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没有语言能比这更冰冷。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其实你自以为无比真实的事情,也许从不曾在世界上发生,不要提尘封已久的往事,我没有过去,我只有一个澄明的梦境。这世界如此真实,而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说忧伤?
我怀疑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反正我是不信的。我清楚地记得,当年高二开学时,转校生杨琼站在讲台上,几乎所有女生都小脸通红心如鹿撞,后来大家挤在厕所时有人悄悄说:“我对他很来电哦,一见钟情了。”
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我当然也心跳加速来着,但按我的看法,这顶多算起了色心,当即琢磨着怎么让这倒霉孩子落入我的魔掌。
熊猫说过半句很经典很经典的话:“晓蓓啊,你要不是有这逮谁勾搭谁的毛病,真就挺完美了。”
这话说得我很受伤,什么叫逮谁勾搭谁?大街上那么多帅哥,也没见我挨个求爱去。姐姐好歹也是有审美的人,就说后座的石头吧,长得挺精神一孩子,天天下晚自习后不辞劳苦地跟着我也有小半年了,我哪次不是天鹅似的左顾右盼硬假装没看见?西门吹土的情书你也见过,加起来够二斤了吧?帅哥我见多了!石头这种靠脸吃饭的孩子在我眼里就一男花瓶,就算他帅得惊动党中央我也只是放在那里,慢慢地欣赏啊,这都没什么。我没看他,我在赏花,花映水中,色即是空。男色穿肠过,佛祖心上留。你们这群庸俗的人懂什么!再说了,这男生吧,一帅就犯贱,尾巴能翘到天上去。你看杨琼这小子一双桃花眼不是好东西,我不收拾他一把,日后成精作怪,害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天真无邪相信爱情的小MM们?
说起来向杨琼下手的计划也该早日提上日程了,但我观望了很久,始终没有轻举妄动。不管班主任老郝对新进门的小帅哥多么偏爱,她还是恪守原则把他放到教室后排的单人桌上去。从此那本无人问津的荒芜之地立刻被炒得火热起来。经常有某美女不经意间坐到杨琼座位旁边的空座上小憩片刻,杨琼前后左右的男生也捎带着大幅度升值,一下课就有美女主动跑过来谈心。外班女生也制造各种理由在我班门口徘徊不去,伺机窥探。杨琼虽然身处大后方,其实是珠环翠绕,粉香脂浓。一时间我班男生危机感大增,把杨琼列为头号公敌,随处可闻霍霍磨刀之声,这些,那个傻呵呵的杨琼好像毫无感觉。
这种局面让我的支持者熊猫之流感到非常棘手,一天她面露忧患之色,告诉我说:“纯平出动了。”
纯平不是电视机,是美女。
大美女。
说起来真是夸张,这妹子大眼檀口,皮肤白皙,身材纤细。行时如风摆荷叶,仪态万方,衣必CHANEL、PRADA,言必杜拉斯、昆德拉。唯一的缺点是过于平坦,当时大家都看《流星花园》,那句形容杉菜的“没胸部没屁股,洗衣板投错胎”正在风行,我常听男生们说“纯平”如何如何,先还以为大家都是家用电器发烧友,后来才知道是说她。
劲敌当前,焉能后退!我指挥熊猫:“盯着点。”
纯平从借笔记入手,然后就以问问题为掩护,像条遭遇袭击的电鳗一样嗞啦啦放电。怎奈杨琼刀枪不入,抵挡了几回合就跑出去和校队的男生打篮球。回来的时候已经上课了。纯平姐姐幽怨地回头看他,眼圈红红的,看得我们都好生不忍。我叹口气对狗头军师熊猫盼盼说:“拉倒吧。总之,这几年,我们两个没有缘。”
盼盼同情地看着我:“你是真受打击了,还押韵作诗呢。”
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纯平小姐仍不离不弃地打持久战,其精神让我们自愧弗如。杨琼天天打篮球,不然就伏案学习,最后那一天纯MM豁出去了要背水一战,当着全班的面对杨琼说:“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杨琼出去了,全班无聊男女陷入恐慌状态。
“你说他们能成吗?”熊猫深为杨琼的贞操担心。
“说不好,也没准儿困兽犹斗,生米煮成熟饭了想不要也得要。”
石头凑过来:“怎么你还对那小白脸感兴趣啊?死心吧。你这么野蛮的女人除了我谁能忍啊?”
“谁说的,我不公认的淑女吗?”
“你还淑女?我靠!哈哈哈哈……”
我给老熊猫飞个眼色,在石头大笑之时在他肚子上打出一记完美的天马流星拳。正义的铁拳教会石头一个真理,在女人面前只能做一件事:恭维,恭维,再恭维。
我之所以成为全班公认的淑女,就是因为像石头这样拒绝承认现实的顽固分子已被彻底清除,换句话说,敢说我不是淑女的人都被我打死了。
所以我是铁定的淑女,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没跑儿。
纯平当天夜里也没来上自习。杨琼大大咧咧好像没事人一样,进进出出该说说该笑笑,坦然得不正常。
连纯MM都能拒绝的人……我看着他陷入深深沉思……大概……难道……莫非……“不是太监就人妖!”熊猫下了结论。
哇,那我不是很变态?
