过。
“小叉,上了仙山什么都不要说!”他无奈之下,只得叮嘱。
三人一路沉默,直上仙山。
进了大殿,天官醒转过来,将林朗和毕灵灵二人拦在门外,独自一人进了内殿,自知犯下大错,一进大殿们便一言不发的就跪在了清泉道人之前,将事情源本详详细细的复述了一遍。
关于燃树的责任,索性全部拉在了自己的身上。
清泉道人越听越怒,待听到天官辩解为了防止妖物得逞,自行燃树,终于拍案而起,运足气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
可怜天官重伤未愈,清泉道人一脚下去,正中心脉,他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痛得昏死了过去。
守在大殿外的毕灵灵心急如焚,事到如今,任何辩解都是无用的。
“让我进去!”她想来想去,生怕天官天生憨实,承担了太多不必要的责任,火急火燎的便要向内殿闯去。
林朗无可奈何,抬指施法,将她点得晕了过去。他心里知道,毕灵灵性格暴烈,如果冲进去,很有可能辜负天官的一份维护之意。他不忍,也不愿意,让天官的好意付之流水。更不愿意让毕灵灵有任何差池。
一直到第二日午间,她才苏醒过来。
彼时,天官的处罚已经昭告了整个武林,大错已铸成,天官负着伤,连夜被驱逐出了天山派。
从此仙山派,再无天官此人!
“师父!”毕灵灵大悔,泪流满面,终究明白天官对自己已经维护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再多的言语也形容不出她的懊悔。
那种心痛,那种懊恼,让她彻底明白,天官在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原来他已经重到无法忽视他的地步了。
“林朗,我要反出师门,追随师父!”站在仙山崖边,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林朗眼神一黯,伸出手来,将她揽进怀里,见她挣扎,松开手长叹一口气,问:“那一日,你为什么要燃树?”
毕灵灵倔强,咬唇不语。
“是因为她么?”他第一次在毕灵灵面前提起那个她。
“是!”她直言不讳。
“唉!小叉,你在我心中是最重!”他再次长叹,只得三个月,为什么她不能等!所有的一切,多说已经无益。
他只能更加用力的去抱住她:“小叉,能不能为了我留下?还记得之前说的话么?”
他指的是前些时候的某一天,两人坦陈彼此,希望给彼此留有时间来更加接近的那次对话。
直至今日,他才明白,自己的爱,相较于天官的炽热,实在过于渺小,就连提出这个请求,他都觉得羞愧。
所以,他下定决心,以时间来守回她。
毕灵灵沉默,抬起头来,对着他微笑:“我当然记得前些时候说的那些话,我喜欢你,林朗,不知道会不会只是一种迷恋,因为喜欢你的颜,喜欢你冷冷的态度,我便一直以为那便是爱,也期望我们处久一些,让我们看到彼此的心。”
林朗心中一揪,再也听不下去,打断她,道:“那天官于你呢?”
毕灵灵沉吟半晌,道:“一直以来他便如我的亲人一般,照料我,容忍我,我犯了任何都是他替我扛下,用他的方式默默的保护着我。我如今心知,自己对他的依赖其实已经超脱了普通师徒,普通朋友的底限。”
她顿了一顿,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剖析对天官的感情,又道:“如今他陷于最低落的时刻,离开仙山,就如离了从小生他养他的家庭,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只想着自己?”
她有愧,更多的是心痛。
这个傻师父,为什么什么都是自己默默的去背?
“林朗,我们本来有时间来慢慢接近,看到彼此的心,可是这个时候,我无法再想到感情的事情,我不能放任师父一个人在仙山之下无助的度日!”
“所以,我不能为了你留下!”她看着林朗,终究泪流满面。
林朗无言,再也无法劝说她留下。
“小叉,我在仙山等你归来,我想,我也会多多揣摩我们之间的感情,事到如今,我并不想瞒你,其实我并不知自己是否爱着你!”他条件反射的保护自己,心中却灰成一片,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他是修炼的奇才,他是妖界里天赋最好的妖怪,但是,于感情,他始终混沌。
毕灵灵并没有再说什么,两人相视,皆是满目惆怅。
仙山半腰,这晚晚霞笼罩,两人处于晚霞之中,各自心怀酸楚,静静坐了一个晚上。
天亮的时候,毕灵灵一个人回到房间内收拾行李。
所有的东西,都残留着天官的气息,发钗都是他亲手雕刻的,为了怕木刺刺伤她的手,每个发钗,他都磨得光溜溜的,衣物都是天官默默的央别人或买或做的,就连案台上的杯盏都是他一夜一夜熬夜刻就的。
毕灵灵的指尖划过这一切事物,眼泪禁不住蕴出,以往天官师父只是默默的,悄悄的将这一切都布置好了。
她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享用了,并没有觉得不妥。
可是,如今爱惜自己的那个人离开自己了,她才知道,自己的点点滴滴,原来一直都有他的参与。
她的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感激,心绪大乱,情绪前所未有的低落,瞬的,她眉间的紫光大胜,所有的思虑于这一瞬完全停止。
她黑黑的眸子瞪得极大,来不及用意志去抗争,在情绪极度混乱的状态下,缓缓的缓缓的,终于闭上了瞪得极大的眼睛。
从此,陷入了深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