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此,我们都觉得邱晨很可爱。当他情深意重地回忆女友时就更可爱了。邱晨其实也就是个借口,我们都是冲着他们屋设施齐全去的,又有电脑又有电视,哪像我们全屋就一手电筒。老上人家屋蹭也挺不好意思,很多女生就变成了邱晨的姐姐妹妹。认哥是大学女生必备的撒手锏,好处在于不明不白,似有还无,进可攻,退可守,关键时刻能转手,是最纯洁的男女关系。
邱晨和我在一起时比较放松,因为他眼里的我根本是女人中的男人,所以他干什么龌龊勾当也不瞒我。他的电脑桌面是乔丹——不是篮球飞人,是英国艳星乔丹姑娘,波澜壮阔的F杯美女。我经常指着那两座巨型建筑说:“假!”
邱晨回答说:“每个A罩的女生都这么说。”
靠,A又如何?挤一挤还是有沟的。
老马自从回来后,对放假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绝口不提。我好奇心蠢蠢欲动,很想问问她关于柳烁的事,几次话到了嘴边又都憋住了。
在情场上没有消息往往是坏消息。有些伤口只能自己一个人舔,旁人打着“关心”幌子的询问,可能是一把迟钝的刀,会一点点凌迟心灵。
我真正感到异常,是在高考结束后。
杨琼高考没发挥好,只敢报J大。我也感觉理综不妙,为了求稳更为了他,我在志愿书上也填下J大。那天杨琼看我的眼神非常古怪,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肯定是被我感动了,我安慰自己,多不容易啊,为了他前途都不要了,我简直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那眼神像雷雨前的阴霾。
其实许多事情,都来得早有征兆,只是我们太年轻,太自以为是,不懂得保护自己。
一切都早有预谋。
高考后我们大约有两周没有见面,忙着估分、填报志愿,忙得不可开交。
当准备工作大致完成时我才发现他很久没来找我了。电话也越来越少。
我安慰自己,他只是太忙,考试又发挥失常,难过不想见人……为他找出许多借口。
心里却越来越不安。我们从没有分开这么久,我们一向亲厚。
我主动给他打电话,电话那一端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冷漠,他不停地说:“累。”
“很烦。”
“不想说话。”
那段时间似乎总是雨天,空气中似乎都密布着冰冷的水珠,他的烦躁和冷漠从电话里传过来,我一声不吭地听他抱怨,身上又湿又冷,像溺水的人看着一个又一个浪头打到自己身上,有心无力。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想说,杨琼,我也很累,我也很烦,我也很疲倦。
但说了又能如何呢?
分数线下来那天我用电话查分数,理综果然只考了229,可是语文竟特别争气地考了个单科状元。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估计J大是没跑儿了,我又欣慰又遗憾。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杨琼查分热线开通了,让他赶快看看结果。可是他的手机打不通,只留下一条短信说要去问一下志愿的事儿,急得我坐立不安。
趴在窗口看看,外面大雨如注。
这样的天气,他到哪儿去了呢?
打了无数次他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撑着伞在他家楼下徘徊了一圈又一圈,我白色网眼运动鞋的鞋尖都湿了,变成浅浅的灰色。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变得冰凉。
一直站到天色渐暗,也不见他的踪影。
他不会是出意外了吧?
心里立刻一沉,思路急转直下,一路奔向最坏的可能,从车祸火灾到煤气泄漏电闸漏电各种天灾人祸考虑了个遍。
自己把自己吓得手足无措,心扑通扑通乱跳。
熊猫被我的夺命连环Call催来,不情不愿地陪我在小区里走来走去。
“要不咱们去学校看看?”我提议。
熊猫苦着脸,“他那么大一个活人还能丢了吗?咱们不如先吃饭去吧。”
我拖起她,“行行,咱出来就吃。”
还没走到球场就看见他们了。
杨琼坐在篮筐下面,旁边还有一女的,手搭他肩膀上正弯腰和他说着什么。
我感觉自己身上那熊熊的怒火立刻就被点燃了,小宇宙瞬间爆发,一心想的就是冲上去给丫个嘴巴子。如果意念能传导力的话,我估计我光用眼神儿就能把那只手“喀嚓”一声折了。
可能是传说中的心电感应吧,就在那一瞬,杨琼鬼使神差地抬起脸来。
我们四目相对。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
杨琼不甘示弱,腰杆儿挺得倍儿直,挑衅似的回看着我。
我杀他的心都有了。恰好这时那女生也转过脸顺着他的眼光看来,真是冤家路窄,这不是纯平又是谁?
我杀气腾腾地往那儿一戳,“聊得挺开心哈?”
可能是我表情太吓人了,纯平呆了一呆,脸上有些怯意,悄没声儿地把手放了下去,躲在杨琼身后的阴影里不敢吱声儿,有种偷没种认,真让人看不起。
杨琼倒是来了劲,脸一扬,“还行。”
熊猫吓得紧紧抓住我手,我甩开她。
“别在这儿聊啊,大下雨天的,看回头给纯姑娘冻着!”
杨琼翻白眼,“你闲得慌啊?”
“对!我是闲得慌,我闲得都得找别人男朋友倾诉衷肠了!”
