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有出版社来找我谈过《我不是聪明女生》再版的事情,于是回头把《我不是聪明女生》读了一遍,原以为回顾旧作一定别有意趣,读完却被自己雷得风中凌乱,七窍生烟,恼羞成怒。
原来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豆瓣的青年啊!
别笑,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这种事,我就不信你年轻时没干过。
这件事的结果是我迅速把手上的样书锁进箱子里,在上面压上厚厚一层线数宝典和牛津高阶,然后一屁股坐在箱子上,确认没人会发现这几本书后,放心地长出一口气。
再版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直到一草谈到《我不是聪明女生》的再版,给我打了一针强心针,“没关系,大家都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都理解。”
于是修改了一些bug,删掉了一些枝节人物,把这个故事重新心平气和地讲了出来。不像之前那个突兀的没头没脑的故事,它终于有了前因后果,有了大家想看而一直没有看到的结局。
没办法的是感情戏,无须改,也无法改。
年轻的时候多么愚勇,不倒翁一样,跌下来再扑上去。有浪漫热吻当前,悬崖峭壁也如履平地,虽千万人吾往矣。
再没有那么奋不顾身,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据说,如果异性既能让你感到快乐又能让你感到痛苦,那么你是一个年轻人;如果异性只能让你感到快乐,而不能让你感到痛苦,那么你是一个中年人;如果异性既无法让你感到快乐,也无法让你感到痛苦,那么你是一个老年人。
我们的关注点已经从爱的受体转向了爱本身——或许没有什么人是真正值得倾其所有去爱的,但这归根结底是自己的东西,它是我们伸向世界的触角,是我们这些无法创造历史的庸人在尘世间的唯一救赎。因为有爱,心灵重新变得柔软娇嫩,枯萎的生命忽然光滑绵密起来,寸寸时光都有意义。就像《百万美元酒店》里白痴汤姆背的那一首情诗,他说“爱是不能描述的,像树,或海,或者其他神秘之物,爱是我们的双眼,是圣者内心的罪人,是油漆深处的光明。”
年轻时候的爱,是惊涛骇浪,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是直下三千尺的飞流,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是杜梅把方言绑起来,菜刀架在脖子上,非要逼出一句,“我爱你”。
现在的爱是在灯下闲闲地敲着棋子,是雪后初晴而天色将晚,红泥小火炉上温着黄酒和醋鱼,一斤竹叶青,心照不宣地无语同饮。我已经不在乎是谁坐在桌子对面,我在乎的只是那份相知的默契。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再看年轻时的故事,想起小时候读《西游记》,唐僧灵山得道后看到河水中冲来一具尸体,众人告诉他吗,“师傅,那个是你。”
唐僧于是感慨,“啊,那个原来是我。”
《围城》里钱老借方鸿渐之口也说过,有几个死掉的自己埋藏在记忆里,立碑志墓,偶一凭吊,比如和唐小姐恋爱时的自己。
我们早已脱胎换骨,再世为人,只有过往的尸骸被激流冲过时才会心惊片刻,那个原来是我。
我决定不让自己留下任何形式的遗憾。
《我不是聪明女生》终于借尸还魂。
董晓磊
2009年9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