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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再见也许来生 (1)

风吹过来,金属罐落到地上发出空洞悠然的声响。没有人来面对,也没有人来承担,生命和感情在不断的崩溃和消磨中被浪费,秉性中不可改变的东西,成全着我也毁灭着我。二十岁成为生命中的断点,然后开始不可避免地衰老,觉得苍凉。

“天秤座的女生,迷惑自己也迷惑别人……”老马啪的一声把书合上:“没错没错,说得真准。”

“天秤还有那么多优点你怎么不说?又美丽,又高贵,又优雅,又善良。这证明了什么?”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下铺的晶晶。

“证明了每个星座都有败类!”

施展俺的独门绝学降龙十八掌。

“你还忘不了杨琼啊?想给他立个贞节牌坊?”老马斜眼倚门摆张曼玉Pose。

“优秀的男人应该有好女人为伴,他一定能找到更好的,至于我……且随它去吧,幸福我反正也见过了,下半生有没有也无所谓,好在可以靠着回忆过活……嘿嘿。”

老马口气很酸,“行了行了别装了,都快第一夫人了啊。”

啊!我还以为“我BF是学生会主席”这种虚荣,只能骗倒十八岁以下的小妹妹呢。

“打发时间而已。”我只好说。

在杨琼之前我还有过几次不成型的心跳回忆,都被老师扼杀在摇篮之中,中学老师真多事啊!我都不怕考不上你怕个什么。这里说的都是正儿八经暗恋过表白过追求过的,当然最后我假装矜持拒绝了。老师不明说给你留面子,那是希望你悬崖勒马浪子回头,要真拿自己当盘儿菜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搞地下情,老太太一样照死里拾掇你。再说,我那时也确实没动心,爱你应该商量,不爱你也应该商量,玩玩可以商量。只收集了二斤重的情书作为战利品,隔三差五拿出来欣赏一番,感慨自己的魅力太大,“飞蛾扑火,能是火焰的错吗?”我无比琼瑶地含泪握着手绢问熊猫。

熊猫说:“你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就报应吧。浮生常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韦君是支持我的,这厮才是地道的美女杀手,虽然长得像草履虫——对,就是高中生物书上那个长得像鞋底子一样的东西。“枝上有花只堪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是他的口头禅,在其文化人的画皮下隐藏着一颗西门庆的心。这厮长相与智商成反比,一直是所有老师的宝贝,清华北大的苗子。他九岁时在回家的路队里公然宣布:“喜欢林晓蓓。”在小朋友中引起轩然大波,并立刻由路队长报告给老师。

老师把我们的座位调开,这段纯真的感情就这样夭折了。好像韦君还和那个马屁精路队长打了一架,念书念多了的孩子打架不灵,被人家狠削了一顿。不过我一点也不感动,因为他现在左拥右抱倚红偎翠,一见到我这个“同桌的你”就说,“挺清纯一孩子活活长毁了,我当初怎么那么不开眼就看上你啊?”这他妈的像对老相好说的话吗?

“我把你凝成琥珀,虔诚地挂在胸前,走遍万水千山,不敢低头去看,怕碎了你,碎了我千年的梦……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火中等你……”上高二时我发现写字可以卖钱,乐此不疲地变成一个无行文人。情书在我这里是可以批量生产的货物。当我在键盘上一字字地敲出那些流血流泪的文字时我神情麻木,假的,这是人自己哄自己的鸦片,这是个没有信仰的世道。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们还会拥有那样相濡以沫的爱情吗?我以为会的,结果上帝把我耍了个大喘气。我跟头把势地爬起来,决定从此心如止水,不再涉及我所厌恶的情感世界。就算真的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也要懂得适时地放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爱情不过是一场会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恶习。

“我不喜欢许磊,你们别多想。”我说,背起书包走向自习室。

在自习室我意外地遇到了前代班长刘力,点头打了个招呼。他见着我时一反平时的随便,微微地愣了一下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这时他怀里探出一颗长发飘散的头。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眼花了,那不我们班的武茜吗?

武茜好像没睡醒,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一言不发。我才意识到自己来得多么不巧,赶紧转身退出教室,心怦怦乱跳好像自己犯了什么事。恰好生活班长吴浩斌从走廊另一头过来了,我摆摆手示意他换个教室,这屋不能用。

“没事没事,”吴浩斌见怪不怪的样子,笑嘻嘻走进去,“刘哥,嫂子,还亲热哪?”

