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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再见也许来生 (2)

何晶晶同学,像一切恋爱中的女人一样,智商降到了历史最低点,因为她居然把我老人家的忠告当耳旁风,一意孤行,自作主张地与Rufus开始进一步亲密接触。“不听情圣言,吃亏在眼前。”我苦口婆心地教育她。为了打消她继续深入敌军内部的念头我下了一堆《十七岁少女千里见网友被拐卖》、《女大学生网上交友不慎落入虎口》、《虚幻情缘引来歹徒分尸》之类的新闻给她看。

“有个女的被网友做成标本,在福尔马林里泡了一年多。你是想被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

花痴何晶晶一边涂唇彩一边对我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老马拉开我:“算了,你现在说也没有用,女大不中留。”

“留来留去留成仇啊!”我感慨着。

“哎?你们说我们见面时拿本什么杂志做暗号啊?要不也认不出来啊。”

老土,还拿杂志,那是我妈相亲时的做法。

“干脆也别拿书,你让他头戴一朵大红花,手持一卷手纸站在‘希望之星’下面不就得了?”

“呸!讨厌!”

何晶晶圆脸,大眼睛,一思考问题俩眼睛就滴溜溜转来转去像个猫头鹰挂钟。看起来一副精明样,只有熟人知道这妞有多傻。刚来时她买了辆自行车,去鸽子楼上课时大家都步行,只有她一个人骑着小车显得很轻松。谁知才一个星期,小车就不翼而飞。晶晶咬着牙当天下午又买回一辆二手车,谁想推到七苑楼下时发现自己的车干干净净摆在那里,还打了气。晶晶红着眼圈在校园BBS上发个帖子,将二手车低价卖出。刚找到买主的那天下午,小车又不见了!她等到第二天,车回来了,伤痕累累,估计那主儿是跟三轮车什么的亲密接触过,要不就是栽到沟里去了。何晶晶同学站在车棚里放声大哭,我们在二楼都听见了。

记得一个网络女作家说过:“我通常把人分为两种,一种是食草的,一种是食肉的。就像动物,分成两类,而杂食动物不多,杂食动物如果用映射的概念,在人类则是精神非正常的人。前者温和驯良,有自己的原则,不与人争,却与世争,受了伤害也会沉默着接受;后者粗暴凶猛,与人争与世争,没有原则,却懂得游戏规则,欲望无穷,伤害别人。而杂食动物则没有常性,此一时彼一时,最容易分裂。”

何晶晶,在我印象中是食草的,我看着她傻头傻脑地走进校园,我帮她抬回第一床被子,我带她到食堂买了第一碗红豆粥看她呼噜呼噜喝下去。我听过晶晶用蹩脚的东北话唱《东北人都是活雷锋》,不南不北的腔调难听得要死。我也听过她半夜的梦话,喃喃的梦呓是我所不熟悉的粤语,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可我看得懂月光下她脸上的微笑。这样的一个女子,是该被人放在掌心上呵护的,现在她忽然离开我们,我感到莫名的惶恐,这世界能好好待她吗?这样的女孩子是应该得到幸福的。

不知道是否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因素,我总觉得网络是一片温柔的罂粟花田,艳丽而迷幻,在那里我可以穿越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再不会为谁受伤。可是当闹钟响起,我又回到这个现实世界,简陋的小铁床上堆着书本和CD,我为学分和四级证书忙碌着,为高数课上一个靠前的位子绞尽脑汁,跟着德国狼狗一样的部长去讨人嫌,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在乌烟瘴气的饭馆吃饭、喝酒、听或说着荤段子、笑、作态或翻脸,只是为了拉选票,我深深地厌恶这样的自己。

老许给我打电话:“我把你扔在自习室的书包带回来了,你在哪儿呢?”

“我在天台,就下来。”

“怎么跑到那里去?”

“我乐意。”

我喝下最后一口哈啤,将易拉罐放在晾衣架的交叉处。风吹过来,金属罐落到地上发出空洞悠然的声响。没有人来面对,也没有人来承担,生命和感情在不断的崩溃和消磨中被浪费,秉性中不可改变的东西,成全着我也毁灭着我。二十岁成为生命中的断点,然后开始不可避免地衰老,觉得苍凉。

夜空看不见星星,是怪异的紫红色,明天不会是好天气。

圣诞夜,平安夜。

寝室里的女孩们齐心协力,在天花板上挂了金银二色的拉花,门神中间贴着白胡子的圣诞老人。窗户上喷着大红大绿的圣诞树,每个床头挂一只气球,颜色随各人心意。我的那只是天蓝的,蓝得像我手链上那颗硕大的松石。

