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 te pardonne
身体上的痛我从不畏惧。可是我怕自己的心,许多个冷冷的夜我会突然醒来,因为无法逃避的思念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伊人的笑容浮现在梦中,可是现实世界里我始终形单影只。那种万箭穿心的感觉无法述诸语言。因为说得再多都抵不上那千分之一的尖锐疼痛。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晶晶那种看见单词比爹妈都亲的孩子,每天背一篇英语短文就精神得什么似的,绷着劲儿参加个竞赛演讲什么的;要不就干脆像武茜那种每天得意洋洋开着小会儿一个劲儿对人说“我太忙”也行,别管别人背后怎么臭好歹精神上可以自我满足。那种生活想来一定单纯而美好。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混着混着就呈现出一副随遇而安的潦倒模样,我经常坐在床头迷迷糊糊发呆,说话也是说着说着就糊里糊涂不知所云。老马说:“你要是在面前放顶帽子坐学校门口,肯定有人给钱。”
我痛心地问:“你就这么歧视我?我好歹也是条鲜活的小生命吧?你就不怕我饥寒交迫握着把火柴冻死在街头?”
“你死了……”老马眼中浮现出憧憬的神色,“我们就可以腾出你的床放行李了。”
我真是遇人不淑啊。
期中考试结束后,我一身轻松地去逛街。上麦叔或肯爷家犒劳自己一顿吧,我都多少天没沾荤腥了。
没想到重庆路上的KFC旁边还开了家哈根达斯的分店。考虑到我们都是赤贫的学生阶级,平时我多半是靠菜包过日子,偶尔豆腐皮卷大葱就算改善生活了。看着冰激凌火锅里那号称来自五湖四海的配料我一个神志不清就把钱包掏出来了。捧着五颜六色的冰激凌球儿我心潮澎湃,觉得这么奢侈糜烂的生活不拿出来炫炫实在可惜,于是赶紧给晶晶打了个电话,“老二?我吃哈根达斯呢!吃了整整八十八块钱呢!”
晶晶羡慕地说:“真的啊?够吃一年豆腐皮的了。”
我觉得这么有面子的事不拿到新闻联播上告诉群众们实在委屈自己,就着黄金鸡腿堡又拨通了韦君的电话,“韦君韦君,我考完试了,现在这儿吃冰激凌哪。”
韦君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给我打电话就为说这个?”
我的偶像加菲猫说:除了吃和睡,生命也许还有别的意义,但我觉得没有也挺好。
我举双手赞成,我还赞成另外一句加菲猫语录:球形也是身材。
偶尔来了兴致,上校园网BBS上面和陌生人玩真心话大冒险,“楼下的是男是女?”
“真有意思!我是男的!楼下的,中午吃几两饭啊?”
“三两呀,嘿嘿,楼下的,你最近在网上认识漂亮MM没有?”
“有倒是有,不过我还是可望而不可即呀,楼下的,人生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
“人生最恐怖的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楼下的,整天在大学里无所事事,而且也不想学习怎么办?”
“多读些闲书,参加点科研活动,谈1~2次恋爱,呵呵……楼下的同意与否?说出你的理由吧……”
“我很同意,因为大学生活丰富多彩,学习绝不是唯一。楼下的,我以老师的身份可以参加你们的话题吗?”
“当然可以,俺们学生可稀罕能参加进来了。别抓我们哥几个就行。老师,你觉得多大岁数结婚合适?”
“以我过来人的身份,越晚结婚越好。楼下的,我儿子刚上高中就谈恋爱,当家长的该怎么办?”
呵呵,原来我们的老师还是很有幽默感的。
我仍然每天都好好学习,不好好学习的时候就摸黑上天台喝啤酒,喝完把金属易拉罐随手一扔,有一天我没等天黑透就上去了,大惊失色地发现楼顶到处都是我扔的易拉罐。捡了整整二十分钟才把楼顶收拾干净了。
关于奖学金我也一直岿然不动,非常自信,还能没有我的不成?我赞成完全按成绩发奖,但是有人不赞成,不过话说回来,按加分我也不怕,一年来什么大大小小的宣传活动不是我操刀?这些人也是,冠冕堂皇的话谁说不一样?什么破稿子都要我写,我们那个宣传委员还一脸牛逼地说:“好好写哈!组织上很信任你啊!这么重要的任务!”好像给他们白干活我应该感激涕零地晕死过去一样。
“我给别家儿干活可是收钱的。”我翻一个白眼给他。
“咦?这是事关集体荣誉感的事啊!”
