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遥远的萨克斯管吹出凄婉动人的曲子,在如泣如诉的旋律中,我们看到二十年前的北京,一对普通母女的别离。
北京。静源里——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黄昏。
林月家,一套三房一厅的普通单元。二十岁的林月提着自己的行李,打开房门,她回头留恋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背过身去,低头啜泣。
林月含泪,转身下楼。母亲透过窗户,向楼下望去。她看到女儿走出楼门,楼前已停了一辆上海牌的出租车,一个男人站在车旁,他帮林月把行李放在车上,然后替林月拉开车门。
车子开走了。
首都机场。黄昏。
波音七〇七飞机轰鸣起飞。
香港。夜。
林月与那个男人——香港某公司职员颜平乘出租车穿行香港街市,林月好奇地向窗外张望,颜平揽着林月的肩膀,向自己这位未来的新娘介绍着沿途的景物。
颜平家。一间不大的租住房。傍晚。
林月在厨房里做饭。颜平回家,关切地看看林月已经微微凸起的腹部,让她休息。
颜平的公司。白天。
门上贴了破产清盘的告示,清盘机构在清理账目,颜平和其他公司职员垂头丧气地收拾着自己的私人物品。
颜平家。白天。
林月端上饭菜,叫颜平来吃,颜平烦躁地从沙发上拿起衣服出门而去,林月胆怯地不敢多问,茫然坐在椅子上。
某台湾公司驻港分公司。白天。
颜平来此面试,面试他的经理梁雄有些傲慢。
颜平走出经理室,与从董事长室走出来的一位女子一同走进一部电梯,彼此注视。
会议室。白天。
会议正在进行,颜平正在模型前汇报一个房地产项目的开发工作,董事长胡芸——那位与颜平同乘一部电梯的女子和经理梁雄以及其他高级经理都在座。胡芸对颜平投以欣赏的目光。一直对胡芸殷勤备至的梁雄有所察觉。
香港之夜。
胡芸与颜平在山顶一家餐厅对酌,彼此温情脉脉。
颜平家。白天。
颜平提着行李走出楼门,把行李放进一辆的士。林月赶出来,两人拥抱告别。颜平坐上的士走了,林月目光依依。
启德机场。白天。
飞机起飞。
台湾。胡芸的家族公司。白天。
颜平在利华实业公司总裁助理的办公室和属下高谈阔论。众人随声附和,只有梁雄不以为然地冷笑。
香港。颜平家。黄昏。
林月在阳台上向远处张望,她回到屋里,打开柜子,数着里面仅剩的几张钞票。
香港。某小工厂,厂房简陋。白天。
林月坐在缝纫机前,紧张地劳作,一个工友替她把饭盒拿来,林月感激地笑笑,她刚打开饭盒,人却昏倒。
台湾。白天。
颜平与胡芸在教堂举办婚礼。亲友和各界名贵云集祝贺。
香港。白天。
急救车在路上飞驰。
台湾。白天。
婚礼宴会,颜平和胡芸同切蛋糕。
香港。医院。白天。
林月临产。林月脸上充满孤独与痛苦。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林月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十年后。香港。晚上。
林月下工,带着她的女儿林星回到她居住的棚户区。一辆汽车停在肮脏的路上,梁雄从车上下来,迎面注视着林月母女。林月看着梁雄,疑惑地止步。
台湾。胡芸家。白天。
胡芸和颜平正在为小女儿颜玉过生日,颜玉面前,各种玩具,蛋糕,应有尽有。胡芸的父母——利华实业公司的老板和小外孙女都快乐地笑着。
胡芸家的别墅外面。白天。
梁雄驾车将林月母女送至别墅门前,然后悄然离去。
林月下车,隔着花园的栏杆,她看到颜平和胡芸拉着他们的小女儿走出别墅,一家人在花园嬉戏。林月伤心至极,泪如雨下。
颜平看见她们母女,目瞪口呆,不敢相认。
林月拉着林星离开这里,这幢豪宅和林星的父亲颜平在她们身后越来越远。
香港。深夜。
林月从一家小酒吧走出来,在满天大雨中踉踉跄跄走回自己居住的棚户区。她终于倒在泥泞的路边。
林月家。夜。
几个义工把林月的尸体抬出房子,装进一辆火葬场的汽车。几个邻居带着小林星沉默站在一边,林星脸上泪痕已干。
汽车开走。
北京。静源里。白天。
林月的母亲打开房门,看到一个干部模样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前,她颤抖地伸出手去,把林星搂进怀里,老泪纵横。
北京某小学。白天。
林星在课堂里上课,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好奇和胆怯。
某中学。白天。
长大的林星在课堂里认真记录着老师的讲课。
某大学。白天。
林星与全班同学照毕业合影。从大家咧嘴笑着的口形上,可以看出他们一齐高喊的一句话是“茄子!”
