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也不在他们!太不像话了。简直是胡闹!”叶远水一生气,脸色就开始发红,手也在颤抖着。齐朴成拉住他,说:“叶县长先上去吧!我看这样,先请公安机关过来,将人带走。然后再调查处理。对于伤者,请医院迅速救治。”
王二保也在人群之中。本来,上次动员会后,他的油条店就关门了。他一直不太出门。一出门,就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甚至有些后悔了。当初也许真的不该到台上去说那些话。虽然那些话,就是到现在,他也不认为是错误的。他是想政府早早拆迁,有新房子住,总比现在这破房子强。“五一”以后,老街上的垃圾,还有粪水,也没少倒在王二保的门前。老婆也在家骂了,老婆说:“你个死鬼!还上台说支持呢。你看人家做的多绝,这不明摆着是在逼我们吗?”
想想也是。所以昨天下午方大好安排晚上“捉鬼”人员时,王二保也参加了。不想,他刚一参加,还就真的碰上“鬼”了。不过,他的胸部在隐隐作痛。刚才在同那些人纠缠中,似乎被打了几拳。他用手按着胸部,那痛是针刺般的,一下一下,从骨头里往外痛。痛着痛着,王二保的脸色开始发白了。他靠在政府大院的围墙上,看着吴刚正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然后,又走到齐朴成主任面前,说:“今天,正好领导也在。我们老街的居民们,就要把这事搞清楚了。还要把拆迁的有关问题也谈定了。不然,明天早晨我们起来又是垃圾又是粪水,我们还能活吗?大家说,是不是啊?”
“要说清楚!要说清楚!”大家回应着。
人越来越多,一部分是老街的居民,一部分是早起的行人。到上班时,公安来了。齐朴成找到方大好,要公安将人带走。方大好看看人群,问:“大家同意不?”
“不同意!”吴刚带头道。
齐朴成说:“到公安去再调查,不然怎么搞得清楚?他们带走后,大家也就散了吧!”
“不同意!我们要解决问题!”吴刚喊着,后面人群中有人在大声地附和着。王二保靠在墙上,胸口的痛更厉害了。头上也开始出汗。他看见人群后面来了许多小年轻人,有些是他早见过的。比如经常到他店里拿着油条不付钱的小痞子,还有一些是在车站一带专门敲诈外地客人的小混混。这些人怎么来了?他心里嘀咕着。而且,他发现这些人正在不断地串联,气氛在他们的挑动下,越来越紧张了。
王二保想上前一步,拉住方大好。他想告诉他:再不能闹下去了,会出大事的。但是,他没有移动步子,整个身子就向墙底下瘫过去了。
令狐安昨天晚上跟肖柏枝纠缠了一晚上,不知怎么的,他的兴致特别地高。天亮时,才沉沉睡去。等他醒来,已经是八点了。他拿出手机,关机了。应该是肖柏枝怕别人打扰了他,才关了的。他一打开手机,短信就一联串的来了。他扫了眼,大部分是政府办的,也有县委办的,还有鲍书潮和叶远水的。最近的一个是王枫的。
出事了?
令狐安来不及穿衣,就回了王枫的电话。王枫的手机占线。他又拔县委办公室,黄东成接了,语气很急促,说:“令狐书记,出事了。”
“啊!是吧?”
“是啊,政府那边被堵住了。刚才,就在十分钟前,王二保昏倒了,正在医院抢救。”
“怎么会?”令狐安脑袋昏了一下。
“具体情况正调查。目前政府门前很乱。公安正在维持秩序。情况很糟。”
“是为了拆迁的事吗?”
“是的。居民们听说今天要举行拆迁仪式,情绪失控。政府大门被堵了,既不能进也不能出。主要原因可能是昨晚上他们抓住了往老街倒垃圾的十几个人。”
令狐安一下子明白了。他问:“王枫书记呢?”
“到公安局去了。”
“怎么到公安去了?为什么不到政府?”
“政府根本不能去。临时在公安局设立了处理办。”
“啊!”令狐安道:“马上让车子过来,我要到现场去。”
黄东成赶紧道:“令狐书记,还是不要到现场去的好。现场那边,叶远水县长被困在政府大楼里。那些人几次要冲击大楼。情况紧急。还是不去的好!”