“怎么一到干活儿的时候就想起我来了,您倒也替我跑个入党名额什么的啊。”我斜眼看他,最烦这群人跟我打官腔,“好处落别人头上,就我是个当劳力的命啊?养狗还得给骨头呢,捡软柿子捏也不是这么个捏法啊。”
懒得跟他们废话,人到无求品自高,日子久了他们也咂摸出点味道来,没事不来我这里起腻。
这次评选很滑稽,取消了除学生干部之外的几乎一切加分,而且加分加得令人发指。我们班上的领奖名单大换血,一时间天怨人怒,人神共愤。涉及经济利益的问题总是分外敏感。
我倒也不是一无所得,按惯例应该给我个精神文明奖什么的,毕竟没有功劳有苦劳,谁没事儿干也不爱给组织歌功颂德,我出卖了良心来给他们粉饰太平,他们理当作出回应,银货两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开会那天我照例坐没坐相地趴在角落,听人念候选名单,其实就是走个过场,没人反对就算通过了。
这次情况比较特殊,我们班评上了个先进,几个老师辅导员都来考核。干部同学们严肃地走来走去压低嗓门讨论机密问题。我们也很配合地正襟危坐,拿张纸画乌龟,表示认真。
“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我们都开始收拾书包,准备撤退。
“我有两句话要说。”
我们都惊讶地抬头看,老六表情严肃地走到台上,环顾四周,矜持地清清嗓子。
“玩儿啥呢?”我问老马。
“不知道。”老马也是一脸困惑。
“我觉得有些奖项,像精神文明奖,还应该考虑一下,”老六停顿片刻,“不能只给某些缺乏集体责任感的同学,助长了他们自高自大的歪风邪气。”
我气哼哼地从学院办公室出来,虽然直接找老师把这事儿摆平了,还是非常不爽。
老六卖友有功,光荣地加入了本期党员培训班。
那天回到寝室后没人敢出声,老六扭捏了一中午蹭过来对我说:“晓蓓,我可不是针对你,你别多想啊。”
背着龟壳硬说自己不是王八,还真有脸来说啊,老六,你不傻,就是反射弧长点儿还搭着大脑没什么沟回。凭你这低于三十的智商也就配给人当枪使了。
我装睡着没理她。
老六眼光灼灼,说实在我一直挺同情她,长得怪安全的又没什么特长,一直憋着劲要出头可是至今为止没什么人认识她。一女生混成这样儿也只能怨八字儿不好了。不过现在我终于认识到这句真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为什么他们都爱跟我过不去?我吃的苦头比谁少么?没有集体责任感?我给国家纳的税比她四年学费都多,总不能说逢年过节假模假式说两声同学们辛苦了才是有集体荣誉感的表现吧?她除了频繁关心本班男同学的感情生活还比我多干过什么?”我哀怨地问韦君,“还是我抗打击能力强,站直了就是不趴下让她们没有成就感?该吃也吃了该喂也喂了,末了还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喂狗狗都知道摇摇尾巴,喂了白眼狼,她回头咬你一口!”
“呵呵,不是的,你替她们想一下啊,本来自身素质就一般,没什么特长,学习也不好,长成那样,又没人要,偏偏你还老在她们旁边形成鲜明对比,我要是她早就自挂东南枝了。今天不过是假公济私说你两句,你小心赶明儿她拿锤子抡你。”韦君笑,“马家爵就是这么炼成的。”
丁鑫也在这个问题上开导过我,“说实在的,晓蓓。总有十万八万的人喜欢趁别人失意时踩几脚,大可不必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算老几?”
“十万八万……那么多?”
“可是记住,成功是最佳报复。”
我惨笑,“老丁,我的虚荣会不会有报应?”
老丁考虑了一下,“如果你足够虚荣而又足够努力的话,你的报应就是名利双收,万人敬仰。”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除了一个人喝酒,我还学会了一个人去唱歌,说来不好意思,以泼皮无赖,乐观豁达著称的文学女青年或者文学女流氓俺,喝高了以后喜欢唱的全是悲伤凄惨的小调儿……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流成热泪……我变得懂事了……我又开始写日记了……那你呢……没有时间好好爱你……早该停止风流的游戏……爱恨消失前用手温暖我的脸……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来不及……我就是来不及为你唱首情歌,我就是来不及为你变成好人,我就是来不及说一声我爱你……没有人看,我自己摇头摆尾唱得投入。
最好谁也不要来烦我,谁也不要听懂我想唱什么。
我还在KTV包房偷着学过抽烟,抽过520也抽过寿百年,520海绵烟蒂上有一颗挖空的心,很别致。反正我抽什么烟都不下肺,在嘴里转一圈儿就吐出来,我抽烟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找理由随身携带打火机。
杨琼有一种奇妙的手法,打火机在他手里一转便弹开盖子,盛开出一朵蓝盈盈的莲花,开启时“锵”的一声,清脆无比。我不行,我只能慢慢打开它,让那花儿绽放在回忆里。
打火机的性能很好,火苗可以在六级风中摇曳而不熄灭。金色的火焰怒放在午夜的楼顶,温暖着我的手指和眼睛。像一个美丽传说,我希望天地有情,可以让我在火焰中看到自己所爱的人,能看到他,踏遍红尘此生亦无悔。
海明威说:“这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们为之奋斗。”我却只相信后半句。这是我最后的信仰。
可是没有。我用手护住那跳动的火花,没有。
我闭上眼睛,已经有多久了?我渐渐遗失了那张生动的脸,那时总是听人惊叹居然有这样一对玉人,却从不曾想到有一天我们会分开。竟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留下。
好在还有他用过的东西,可以让我沉默相对,凭吊过往。
火花安静地盛开着,炙烤着我防风的掌心。有丝丝缕缕的痛,穿越指尖直达内心。
看电影,有外星人来地球学雷锋做好事,帮人删除不想要的记忆。
有心求他们,“大兄弟,帮帮忙,把我这点痛苦回忆都铲除了吧。”
又怕外星兄弟为难,折腾半天,“不行啊大妹子,你这满脑子都是痛苦回忆,全铲除了人也就玩儿完了。”
呵呵,好笑吧。
没有人像我一样,坚强。
没有人像我一样,脆弱。
没有人像我一样,无所谓。
没有人像我一样……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