林星家。白天。
毕业留念的照片已经挂到了客厅的墙上,旁边还有姥姥的遗像,在遗像下角,有一张林星抱着姥姥骨灰盒的小照片;墙上还有林星母亲林月的两张照片。
凄婉动人的萨克斯在这些历史岁月的照片上,奏完了最后的尾声。
有人敲门。
林星拉开门,一位房屋中介公司的职员带着两位衣着时髦的女孩走进来。
职员向林星打招呼:“哎,在家哪,我带她们看看房子。”
林星点头,两个女孩在几间屋子四下看看,惟独一间关着门,一个女孩问:“这间能看吗?这间有阳台吧。”
林星:“啊,这间不租,这间我自己住。”
一个女孩问:“你能降点价吗,我们长期租。”
林星看那职员,职员说:“这是最低的价了,就这地理位置,这面积,还有点家具,这个价,到别处还拿不下来呢。”
另一个女孩问林星:“租金能一个月一付吗?”
林星还是看那职员,职员说:“最少半年一付,这是规矩,你们不是说要长租吗?”
一个女孩对林星说:“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我叫艾丽,她叫阿欣,怎么称呼你呀?”
林星:“我叫林星。你们不是北京人吧?”
艾丽:“我们是哈尔滨的,听你说话,也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吧?”
林星:“啊,我生在南方。”
职员打断她们:“怎么样,看好了吗?看好了咱们回去办手续。”
艾丽和阿欣对视一眼,说:“就它吧。”
次日。林星家。白天。
艾丽和阿欣搬了进来,大箱小包,各种衣服在她们各自的屋子里堆得到处都是。几个工人在这两间屋里安装着空调,带班的一位技术员刘文庆走出阿欣的屋子,热情地帮林星把要从客厅里搬走的私人物品搬进她的卧室。
刘文庆:“你怎么不装一台空调啊?”
林星说:“我大概,没她们那么有钱吧。”
刘文庆看着林星将客厅墙上那些照片一一撤下,好奇地问:“这都是你们家人吗?这是你妈妈?长得跟你真像,这是……”
林星:“我姥姥。”
刘文庆:“噢。怎么没你爸爸的照片啊。”
林星沉默未答。
刘文庆帮她搬着东西,说:“你也装台空调吧,我们公司有一台从客户那儿换下来的,很便宜,我明天来给你装上,你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交。先用着,没事儿。”
林星:“多少钱?”
刘文庆:“八百,你先用着吧。”
林星:“你们公司还有先用后付款的规矩?”
刘文庆:“咳,八百块钱,我先给你垫上。”
林星:“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给客户这么垫钱垫得起吗。”
刘文庆:“那要看我愿意不愿意。”他笑笑,跟在林星身后走进卧室,又说:“你放心,我最近炒股票赚了点钱,这点钱我还垫得起。”
刘文庆话音未落,林星已经转身将八百块钱交到了他的手上:“喏,八百,你点点。”
刘文庆拿着钱,笑道:“我可不是成心推销啊。”
次日。林星家。白天。
刘文庆为林星装好空调,打开为她试风。
刘文庆:“你试试,凉吗?”