“我一定得去!你在县委门口等我。”
五分钟后,司机到了。令狐安上了车,往县委驶过来。路上,他沉着脸,心里想:这些老百姓,怎么搞的?还真的与政府干起来了?太……到了县委门口,黄东成正等着。一上车,黄东成就说:“那边情况很不好,令狐书记还是不要过去吧。先到公安局,听听王书记怎么说。”
令狐安没有做声。
车子往政府开去。王枫电话回过来了,一接听,王枫就道:“令狐书记,现在政府门前估计有两千人,还在不断地增加。形势很不好!”
“怎么会有许多人呢?老街不是总共才……”
“除了老街居民,其它的一些社会人员也参与了。其中有不少是小混混。还有一期工程的拆迁户,和看热闹的老百姓。”
“那王二保是怎么回事?”
“还不太清楚。在医院,正抢救。据说是受了内伤。”
“紧密注意动向。我先到政府看一看。随后就到公安局。”令狐安说完,王枫赶紧阻止道:“令狐书记,千万别过去。老百姓情绪一失控,会出大事的。千万不要过去!”
“不是有公安吗?没事。”令狐安说着挂了手机。
黄东成还想一下,但看令狐安态度坚决,便罢了。车子快到政府时,叶远水打来电话,听得出里面人声嚷嚷,含糊不清。令狐安只说了句:“我随后就到!”便挂了。
车子再往前,人越来越多了。很多车辆已经被堵在路上,黄东成说:“退回去吧?令狐书记。前面也没法走了。”
令狐安没说话。
司机只好将车继续往前慢慢地移动,到政府门前,整个的人群已经将政府大门围住了。令狐安朝窗外了眼,黑压压的人群,骚动着,仿佛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正在濒临爆发。他缩了下头,准备让司机把车开回去。可是,迟了!
人群中已经有人高声喊道:“这是县委的车,我们要找县委!”
司机已经看见人群随着喊声向这边移动了。他赶紧打方向,但是,却被涌上来的人群裹在里面。他回头对令狐安道:“这……缠住了!”
令狐安没来得及回答,车门就被挤上来的人给堵住了。有人正在车头前举着拳头,喊着:“这里是书记,让他下来。给我们一个交待!”
黄东成身子发抖,直往车子后面的座椅上挪动。令狐安这时候却出奇地镇定了,他对着黄东成道:“给王枫书记打电话。开窗,让公安过来!”
黄东成几乎是颤抖着将窗子开了个小缝,对外喊着:“别挤了。别挤了。公安,快过来!”他看见有四五个公安人员正往人群里挤。可是人群太强大了,他们根本挤不进来。他回头对令狐安道:“人太多,根本没用。”
这时,有人对着车窗挥动了拳头,车窗被打得“哗哗”地响。
令狐安拿着手机,对着里面喊:“给我将武警调过来,五分钟内,跑步到!”
黄东成也正在打王枫的手机,将这边的情况说了。王枫怨道:“怎么能过去?怎么能过去呢?现在太被动了,太被动了。政府内情况怎样?”
黄东成说:“听刚才叶县长打电话出来,他们被堵在里面,根本出不来。现在,他们连谈判都不同意。关键是其中有一些人在里面起哄。”
“群众的情绪一旦被利用,那是最可怕的。”王枫让黄东成告诉令狐安:“我们会想办法,尽快解决问题。”
黄东成满头大汗了,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令狐书记被陷在这儿了。”
正说着,外面人群又猛烈地骚动起来。司机在前面,看见有人正大声地嚷着:“王二保死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找政府要人!要人!”