我晕,难怪在资源这么紧张的情况下他俩身边一大片空座。武茜是我们隔壁寝室的,她爸是本校后勤的一个头目,颇有点势力,根据不成文的规定,本校职工子弟可以在低于提档线一百分内的情况下进入J大,所以尽管武茜只考了四百多分还是上了重点大学。可是我印象中刘力是有女朋友的啊,那次他给我们开班会时一个高个女生在门口足足等了一个多钟头,我记得当时吴浩斌还恭维刘力说他女朋友盘亮条正什么的。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我找了很久,最后跑到图书馆占了个座。吃饭的时候在食堂门口又遇到了刘力他们。刘力身高接近一米九,在东北人里也算高个,武茜不到一米六,两人胶在一起像爸爸领女儿。

晚上老马唠唠叨叨地批评企鹅不洗袜子,并列举了企鹅近来的种种劣迹。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哎,我下午看见武茜和代班在一起的。”企鹅转移话题。

我立刻加入,“我也看见了。”

老妈撇撇嘴,“有啥稀罕的呀,老早就在一起了。”

“代班不是有女朋友吗?”

“甩了呗。”老马兴奋起来,开始讲述两人的罗曼史。从武茜怎么倒追刘力讲起,怎么大把大把送礼套牢了刘力,刘力的女朋友怎么听到风声顺藤摸瓜捉奸在床,刘力怎么为难,最后武茜抬出了老爸,刘力幡然醒悟,与旧情一刀两断。

“所以说男人啊,没有情人是废物,情人多了是动物。但听新人叫床谁听旧人悲伤,这帮孙子是为下半身忙活的……”

我脸红:“哪听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李明雨告诉我的,他们男生都这么说。全学院都知道啊!”

我神经蓦然拐弯:“嘿嘿,李明雨最近经常在七苑出没啊,你们……”

“哦……”大家心领神会,异口同声。

“不是啊,我们就是朋友。主要是用他来挡挡烂桃花。”

“那柳烁呢?”老三插嘴。

马艳停顿了一秒:“过去的事了,现在就跟兄弟一样。上次聚会大家喝多了,我俩还唱了一段‘夫妻双双把家还’呢。”

“大家听听,这色魔!”

“我的原则是从不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

大家乱打笑闹了一阵睡去。

我很久都睡不着,一天的所见所闻让我难以入睡,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生活变得这么复杂?我不太愿意听那些蝇营狗苟的故事,那让我觉得自己很脏。我戴上耳机,听我最爱的朴树,“别做梦/你已二十四岁了/生活已经严厉得/像传达室老张/快别迷恋远方/看看你家的米缸/生活不是风花雪月……”

去面对那些生存的硝烟,你可知人情冷暖?你可知世事艰险?

天真是一种罪?

“你去手忙脚乱吧/你去钩心斗角吧/那些面无表情的人就是你的未来……”

那些面无表情的人就是我的未来?

我在郁闷中沉沉睡去。

“老五,老五。”眩晕中有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地响着。

我睁开眼,一条黑影盘坐在我床角。我大吃一惊。

“是我。”

我努力让自己清醒:“怎么了,你床上有蜘蛛?”

是马艳,她蜷在我床尾抽泣。

我把被子拉到她肩上,“你别哭了,你哭什么,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你们不远,还可以再见到。”

“我们开同学会,他根本没来……呜呜呜……他说,有我在,他就不会来。”

我很受震撼,怎么这么绝情?

但她已经哭得肝肠寸断,我只好先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

在邮箱里找到那封道别邮件时我没有哭过,我以为我不会再为他掉眼泪了。

我以为自己会有足够的勇气,将他永远拒之门外。

可事实是即使我想留,也留不住他了。

再相见也许来生,再对视也许无言,再拥抱也许会冷。

一去千里,余生成为陌路。

……

I’ll see you in the sunlight

I’ll hear your voice everywhere

I’ll run to tenderly hold you

But darling,you won’t be there

我将在阳光里看到你的身影……我将随时随地听到你的声音……我会跑过去……温柔地拥抱你……但亲爱的……你不会在那里……

我们搂着对方的肩膀,颤抖得像秋天的叶子,压抑着喉间的哽咽,无声地哭泣到黎明。

恋爱这个东西就像“甲型HlNl流感病毒”一样,具有极大的破坏性和传染性。在大学校园更是如此,都是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中都是情侣的味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大家憋着一脸油汪汪的青春痘期待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好让自己那颗花痴的心脏在烈火中永生。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中,何晶晶同学没能抵挡住诱惑,不幸罹难,光荣地成为恋爱症候群中的一员。

那天回寝室看到这丫头对着镜子卖呆,先还以为她在挤青春痘,孰料小妮子待笑不笑地低声说:“我有BF了。”

“恭喜你实现第一个家庭梦想。哪来的?”