林星伸手试试,微笑着点点头。
刘文庆说:“行了,这是我安装的最后一个空调了。”
林星:“怎么是最后一个?”
刘文庆:“我明天就不在我们公司干了。”
林星:“跳槽了?”
刘文庆:“算不上跳槽,我是打算给我自己干了。”
林星:“自己开公司当老板?”
刘文庆:“算不上老板,哎,听说过股票经纪人这个职业吗?”
林星茫然。
街头一家小餐厅。晚上。
刘文庆和林星在这里一起吃饭。
刘文庆滔滔不绝:“在国外,股票经纪人要是做大了,那在全世界都是可以呼风唤雨的。索罗斯,听说过吗?他旗下一个量子基金,在证券市场上几个小动作,就让整个儿亚洲的金融全部瘫痪,好几个国家财政破产,经济倒退二十年,厉害不厉害。”
林星:“你想做中国的索罗斯?”
刘文庆:“目前还不敢这么狂,从零开始吧。哎,我还没问你呢,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林星:“你猜猜看呢。”
刘文庆:“我呀,我猜你上大学呢,要不就是刚毕业。”
林星:“你怎么那么有把握?”
刘文庆:“我接触人太多了,甭管什么人,让我看一眼,大体就能猜出他是哪一路人来,八九不离十。”
林星:“那你猜猜,租我房子的那两个女孩子是做什么的?”
刘文庆:“她们呀,那就更挂相了。一看就能看出来。”
林星:“干什么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刘文庆:“你没看出来?她们在北京,是那种做小姐的。”
林星:“做小姐的?”
刘文庆:“这多明显呀。哎,你和她们住一块,可千万别跟她们学坏了。”
林星对艾丽、阿欣的这个“职业”颇感意外,愣着神没说话。
刘文庆:“那我说你是个大学生,说得对不对?毕业了吗?”
林星:“刚毕业。”
刘文庆:“分哪儿了。”
林星:“分到经营论坛杂志社了。”
刘文庆:“当记者呀,了不起。记者,无冕之王,现在谁敢惹记者呀。”
这时服务员过来结账,林星要付钱,刘文庆却抢先付了。
林星:“咱们AA制,咱们刚认识,不好意思让你请。”
刘文庆还是全付了,笑道:“以后咱们就熟了。经营论坛杂志社,在哪儿办公呀?”
林星:“我刚分到那儿,还没去上班呢。”
经营论坛杂志社。早上。
早上刚刚上班,记者编辑们正在各自忙碌。
编辑部主任走进来,林星跟在他的身后。
主任:“哎,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叫林星,是今年分到咱们社里的大学生,到咱们编辑部做实习记者。这是老黄、老马、小乔,小乔是摄影记者……”
主任一一介绍在场的编辑记者,大家或礼貌或冷淡或亲热或好奇地对这位新来的漂亮的大学生表示了欢迎。
林星:“请各位前辈多关照。”
主任对林星示意:“你先到我屋里来一下。”
他打开隔壁小屋的门,林星跟进来,主任一边给自己沏茶一边说:“你刚来,情况慢慢熟悉,你先协助我一起搞长天集团的采访报告吧。这是社里的重点任务。长天集团你知道吧?”
林星点头。
主任:“吴长天二十年前从五千元流动资金起步,发展到现在近百亿的资产,这种新兴的企业集团对于反映咱们国家二十年改革开放的变化速度,是最典型不过了。哎,你坐。你是北京人吗?”
林星:“是啊。”
主任:“听口音不像嘛。你父母不是地道北京人吧?”
林星:“啊,他们早不在了。我小时候在南方生活过。我是我姥姥带大的,我姥姥也去世了。”
主任:“哟,那你北京还有亲戚吗?”