那是我最喜欢的,也是唯一戴过的首饰,是银制的藏饰,大块复杂的花纹中刻着六字真言,旧旧的,泛着岁月拂过的光泽。

一年前的今天,我在一家小小的饰品店看到这条链子,一下就喜欢了。那天我们去滑冰,回来的路上我崴了脚,所有路过的出租车都有客,连停都不肯停一下。杨琼那天表现得可真是纯爷们儿啊,漫天大雪中他背着穿得像个胖狗熊一样的我走了足足两站地,我伸出裸露的手为他焐耳朵,等回了家,我的手和他的耳朵都冻得乌青。杨琼看着我的手什么也没说,将我的手直接塞到他胸膛上。我挣扎,他就说:“乖,别乱动。”我还挣扎,他把我揽在怀里,手仍牢牢地扣定我的手腕,眼神如水般温柔划过,只起微微涟漪。

我想,值了,值了。

那年的圣诞节礼物就是这条手链。尽管知道它价格不菲,我接过时也并未感到一丝一毫的不安,理直气壮地戴上左看右看。

杨琼的生日在12月28号,他总抱怨说别人给他的贺卡是连圣诞带生日带新年一起祝贺的,所以我很用心地写了三张贺卡。

送他的钱夹花了我十三天的早点钱,饿得我的肚子每天早上叽里咕噜乱叫。我安慰自己“有情饮水饱”。

递上礼物时我期待地看着他,他浑然不觉,随意说个“很好”便放到一边。

非常非常失望。

杨琼真的不是个懂得心疼女孩的男生,他太优秀了,已经被宠得不成样子。有几次我病了,他发个短信问一声就算完。我把手机放在枕头底下,一晚上就等到一个电话,好像是自习课间打的,匆匆忙忙说:“我还有事儿,回头再陪你啊。”就一下撂了。

他身边的女子,只能一心一意做他的月亮,学会以反射他的光辉并引以为荣。

我则自觉与所有九岁以上九十岁以下的雄性动物保持距离,杨琼不喜欢别人接近我。起初我为这些和他急过,谁还没个朋友呢?日子长了渐渐被同化,连异性缘好的女朋友也不再来往。美女与美女本来就有不共戴天之仇,何况路线相左?我笑骂她们一双玉臂千人枕,有异性没人性;她们还击说我铁心从良一定没有好结果,早晚会怒沉百宝箱,我们总相互鄙视着。

韦君一脸鄙夷地夸奖我,“三从四德”。

我报以傻笑。

我不怕,琼瑶大妈早就教育过我们,在伟大的爱情面前,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爱情大过天,为了他的一个微笑我可以将万水千山走遍。只要他说爱我。我便甘于举案齐眉,虽九死其犹未悔。

我不遗余力地将自己往偶像剧的弱智女主角方向改造,指望有一天有人会良心发现,不需要他抱着我的腿泪流满面,只要他明白,只要他懂得。

那一年我们两个人坐在空旷的大房间里,我对着他,他对着跳动的烛火,默默许愿。

大概因为不是我的生日,所以我许的愿不灵。他的愿望有没有实现,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天黄昏/开始飘起了白雪/忧伤开满山冈/等青春散场……

沈庆的校园歌曲飘荡在黄昏的夜色里。真的下雪了。

寂寞很吵,我很安静,情绪很多,我很镇定。

熊猫说得对,时间会磨蚀掉一切曾经的刻骨铭心。我知道,总有些东西是能一直被想起的,纵然多年以后,已渐渐无当年的痕迹可循。但曾经有过,便觉满足。

雪花飘得很大了,这座城市只有在下雪时才变得美丽。我的手机铃声欢快地响起,“我是小猪麦兜兜,我妈妈是麦太太……”

我掏出手机,静静看那盏七彩小灯在黑暗中闪烁不定。

“下来啊,我有惊喜要送你。”老许说。

我起身披衣,丫头们一阵怪叫,老六还喊着让我带个鸡肉汉堡回来。

许磊抱着胳膊缩在大厅里,大冷的天,看架势等了挺长时间,我有点愧疚,早知道就不梳那么长时间的头了。

“喏,送你的。”他倒不在意,含笑递过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一只小白猫,头上和背上两块圆圆的黑斑,趴在他手上扭来扭去两只晶亮的大眼睛不安地看着我,“上次看你和猫玩得那么开心,这是张伍他们家的,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玩够了我给他送回去。”

“哦,谢谢。”我脸一红。上次逛街,在国贸门前有几个卖小猫小狗的摊位,我和它们玩了近半个小时,老许拎着沉重的袋子在旁边看。后来他实在坚持不住了,说咱们回去吧,再晚食堂就没饭了,我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开。

“小猫长得挺可爱的,起个名儿吧,你那么有文采。”

“嗯,这两块黑毛长得好,俏皮。那就叫二饼吧。”

“……二饼?”

“有意见?要不叫发财?”