我相信他不是太监,如果太监都这么英俊挺拔,还能做出长胡子这么有突破性的事,那也一定是个值得一爱的太监。我认为,杨琼同志是一个富贵不能淫,美色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有志青年,是值得投资的潜力股。经历这场“情变”后,女生们对他越发痴迷,男生们倒是接受了他。也好,会考临近,该是干正事的时候了。
我们的学校是当地唯一一家重点高中,自习时间长得像教导主任的发言稿,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北方冬天天黑得早,从下午大自习结束到晚自习开始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吃饭,把时间放在来回走路上很可惜,所以我经常饿着上晚自习,回家后再像饿鬼一样吃夜宵,实在撑不住了就买个面包、煎饼什么的顶着。冬天的小风儿一刮刀割似的,肚子开始叽叽咕咕地响。那个时候,只觉得课桌、笔记本都是能吃的,正所谓老虎眼里全是口粮。当时我是个好孩子,一心扑在学习上,有时胃不舒服也没往心上去,权当减肥。
那是我们第一次停电,教室突如其来地黑了,“喔!”一声欢呼,虽然大家都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但无论如何停电是个让人爽的事。我们一群人攒堆儿听《张震讲故事》,忽然一阵热辣辣的痛从胃部蔓延到全身,突如其来,疼得没抓没挠,我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蹲了下去,在墙角抖成一团。
“胃疼?”
我近乎绝望地抬头。
祸不单行……我的淑女形象彻底毁了。玉树临风的杨琼同学微笑着,在对我进行人文主义关怀。
那天我毫不客气地吃掉了他的汉堡和牛奶,开始吃的时候只觉得真香真香,头都不带抬的。要说我在饭桌上那真叫一生猛,风卷残云啊呜啊呜吃得是神清气爽。吃到一半多少恢复些理智,含含糊糊说了声谢谢。等到奶足饭饱,我的咀嚼也变得绵长而悲伤,我清楚地意识到,玉女面具已经粉碎,想打他的主意怕得等下辈子了。
“饱了吗?”
我脸红到脖子根,连连点头。
……
后来他说,你吃东西的样子特别可爱,像只小白猫一样招人疼,红着脸低头的样子也乖得出乎他的预料。他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在办公室跳着脚和语文老师叫板的林晓蓓。我挺不好意思,像我这么老谋深算的人被人这么夸奖真的很难适应。
我就定定地看他,他也不像平时的他了,如冰的眼神此刻温柔如春水。白衣翻飞的骄傲少年,在我面前只是一只倦敛羽翼的鸟儿。他不是数学天才,他只是一个脆弱的孩子。谁会相信这是那个酷得堪比一头猛犸象的杨琼啊?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听他心脏一下下的跳动,他老是一把拉起我,紧紧地把我锁在双臂之间。我们看着满天的星星,听着蝈蝈的叫声,算计着,今年我十六,再过十年,我们读完研以后就在一起。我们的卧室要很大很大,挂着深蓝色星空图案的窗帘,屋里放大大的绿色盆栽植物……
我曾那么接近幸福的边缘!
老马这厮探家归来以后表现很正常,举手投足都倍儿矜持,怎么也看不出来受过创伤。高数一节课四十页的速度搞得我们手忙脚乱,忙于应付考试的我们渐渐忘记过往,她也好久没和我们念叨柳烁了。
老马回来那天,还是企鹅和联谊寝室的邱晨一路帮她抬着行李。说来他们还是老乡,一路上有说有笑打情骂俏。我问:“怎么样?回家玩爽了吗?”老马一脸欢畅的笑容,看来是舒服了不少,羡慕死我们这些有家不能归的人。
虽然我从不参加联谊寝室的打着“联谊”旗号的相亲活动,大家还是在几次活动中渐渐熟识了,我无聊的时候会跑去找邱晨。邱晨来自沈阳,一米八六,淡棕肤色,是院篮球队的后卫。人很不错,有着东北人的热情和义气,属于那种能脱了西服帮人扛行李的东北汉子。他除了率直诚恳外,还有个闻名全院的女朋友。他女友出名的原因说来话长——建筑工程学院是众所周知的光棍学院,每年新生报到时建工院的男生都流着口水看其他学院的花名簿,哀怨地说,我们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邱晨他们这届全系只有三个女生,就是说,最不济也可以混个季军。开始我们很为这三妹子担心,觉得是羊入虎口,能全尸出来就不错了。不久之后我们改为建工的老少爷们儿们担心,因为供求比例严重失调,这三妹子叱咤风云,傲视群雄,俨然三朵建工霸王花。
邱晨的女友在大连上学,邱晨乃挂女友照片于床头,聊慰相思之苦。邱晨女友美丽可爱,当即赢得全寝色狼的一致好评,并动用班费将照片放大装框,挂在寝室里最醒目的位置。一旦有人来访,色狼们必自豪地指着大照片说:“咋样?咱老婆漂亮吧?”
来人仔细欣赏一番,点头道:“漂亮,漂亮,咱老婆就是正。”
可怜邱晨不知道自己已被共产共妻,仍精神抖擞地游走于篮球场上,戴着无数顶大绿帽子为院捐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