林星:“没有,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主任:“噢,我就看出你的个性挺独立的,一般大学生刚分来可怕生呢,我看你还行,像个老记者似的。”
林星:“我在大学是我们校刊的记者,出去采访敢冲敢闯的,当记者怕生哪成啊。”
主任:“那好,我就希望你早点进入角色。回头我先把长天集团的材料给你看看,我们已经采访了不少人了,从普通职工到科室干部都有,也采访过几个分公司的老总,原来计划最好能当面采访吴长天一次,他们集团公关部也答应请示争取,可到现在也没回话,都好几个礼拜了。对了,你下午到长天集团公关部去一下,上次我们要的几份资料,他们同意提供了,你去取回来。”
林星点头:“好。”
长天集团公司大楼,公关部。白天。
林星从公司公关部取了资料,告辞出来。在大楼里三转两转,有点迷路。走进一个死角,见有人从一个大门里走出来,那大门的牌子上写着总裁办公室的字样,她灵机一动,犹豫一下,推门而人。
总裁办公室里,秘书们忙忙碌碌,电话声此起彼伏。一位秘书小姐发现有人进来,上前礼貌地拦住她。
秘书小姐:“对不起,请问您找哪位?”
林星:“呃——我找一下吴总,我是经营论坛杂志社的,约好了采访吴总的。”
秘书小姐:“啊,请你稍等一下。”
里边有一扇双开的大门这时恰巧打开了,出来一位西服革履气宇不凡的中年男人,秘书小姐趋前几步,在那男子耳边请示几句,那男子抬头看了林星一眼,向小姐交待了句什么,便转而和其他秘书谈什么事情去了。小姐过来对林星说:“对不起,今天吴总没有这项安排,如果您要采访的话,请先和我们的公关部联系一下好吗,公关部在这层的东面……”
林星仍想争取:“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和公关部约了很久了……”
小姐:“对不起,今天吴总不在。你还是和公关部再约吧。”
林星看一眼那位中年男人:“我见过吴总,那不就是吗。如果今天不行,是不是可以请吴总给我定个时间?”
她们的争执吸引了屋里多数人的注意,那中年男子走过来,皱眉对秘书小姐说:“先请到会议室吧。”
又有一位男秘书过来助阵:“对不起小姐,我们到外面会议室谈吧。”
他们说着拉开了这间屋子的门,就在林星马上就要被彬彬有礼地轰出去的刹那,那扇双开的大门又打开了,里边走出一位五十来岁的男人,这人一出来屋里所有人的表情都紧张起来,林星从他的气度和步伐上也觉得眼前一亮,马上猜到他才是那位传奇企业家吴长天,于是抬高声音冲那人说道:“您是吴总吗,我是经营论坛杂志社的记者,我们约了要采访您的,请问您能抽一点时间吗?”
她猜的没错,那人肯定就是吴长天,因为她这一喊连那位先出来的中年男子都迫不及待地跑过来加重语气往外请她:“对不起,请你先到会议室好吗,请你跟我来。”
林星依然高声问道:“吴总,您能定个时间吗,您现在有时间吗?”
吴长天把手上的一份材料交给一位秘书,抬头看了她一眼,居然说:“我只有五分钟。”
林星脸上胜利地一笑,大松了一口气说:“我只有一个问题。”
吴长天的办公室。白天。
尽管吴长天答应给她的时间只有区区的五分钟,但他进了办公室却没有半分钟空闲。不断有秘书进来让他接听一些电话、请他批文件、帮他穿衣服、告诉他车已备好……。林星坐在沙发里,并不急着插进去提问,直到吴长天在忙碌的间隙用目光示意,她才把一个临时确定的题目拿出来。
“吴总,我很想知道,一个企业的领导者,比如说您,人们应该怎样描述您在企业中所处的位置呢?”
吴长天一边签着文件、打着领带,一边稳健地答问:“你知道北斗七星吗?就在现代天文学所指的大小熊星座一带。我们的老祖宗把北斗七星当做指引方向的坐标,因为他们的方向最稳定,光芒最闪耀。企业的领导者就应该是北斗,他的光芒应该能够笼罩他的部属,把他们聚拢在自己的周围。”
林星:“请问什么是一个企业家的光芒呢?”
吴长天:“你这算第二个问题了吧?”
林星:“不,还是第一个。您刚刚说了光芒,我想知道是指什么。是指领导者的知识和才能吗?”
