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来一碗汤面。”我刚转身坐下,身后就传来一声洪亮的响声,震得水杯嗡嗡作响。
一个高大的男人嗵嗵嗵踏了进来。服务员赶紧给他指定位置,男人却并不坐下,径直往后厨走去,边走边嚷:“是柴火烧的吧?”
服务员一脸惊诧,“这是上海耶,怎么弄柴火?”示意男人不要往里面钻,“我们这儿都是天然气烧的。”
男人挠了挠头,颇有些懊恼,一屁股坐在我的斜对面。男人长得很怀旧,很文艺,扎着个小辫子,一脸络腮胡子,额上有一道一道的皱纹,好像长满柴禾的山川。
他捏起一双筷子,在手中转动把玩,“我住的小区附近一条街道上,餐馆全部用柴火烧,连火锅都是用柴火炖。饭香喷喷的,还有锅巴。炒出来的菜更是鲜啊,餐馆每天都是爆满。”
男人抬起头,直盯着后厨,“你们也要与时俱进啊。”
“可这里哪里有柴禾,除了马路边立着的几棵树,全是密密麻麻的楼房。”服务员双手一摊,低头收拾其它的桌子,不再理他。
男人晃了晃硕大的脑壳,小辫子像一只壁虎,也跟着晃了晃。店里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男人像记起了什么,肩膀一耸,两手一摊,将头拧过去,直勾勾地看着外面。
我与男人不熟,不然,我要极力劝导男人去我的家乡,住上一段时间,好好吃吃柴火饭,寻找他的幸福。
而且,如果他动心了,我给他提包拉绊,马上行动,只怕去迟了,那边的柴火饭就被与时俱进掉了。
老家在麻城北部的一个山村,说是山村,现在规模也像城镇。村里的路面全部硬化,家家户户都是漂亮的小洋楼,厚重的防盗门,山洞一般大的玻璃窗。
房子早就建好了,一些配套设施也跟着更新换代。洗衣机代替了木脚盆,冰箱成了碗柜,房门一般大小的液晶电视,挤走了收音机录音机,小车子代替了自行车摩托车。
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也不屑于做一些又脏又累又琐屑的事。农田除了一些老人没有谁耕种。再也没有人去山上砍柴了,镇上已经有了煤气站。
厨房里添置着煤气灶,电饭煲,烧起饭菜又快又省力。明明现在的事越来越少,人却显得越来越忙。没有多少人再愿意在土灶旁上上下下,烟熏火燎忙乎一两个小时去弄一桌饭菜。
矮矮墩墩的土灶,黑不溜秋地矗立在厨房的角落,完全成了多余的,而且还占位置,大煞风景。
为了环境,为了便捷,此时的村庄,厨房改造正如火如荼,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用上了新式厨房。厨房宽敞明亮,吊柜新颖,抽油烟机呼啦啦响,人们像城里人一样,不再吃柴火饭了。
更有钱的人,直接去城里买房,更是快一步达到现代化。
正当农村人千方百计改变面貌和饮食习惯时,城里的一些人却又跑到山区,依山傍水建起排场大气的民宿或者农庄。依照着时令季节,这些地方又弄一些什么插秧比赛,割小麦,打板栗等活动,活脱脱的又让城里人体验一把农村生活。
其中更招人眼球,更吸引人的就是吃土灶柴火饭。只要是用土灶烧饭的地方,就格外有人气。
经常在一些城里朋友的朋友圈看到他们晒满满一桌的农家菜,或者几块香喷喷的锅巴,我只能是默默点赞,却不知道说什么。
我家厨房的改造早就提上了日程,即使现在还是在土灶里用柴火烧,儿子和女儿早就不吃锅巴了,只喝一点稀稀的米汤。
也许若干年后,等他们吃了别处的饭,喝了别处的水,开始懂得怀念时,也许只能从某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风尘仆仆地奔向某一个山疙瘩的农庄,大喊一声:“老板,给我来一碗柴火饭。”
男人的汤面上来了,他扑着身子,左一口右一口,吃得很文艺,小辫子也跟着左一蹦右一跳,很快便满头大汗,塞满额上那一片山川。
我与他不熟,只是,那些念头一升起来,我再怎么也压抑不住,口中很快便无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