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慧,从小就不慧,但感觉小。
也许是小时候家里没劳力,日子过得拮据,营养一直跟不上,以至于她的身子长得很矜持。手不长,脚不长,腰身细,也许是为了适应时代,这样更省衣料。
而且,她的脑壳也不大,扁扁的,当然,营养肯定到不了脑壳上,更不用说到那几根稀疏的头发了。
她虽然生长在畈地的一个大村庄,离集镇也就一二里地的样子,但她走路的姿势,总舍不得舒展开,身子一直朝前倾,似乎她家门口的路,直接通向山谷底。
她爱笑,是那种倾着身子,回头偷偷一笑,露出一颗虎牙,羞羞的模样。
这种模样,为她赢得了不少好感。
以至于,当她拾粪掉进粪坑里,尽管不能张口笑,别人还是奋不顾身地将她拉起来,而当她能偷偷笑的时候,别人还是不会捂鼻子。
以至于,当她洗菜又掉到水塘里的时候,尽管她的父母大声骂她没用,别人还是会尽力阻拦,只是开玩笑说,她不过是为了将身子浣干净。
村庄很大,无趣的人很多,很多人见面,只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嗯嗯啊啊的说一大堆废话,权当簌簌口而已,转身便忘。
大家都知道李小慧不慧,但从来没有人当面叫她傻子。但很多自诩很聪明的人,却被太多的人在心里叫着傻逼。
大家都喜欢逗李小慧,感觉她是一个有趣的人,而且不管怎么逗,她很容易当真,却从不生别人的气。
别人就觉得李小慧并不小,手,脚,身板,乃至肚量。
李小慧掉进水塘后,别人说水鬼缠上了她,三年后会死掉。
李小慧倾着身子说:“死就死呗,下次再投胎,生得俏一些,免得寒碜人。”
她前脚说死,后脚就跳进屋里,抹着眼泪求她娘记着,她死了后,记得多跟她洗几遍身子。
她娘又好气又好笑,出门就要找那烂嚼舌根的人。
李小慧死死拉住娘,说人家也是一番好心,能够算出她什么时候死,还不收钱呢。
从此以后,每天出门干活,每天收工回家,她都要问娘一遍,她什么时候会死。
一直问到媒婆进门,她都没死。
一直到男人将她娶过门,睡了两夜,到第三天回娘家时,她再也不问死了。
结了婚之后,李小慧的身子蓬松了一些,各处都有了一些大的迹象。倾着的身子终于扳回一些,有了傲气。头发也油亮起来。
她笑的频率也加大了,羞羞的样子,却没有变。
男人比她大几岁,黑黑的,山里人,身子倾得有模有样。
男人勤快,能干,本分,闲时在外打工,农忙季节就回来。
干活时,两口子总在一起,虽然小慧不怎么在行,但倘若她不在场,男人好像更不在行。
走在大路上,哪怕肩上挑着担子,俩人也要腾出一只手气喘吁吁地拉着。走在田埂上,虽然时时将男人挤到泥里,也绝不一前一后,脚趾碰脚跟。
如果有板车,男人肯定在前面弓着身子拉,李小慧肯定在后面推。板车空着的时候,男人依旧在前面弓着身子拉,李小慧肯定坐在板车上,手里还拿着小枝条,边扬边唱着“马儿你慢些走呀,慢些走呀”。
男人一个人在田地干活,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小慧总要送茶水,茶水里还必须加糖。男人喝腻了,小慧说糖水养人,一次比一次加的多。
“不懂珍贵的东西,小时候,砂糖掉在沙子里,恨不得一捧沙子全吞下。”
不知怎么的,婆屋那边的人一样喜欢拿小慧开玩笑。
有一次,男人出去打工了,别人开玩笑,小慧,你家XX在外面找了个女的,正好也叫小慧,你说巧不巧,也姓李。他们可好呢,天天手拉手去上班,手拉手回来。
小慧气急败坏,胸脯起伏得快要触到地面,大骂没良心的黑畜生,一边往家里跑,一边说:“他敢找,我将摩托车,电视全砸稀巴烂。”并顺手捡起一块砖头。
别人怕她干傻事,不好收拾,赶忙拦住,说:“男人在外面呢,别到屋里去撒气呀。”
她依旧如同缚了绳子的羊,向前抵着,挣扎了几下,软了,回头一笑,露出虎牙,“我肯定晓得,才不会敲摩托车,电视呢,那上面的零件,螺丝也有我的份呢。”
“想我男人也不敢,他刚刚还问我中午吃什么呢?他让我多吃些好的,不要省,要我长成个胖子。”
小慧立定了身子,脚向上踮着,手张开,腰身向前挺着,头发也抖擞起来。
等儿子放学回来,少不了教训一顿儿子,“跟你老子一样的种,尖嘴猴腮,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知道心疼人。老娘要是死了,你们爷俩去喝西北风。”
骂过之后,也许是觉得好多年没说过死了,李小慧的嘴巴咧开了,搂着儿子,笑得打哈哈。
似乎真长胖了一些,她的牙齿露得越来越少,而且,也少了一些羞羞的模样。
有人说,她好看的模样,现在只是留给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