吴长天穿上西服,摇头:“那不是主要的。”
林星:“是权力吗?”
吴长天:“权力很容易遭到背叛。”
林星:“那是什么?”
吴长天已经举步向门口走去,林星也不得不站起来追随,她期待着吴长天最后的回答不要太简单,可吴长天偏偏只答了三个字:
“是品德。”
声音未落,人已出门,林星紧跟了几步,两人一同来到走廊上,身后簇拥着吴长天的几个部从。吴长天用一丝笑容做为采访的结束:“你满意了吗?”
可林星没有报以微笑,她把另一个问题仓促地问了出来:“请问吴总,对云南红塔集团的褚时健您怎么看呢,有人说褚时健贪污的现象在中国企业家中有一定典型性,您认为呢?”
这个问题显然太唐突了,吴长天停住了脚步。身后的工作人员上前礼貌地替他摆脱:“对不起,吴总还有急事……”
可这时吴长天用回答打断了他们:“我们说好只问一个问题的。”
林星压住尴尬,说:“对不起,您刚才,刚才提到了品德这个词,所以……”
吴长天淡淡地笑一下,继续往楼下走,也终于继续了和林星的交谈:“你看过《曾国藩家书》没有?”
林星如实说:“没有。”
吴长天:“可以看看。”
一个工作人员递上一只刚刚叫响的手持电话,打断他们的交谈。
吴长天接了电话:“啊,老郑,这次股份公司的董事会你还是要先在下面做做工作。按上次定的,必须拉到九票同意现金分红的方案,至少九票!你告诉他们,万一长天的股票真的跌了,我会进场护盘的。好,晚上我们再碰一次头。”
吴长天关掉电话,他们已经走出楼门,在上车前,吴长天才回身对林星说道:“你知道过去盛粮食的一种量器叫斗吗,粮食要是装得满出来了,就要用一只小木片把它刮平,这个木片就叫做概。人也是一样,各种好处要是满出来的话,就会有人来铲平你。曾文正公曰:天不概之人概之,我是学了曾国藩的办法——自概之。所以,我不会当褚时健。”
吴长天上车,和那几位秘书一起走了。
林星满意地笑一下,然后低头,若有所思。
杂志社。白天。
林星在向主任汇报。
主任难以掩饰一脸的惊奇:“你见到吴长天了,你当面采访他了?”
林星看一眼周围几个老记者怀疑的脸色,故意轻松地说:“对呀,我取材料路过总裁办公室,就进去了,就看见他了,就采访了。”
主任:“你都问了什么问题,有记录吗?”
林星:“他只有五分钟,只让我问一个问题。可我问了两个。”
主任:“两个什么问题?”
林星:“都是你原来那份提纲上准备问的。我先请他比喻一下企业领导者在企业中所处的位置。”
主任:“啊,他怎么比喻的?”
林星:“他说就像天上的北斗星那样,是企业的中心,是方向的坐标,是最耀眼的光芒。”
主任回味了一下,又问:“第二个问题呢?”
林星:“我问他什么是一个领导者的光芒,他说,是品德。”
主任:“品德?”他思索片刻,说:“你把今天谈的具体内容详细地回忆记录一下,以后咱们的稿子上用得着。”主任边说边递过一页纸来,说:“明天你去一下长天娱乐城,是长天集团在北京的一个企业,重点采访一下他们吸纳下岗职工再就业的做法,这是提纲,已经跟他们联系好了,你去找他们办公室的刘主任就行。好,今天早点下班吧,你干得不错,头一天就出手不凡!不错不错!”
主任说完,行色匆匆地要走,林星在他身后说:“主任,今天我还问了一个问题,是采访提纲上没有的。”
主任站下来,回头看她。
林星:“我问他以后会不会去当云南红塔集团的褚时健。”
主任和屋里其他几位老记者惊得面面相觑,“啊?”
杂志社外。傍晚。
林星下班,刘文庆来接她。
刘文庆:“怎么样,你这头一天上班,什么感觉?”