“……没意见,二饼蛮好,就二饼吧。”

回到寝室小猫林二饼受到热烈欢迎,众阿姨表现出的强烈爱心让二饼大受惊吓。我抱着瑟瑟发抖的二饼躲开一双双黑手:“乖二饼不怕啊,这是你大姨,这你三姨,这你六姨。”

“你这是什么辈分?”三姨表示不满。

“从今天起,你们谁敢欺负我女儿林二饼,我就跟她拼了。”

要不怎么说二饼的人气就是旺呢?我手都不用动,老马和老四已经找了个干净纸盒子垫了些毛巾布头什么的搭了个窝,二饼镇静下来,站在桌子上舔二姨进贡的牛奶。有了吃的,它似乎踏实多了,对伸向它的大手也无所谓了,摸一把就摸一把。“看看,就知道吃,跟你妈一个样。”老马嘴上说,眼睛一直没离了二饼。

“对我女儿好一点,就待一天,寝室不让养明儿还得送回去。”

那天大家心情不错,从二饼谈到了机器猫,由此引发出一场对儿时动画片的回忆。从最早的“巴巴爸爸巴巴妈妈巴巴……”后面那一长串是谁也记不清了,就连变身咒语到底是“克利克利克利——巴巴变”还是“布鲁布鲁布鲁——巴巴变”都引起了很大争议。

寝室里一时掀起怀旧热潮,上世纪八十年代卡通金曲此起彼伏,吓得二饼瑟瑟发抖。

林二饼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家伙,灯一关就开始叫唤,一直到我们谈兴渐淡,要睡觉的时候,它还没嚎完。

“怎么了它这是?”

“不知道,想妈了吧?”

我摸黑抚摩着它,它安静了,伸出柔嫩的小舌头舔我的手。我迷迷糊糊睡去,没一会儿又让它叫醒了。小东西的嗓音还很娇细,叫起来带着颤音,我也不忍心打它,要是老马敢这么叫我早杀人了。

干脆坐起来,摸着它柔软光滑的毛:“二饼啊,懂事点,这屋里除了你妈没一个好人,你再这么叫下去她们一定会把你做成火锅的。”

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它睡的那条毛巾,挺潮的,盒子倒是没湿,幸亏我高瞻远瞩地在下面铺了一大摞手纸。我说嘛,二饼芳龄两个月,尿床属于正常现象。当初老许说二饼很聪明,会独立上厕所,事实证明这纯属扯淡,猫一岁相当于人八岁,一个十六个月大的孩子就会自己爬起来找洗手间?那我们这群普通人还拿什么混饭吃?

我动作的声音可能大了,下铺的晶晶问:“怎么的?它是不是饿了?”

“不是,尿了。”

“啊?”何晶晶条件反射地紧张,“不会漏下来吧?”

“说不好,好像已经漏下去了。”我努力抑制自己不笑出来。

“没有尿布吗?尿不湿也行。”

“放心睡你的吧,我给它垫了个安尔乐。”

我把二饼放到盒子里,它不干,拼命叫,没想到一个幼儿还有这么大的洁癖。我一把把它抱起来,爬下床把它带到水房开始教育它:“二饼,你这样是不是不对?妈明天还有课呢,你想折腾死我?吃也给你吃了,喝也给你喝了,一个寝室的阿姨唱摇篮曲给你听,三姨的新毛巾让你撒了泡尿。啊?你还不规矩点?”

二饼咪噢咪噢地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左右乱瞄,认错态度极不严肃。

“不要你了!”我站起来,大晚上穿着睡衣蹲水房里还挺冷的。二饼一个箭步蹿到我脚跟前,拿头蹭我的脚腕,嘴里犹自叫声不休。“你要是早态度好点,又何至于此啊?”我叹口气,把它抱起来,它这才住嘴,再放下去又叫,抱起来又安静了。敢情是缺乏母爱寻求温暖的怀抱。我只好抱着二饼回屋,大家都睡熟了,我把它放在枕头边,一只手搭着它,时不时摸一摸,该死的二饼精神很足,害得我一直不敢合眼。直到天快亮时,它终于闹够了,用爪子洗洗脸,伸胳膊拉腿地倒头便睡。

老许来接猫时一直赔笑,可睁着熊猫眼的我一看见他就莫名其妙地怒从心头起。

我把二饼塞他手里:“以后别来找我。”

“……”

“看你烦!”

“它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废话!”

二饼在老许手里一直不安分,扭来扭去地琢磨着怎么出逃,这时突然找到机会,纵身一跃跳到地上,一头扎到我的身旁。咪咪地尖声叫着在我脚边又挠又蹭,它不想离开我。

“你……真的那么讨厌它?”

“……也不是。”

“那你是讨厌我?”

“……也不是那个意思。”对于帮我背了三个月书包的人,我也不好意思把话说得那么绝。

“你不是说,它是你的女儿吗……我总觉得你跟它一样,不知道自己需要些什么。对不起。我本来是想让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