纯平有杨琼撑腰,胆儿壮了不少,“小林,我们在一起是有事情要商量,请你不要多想。”
我顾不上继续跟杨琼瞪眼,先回头骂她,“滚一边儿去!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杨琼打圆场,“说什么呢那么难听,我们有事,约好一起吃饭,要不……你们也去?”
“去啊,都碰到一起了为什么不去。”我冷笑。
杨琼不再多话,站起来走在最前面。纯平也想跟上,我身子一斜,插在他俩之间,熊猫很有默契地跟上。纯平抽抽鼻子,不甘心地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我的手一直在哆嗦,真奇怪,我非但没有觉得特别伤心,反而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热血沸腾。熊猫一路小声说,“咱们回去吧。”
“不回!”
熊猫不吱声儿了。
我们在校门口不远的快餐店坐下。熊猫不安地左看右看,杨琼一言不发,纯平心理素质极好,落落大方地把茶杯递到杨琼眼前,“喝点茶好不好?要不回家感冒了,人家心里会很难过的。”
她说得是一口地道的台湾腔儿。
我“啪”地把菜单拍桌面上。
熊猫问我,“你怎么了?不想吃?”
我冷笑,“恶心饱了。”
纯平低下头。
我们三个人都沉着脸,熊猫很局促,绞尽脑汁找话说,大家还都是一言不发。
一会儿服务员上饮料,四个人有三个都绷着脸互不理睬,熊猫只好张罗着给大家倒果汁。纯平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也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啊”地尖叫了一声,同时“咣当”一声,玻璃杯摔在地毯上,溅了满地的果汁。
我吓了一跳,转脸看她的裙子上湿了一大块,金黄的芒果汁一滴一滴流到她腿上。
她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也不说话,流着泪站起身就走。杨琼看我们一眼,也跟了上去。
熊猫脸都吓黄了,结结巴巴地向我解释,“是她自己碰倒的,真的是她自己碰倒的。”
我说我知道,你坐着别动,我去找她。
纯平没走远,就在门口靠在杨琼肩膀上哭。
其实后来想想,如果我们冷静下来,其实可以把事情说明白,但在当时,我觉得自己完全炸开了。
二话没说大步上前,热辣辣一记耳光抽上去,“啪”的一声,响彻云霄。
我的手都木了。
很小的时候我放爆竹,把整板鞭炮拆开,一个一个小炮捏在手上放着玩,有一枚小炮引信太短,在手里就炸了。
大概就有那么疼吧。
许多年后我知道那种态度并不成熟,也无法挽回什么,但在当时,我完全不懂得爱情中也有策略,也有韬光养晦,也有阴谋阳谋。我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可事实上,我不懂的东西太多了。
纯平立刻就不哭了,摸着脸上的手印瞪着眼睛瞧我。杨琼脸色也变了,“你干什么你?”
我指着杨琼,“你,出来。”
他一言不发地跟出来。
“你什么意思?”
“你爱说什么吧。”杨琼仰着头看天。
我咬咬牙,“分手吧。”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
看到他这样,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心里特别凉。
以前我们也吵过架,也闹过矛盾,但从来没闹到这么大。
过去只要我流露出想要分开的意思,他都会紧张,会反省,会道歉。
但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纯平也跟过来了,她看着我,没敢靠太近,远远地徘徊着,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我们。
过了好半天,杨琼哑着嗓子说,“那就分吧。”
那感觉就像心被狠狠摔在地上,碎了满地的玻璃渣子,再光脚踩过去。
脑子里有一根弦被轰然拉响。木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转身走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走开,熊猫拉住我的手,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哆嗦。我原以为内心所期许的是一个答案,可是答案在哪里?我突然就迷路了。
世界在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全非。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子?我哪一点做错了?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们爱的人为什么一夜之间变得狰狞?
也许是夜路太黑,也许是刚下过雨的路面潮湿光滑,总之就在熊猫放开我手的一刹那,我忽然就失去了平衡,鞋带在路边挂了一下,我结结实实地从石头台阶上面滚了下去。
先听到头磕在地上的闷响,然后才感到钝钝的疼痛,虽然台阶不高,我还是磕出满身青紫。
爬起来的瞬间我还有些丧失平衡,跌跌绊绊,路都走不稳。
头上流血了,熊猫果断地扯下护腕捂住我头上的伤口,拉着我打车上医院。
我忽然十分想哭,全身都热辣辣的疼,泥水一滴滴掉在鞋面上。大夫给我缝了三针,并且警告我说,头顶上那一小块可能以后长不出头发了。整个过程都非常非常疼,可是,和心里的痛比起来,那些疼痛,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
伤好之前,我连家门都不愿意出。我害怕看到太阳。
如我所料,这件事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很多时候,所谓善良,所谓同情,都像是人在满足自己好奇心时打的一个幌子,其实大家只是对八卦感兴趣而已。
暗暗企盼这不过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就万事太平。
或者像电影一样,一个镜头跳过去,屏幕再亮起来,已经有字幕说明:多年以后。
可是,终究还是要醒来,这只是第二天早晨,所有的人都紧张而激动地,等着看我们的新鲜热辣的笑话。
杨琼的电话一个星期后才打来。
“你是谁?”我轻轻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