林星笑一下:“挺刺激的。”
刘文庆:“我告诉你,到一新地方,千万别锋芒毕露显山露水,让人一眼把你看透了你就没戏了。这方面的经验,我得慢慢教你。”
两人搭上了一辆出租车离去。
晚上。某电影院门口。
林星和刘文庆随着散场的人群拥出影院,刘文庆伸着懒腰:“这电影没什么劲啊,这种爱情片你爱看吗?”
林星:“一般,我从来不相信爱情。”
刘文庆:“那你相信肚子吗,饿不饿?”
林星笑:“有点。”
刘文庆:“找个饭馆吧,我就相信吃饱了不饿。人就是这样,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
静源里。天已很晚。
刘文庆送林星回家,楼下无人,两人告别。
林星:“谢谢你了,你回去吧。”
刘文庆:“什么时候还能见面?”
林星:“我明天要去长天娱乐城采访,这几天我可能没时间,咱们再约吧。”
刘文庆和林星握了手,就势把林星抱住了。
林星挣脱,矜持冷静地笑一下:“你别这样。”
刘文庆:“怎么了,你不喜欢?”
林星:“我喜欢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
刘文庆:“你真的不相信爱情?”
林星:“对,我姥姥,我妈,从小就告诉我,爱情是男人欺骗女人的口号。受骗的总是女人。”
刘文庆指指眼前的居民楼:“可你看有这么多家庭,这么多夫妻,难道全是男人设下的圈套?”
林星:“家庭是家庭,爱情是爱情,你别混为一谈。”
刘文庆:“我今后如果有一个家庭,我就希望有一个你这样的主妇。”
林星:“可惜我并不想有家庭,更不想去当一个家庭主妇,何况我们现在只不过是刚认识的朋友。”
刘文庆:“这么说你承认我是你的朋友了,你朋友多吗?”
林星:“我过去只和同学来往,一毕了业,连同学都没有了。不过我喜欢孤独,也许是从小习惯了。”
刘文庆:“愿意让我当你的男朋友吗?分享你的孤独。”
林星:“男朋友?可以呀。不过你不是迷恋炒股吗?对一个东西产生迷恋的人最好别交朋友。”
刘文庆:“为什么?”
林星:“一心不可二用。”
刘文庆:“女人对我炒股肯定是个激励,要不赚了钱给谁看呀。告诉你吧,你要是跟我呆长了,肯定也会变成一个股迷的,我最能影响别人了。”
林星:“那咱们可得约法三章,交朋友可以,千万别跟我谈股。”
刘文庆:“试试看吧,也许你改造了我,也许我改造了你。”
林星笑笑,转身上楼:“我不想改造别人,别人也改造不了我。”
刘文庆在她身后,自信地一笑。
长天娱乐城。白天。
林星走进娱乐城大门。
娱乐城的办公室主任和林星一起走进厨房间,把接受采访的职工介绍给她。
林星在餐厅、健身房和保龄球厅对不同岗位的职工进行着采访。
台球厅。
林星对一位职工的采访刚刚结束。几个半大小伙子在远处的一张球案上打球赌钱。他们的输赢的喧哗偶尔吸引了林星的注意。
一位职工拿来一份盒饭,说:“办公室刘主任说他有事不过来了,让我们帮你打一份饭。你就将就和我们同甘共苦吧。”
林星感谢地把盒饭接过来:“谢谢啊,我们那儿的工作餐还没你们这儿的好呢。哎,洗手间在哪儿?”
林星把盒饭放在身边的茶几上,随那位职工去洗手间了。等她洗完手出来准备吃饭时,发现茶几上的盒饭不见了。四下一看,看到那帮打台球的小伙子已经散了,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坐在那边一面仰头看电视,一面狼吞虎咽地吃着她的那份盒饭呢。左右无人,她一时愣着不知所措。转眼间那小伙子吃光了盒饭,把空饭盒放在身边的茶几上,若无其事地抹嘴。
林星走过去,收起饭盒,嘲讽地问:“吃完啦?”