司机的脸也白了。
令狐安向后倾着身子,尽量不让自己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之中。他看见人群的一部分开始向政府里边涌去,接着,就听见“轰”的一声,似乎是砸击重物的声音,接着,又是不断传来的打击声、人声、谩骂声和哭泣声……政府二楼上面都已经被人群给占了。再看下面,大院里升起了火光。一辆停在里面的汽车被点着了……
令狐安嗓子吵哑地催促着武警。他放下手机,武警已经跑步到了政府门口。但是,在强大而汹涌的人群面前,武警们只好干望着。他们没法向人群出手,而且,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混乱中,齐朴成脸色铁青地跑过来,同武警中的一个队长说了几句。战士们迅速分散,一部分人拨开人群,上了政府办公楼。另外一部分人站在门口。接着,就听见武警对人群喊道:“我们是奉命执行任务。请所有人在十分钟内迅速离开政府。并请大家推举五位代表,与政府进行协商。”
没有人回应。回应的是砸向办公楼窗玻璃的石块,甚至有人将一楼的办公桌椅也搬了出来,放在正燃烧的车子上,火苗“腾“地窜起,足在两丈多高。人群喧闹着,叫嚣着,其中还夹杂着“快打啊,砸啊!”的煽动声。武警冲向了前面,很快,人群与武警扭到了一起。接着,三声清脆的枪响过后,一切都沉静了。
所有的人都呆着。
令狐安正站在政府大门口,手中举着的枪,还在冒烟。叶远水站在四楼的窗子前,对着底下喊道:“谁开枪?谁开枪了?请武警撤离。我们跟居民好好协商。”
令狐安并没有搭理叶远水,而是对着人群道:“都不想活了,是吗?谁再往里冲,我就对谁开枪。我是县委书记令狐安!大家有意见,可以出来谈。再搞打砸抢,我就毙了谁!”
人群中还是寂静。
令狐安将枪缓缓放下,就在他放下枪的一瞬,人群像炸锅一样,沸腾了。许多人转身冲向了令狐安。有人嚷着:“县委书记拿枪打我们,让他打啊!让他打!”还有人正在人群中放声哭泣。在外面,王二保的尸体被抬过来了,就放在政府的门前。人群还在向前推着,眼看就要到令狐安身边了。四五个武警战士冲了过来,挟着令狐安,迅速地奔向外围,然后上车走了。
政府大院里,火光再次升起。
从各地赶来的记者们,在现场忙着拍照和发稿。网络上已经出现了“湖东出现群体事件”的报道和图片。
令狐安到了公安局,已经是一身的大汗了。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问王枫:“给市里汇报了吗?”
“还没有。”王枫说:“要不要汇报?”
“当然要。马上就汇报。”令狐安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叶天真打电话来了,本来今天是老街拆迁的开工仪式,叶天真因为在北京,没有办法赶过来。她问令狐安:“听说湖东出事了?是不是?”
令狐安吼了声:“是出事了。”
叶天真想再问,挂了。
王枫给市里汇报后,匡亚非市长很快打来了电话,先是将令狐安狠狠地骂了一顿,接着询问了处理办法。并指示:先要稳住群众,市里领导随后就到。而且,这事得向省里汇报。具体汇报,就由市里负责。最后,他“唉”了声,说:“令狐啊,你也是老县委书记了,怎么不懂防患于未然的道理?而且,事件出来后,要找准原因,妥善化解。而不是现在这样愈演愈烈。还死了人,这事……唉!政绩是一个干部必须要的,可是政纪更是得时时记着的啊!唉!明一书记正在外地,我马上给他汇报。”
令狐安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听完后,他找了个隔壁的办公室,一个人关了门,大脑里先是一片混乱,接着,变得空空荡荡。他好像被悬空了似的,感觉到自己在升腾。升着升着,却又猛然地摔了下来。接着,是一阵难以抑制地疼痛。他觉得脸上有丝丝的冰凉——
他哭了。
一小时后,李长带着南州工作组赶到了湖东,同时带来了南明一书记和南州市委的决定:
一、暂时停止令狐安同志的湖东县委书记职务,由南州市纪委书记李长同志兼任。
二、立即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事件真相。
三、成立协调组,与居民代表进行协商。妥善处理死亡群众,安抚家属。
四、对部分无理取闹带头打砸抢人员予以抓捕。
五、停止湖东老街拆迁工作。
就在湖东群体性事件发生的当天,副省长向涛被中纪委“双规”。
钱卫中在逃亡二十一天后,回到湖东自首。湖东矿业经济大案,揭开了冰山一角。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鲍书潮被审查。
一个月后,令狐安因经济问题被正式立案查处。
叶远水县长因对群体事件负有领导责任,被调任市社科联副主席。
李长继续兼任湖东县委书记,市妇联主席方灵回到湖东担任副县长、代理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