“你猜!”

“你见天儿闷教室里怎么突然跑出男友来了?别跟我说人家一本习题册就把你给倾倒了啊。”

“唉,你这种女人不会了解的。”何晶晶一脸幸福地打开笔记本给我看,“是网友,师大学中文的。我跟你说他老有品位了,每次都是一边喝拿铁咖啡一边上网,他也爱看王家卫和李少红,他也喜欢张曼玉和梁朝伟,每年旅行的时候就在机舱里听JAY的歌,你看他给我发来的情书,老深刻了,我都看不懂怎么办啊……”

“行了,行了,打住。何晶晶同学,看到你还活着我特欣慰,那孙子手脚太慢怎么还没把你给卖了?先不说他是不是师大的,全市有几个学生天天跑去拿铁?正常师大生的消费水平比食堂的免费汤高不到哪去。看个《花样年华》就喜欢王家卫?看个《大明宫词》就喜欢李少红?喜欢张曼玉?他说没说喜欢饭岛爱?”

“你不要那么庸俗好不好?”

“我庸俗?”我打开资料栏,“亲爱的我是要你面对现实。现在人贩子就爱拐你这种无知的女大学生,骗去给农民伯伯当童养媳,种地喂猪什么都做。这是什么?给你发的照片?看着眼熟啊,这不那个……那个吐司男之吻的那个主角吗?哈哈哈被涮了吧?”

“Rufus不是坏人。他真是学生,文科的男生特别有才,我跟你说,跟工科的动物就是不一样!你看他说的话就知道了,跟格林斯潘似的!我都不懂。”

“你别以为他打一屏一屏的生僻字就是文化人,我告诉你文化人里流氓多着呢!明摆着欺负咱学理工的女生是文盲。还起个洋名儿叫Rufus?切,穿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越洋化越说明丫底虚!这种人一般都有严重的自卑心理和崇洋情节,其实他小名肯定叫狗蛋栓子什么的,那是补偿心理。跟你说网上的话不能信!”

“不可能,要说远的也许是骗子,但是他就在师大啊。”

“那就更可怕了。”我尽量和颜悦色一些,“好男不娶外院女,好女不嫁师大男。这么经典的对子哪张课桌上没有啊?师大那是什么地方?如狼似虎的美女一把一把的,出来的男生面黄肌瘦药渣似的,哪可能再引进外资呢?算了我跟你说你也不听,你就去给人做牛做马吧,苦死你算了。”

东北的冬天贼冷,自习室人又多,我们复习时都捂着被子坐床上看书。寝室那一点暖气不过杯水车薪,根本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寒气。我经常担心自己上完学带着关节炎或者老寒腿什么的回去。

其实六个人围被而坐的感觉还是很好的,只是一有电话时大家就大眼瞪小眼,任凭它响得天翻地覆就是坚持不下床——怕走了热乎气儿。

通常情况下最后大家会一起喊:“收发室!”

离电话最近的老六会郁闷地钻出被窝,嘴里嘟囔着:“怎么老是我?”

不过这种情况近来有所改变,晶晶一反常态,一有电话就喊着“我的我的”扑过去,然后抱着电话眉开眼笑地发嗲:“讨厌嘛,人家才没有……”还掩耳盗铃地把电话拉到寝室外面傻笑不已。宿舍隔音效果不好,她在屋里打电话,顶多也就是被我们几个窃听,在走廊里打,就毒害了一条走廊的姐妹们。好几个隔壁寝的姑娘们鬼鬼祟祟问我们:“小何是不是恋着呢?”都是让师大那流氓害的。

年轻的时候总想知道沙漠那边有什么,走过去发现其实什么也没有,除了沙漠还是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