小伙子转头看她一眼,“啊”了一声,又全神贯注地看电视里的MTV去了。
林星又来了一句:“香吗?”
小伙子反倒奇怪地看她,一脸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还行。”
这时一个职工跑过来,叫她:“哎,刘主任说他在会议室呢,请你过去。”
林星只好悻悻离开。走时把空饭盒狠狠地塞进垃圾筒里。那声音让那小伙子一愣。
会议室。
刘主任给林星看一份名单,“这是下午安排你采访的几个人,你要谈的原来模具厂的那个下岗劳模今天夜班,晚上十点以后才来呢,你还谈吗?”
林星:“谈了吧,我想今天一天都谈完,您看行吗?”
长天娱乐城外。时近午夜。
林星走出长天娱乐城。路边已经有几个人在焦急地等候出租车。林星抬手看表,向远处张望。终于有一辆出租车过来,恰巧停在她的身边。她刚把后门拉开,几乎同时,身后一个小伙子奔过来拉开了前门,林星气愤地“哎”了一声,定神一看,原来又是那位抢她盒饭吃的大男孩。
林星不禁争吵起来:“哎哎哎,你抢什么呀,你讲不讲理呀。”
小伙子:“对不起,我等半天了。你去哪儿?先送你,车钱我请客行了吧。”
林星一时语塞,那小伙子已经坐进了车的前座,她只好默认地上了车。
静源里。夜。
一路无话。车开到林星家。停车时林星看那小伙子歪着头睡着了,便自己交了车费,开门下车时那小伙子才醒。
小伙子:“哟,到啦,多少钱?”
林星:“我付了。”
小伙子:“那谢谢啦。”
车子开走了,林星苦笑一下,转身刚要走进自家的楼门,那车子突然停下来。小伙子下了车冲她跑过来:“喂,我身上忘带钱了,你能借我一点吗,二十块就行,我明天还你。”
林星愣了一下,抹不开面子,无可奈何地取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递给他。小伙子说声谢谢,转身跑了。林星重重地呼出口气来。
白天。杂志社。
林星把昨天写的稿子交给主任,主任说:“好,长天集团在北京的企业我们采访得差不多了,你过两天去一趟吉海市,吉海有不少长天集团的企业,那是它的老窝,长天集团就是注册在吉海经济开发区里的。有几个数字你得到吉海去才能弄来。你一个人出差行吗?”
林星:“行啊。”
晚上。天堂酒吧。
林星和刘文庆以及租她房子住的艾丽和阿欣在这里聊天,艾丽还带了一位新认识的外国朋友。
刘文庆对林星采访吴长天的事情看上去很吃惊:“什么?你见到吴长天啦?前天你怎么没跟我说呀。你别跟我开玩笑,到底真的假的?”
林星:“假的,行了吧,你千万别信。”
刘文庆:“哎,你们谈没谈他们长天实业股市的情况啊,他有没有说起他们长天实业的董事会今年是决定现金分红还是送股配股?”
林星:“我们不是约法三章了吗,我们之间不谈炒股的事行吗?”
阿欣插嘴:“哎,我们林妹妹跟你在一起,你能不能谈点爱情什么的,别老谈钱,钱多俗气呀。”
刘文庆:“在现代社会上,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没有生存,哪还有爱情,没有钱,你怎么生存?”
林星:“那你说人家吴长天这种人,可算得上应有尽有了吧,可人家还是把道德人品当做人生最大的财富。每个人都要生存,可生存也要讲境界!”
刘文庆面色阴冷,看破红尘地说:“我告诉你,自古以来认为道德价值千金而富贵一钱不值的人,大都是那些富得流油的家伙。”
林星:“你既然讨厌吴长天,干吗还要买他的股票?”
刘文庆:“讨厌归讨厌,生意归生意,我不是正准备做长天实业的股吗,现在大家都看好长天实业,关键是看他们今年的分利方案,要是送股的话,那就还能涨,千万别弄个现金分红,那就得跌了。”
林星故意不听他说,眼睛只看着舞台。一支乐队正在台上演奏。这时刘文庆的手持电话响了。他一接电话林星才解脱出来,转而和艾丽等人说话。
艾丽:“哎,林星,你帮我翻译一下这老外说什么呀。”
林星听了那外国人重复了刚才与艾丽说的话,马上用英文回答了他,然后对艾丽说:“他问咱们是不是同学,我说不是,我是你们的房东。”
艾丽:“你告诉他,你那房租可宰人呢,咱们是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
林星:“我要早知道你们是没有正经工作的人,我都不租你们。”
阿欣:“有正经工作拿工资那种人,也付不起你这房租呀。”
突然,在乐队的演奏中,一只深情的萨克斯管进入了旋律,一下子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林星突然发现那吹萨克斯管的少年正是借她车钱的那个小伙子,那小伙子对音乐的投入和理解以及吹萨克斯管的动人姿态让林星大感惊讶。林星几乎被那音乐迷住了。
刘文庆打完电话,对林星说:“哎,明天晚上别安排事儿了啊,明天咱们去一趟鲍鱼酒家。我有个大哥请客。”
林星只顾着听音乐,随口问了一句:“谁请客?”
刘文庆:“科卫公司的马总,你不认识。”
林星:“不认识我去干什么,我最不喜欢和一帮不认识的人坐一块儿吃饭了。”
刘文庆:“明天请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马总说了让我带上你的。这些老板们聚一块吃饭,桌上都喜欢请一两个漂亮女孩陪着。你知道明天还有谁去吗,长天集团地产部的金总,他们也请了。他们说那金总特别色,见着漂亮姑娘话就特别多。你明天去,好好帮我问问长天实业股的走势,他是一个大部门的老总,今年他们董事会定什么方案,他总能知道点内幕的。”
林星有点反感了,嘲讽地说:“你拿我当什么人,当色情间谍呀。那你干吗不到那些色情酒吧里现拉一个小姐去,那些小姐,大街上有!”
刘文庆正色道:“我是带我女朋友去参加朋友聚会,名正言顺!”
林星:“要是当你女朋友还有这么多任务,那我还是免了吧。再说我这两天就要出差到吉海去了,我明天晚上还得把昨天采访的稿子赶出来呢,我没功夫干你这事。”
刘文庆笑笑:“哎哎,我不是说了吗,我挣钱也是为了你呀。”
林星:“你挣多少钱都是你自己的,记住,自己挣钱就是自己挣钱,千万别打我的旗号。”
刘文庆又笑:“好好好,就算为我,好不好?明天晚上六点半,鲍鱼酒家,劳驾你老人家为我吃一个鲍鱼去,行吗。”
林星被音乐吸引,不再理他。一曲终了,她鼓了掌,艾丽那位外国朋友也鼓了掌,然后发表议论。艾丽依然听不懂,又拉林星当翻译,林星翻出这外国人的意思:“他说这是一个描绘天堂的曲子,在国外常常是在葬礼上演奏的。”
艾丽大惊小怪:“哟,是送葬的呀,真是丧气,我得问问他们去,懂不懂啊就瞎吹。”
艾丽仗着几分酒劲,跑到台前,问那些乐手:“哎,你们吹的这首曲子有名字吗?”
乐队的钢琴师说:“有,叫天堂之约。”
艾丽:“那边有个老外,专搞音乐的,人家说这曲子在国外是送葬的时候吹的,你们怎么到这儿吹来了,今天我可是过生日。”
吹萨克斯管的男孩愣着,其他几位乐手也面面相觑,艾丽得意地哈哈一笑,走了。
林星却用英文对那老外说:“我觉得这曲子很好听,感觉非常美。”
老外完全赞同:“是的,这是一支很好的曲子,那男孩吹得也非常专业。吹得太好了。”
第二天。杂志社。
林星下班前,接到刘文庆的电话。
刘文庆:“喂,今天晚上那件事,你没忘吧。”
林星:“什么事?”
刘文庆:“鲍鱼酒家,马总请吃饭呀。”
林星:“我不是说了我不会参与你炒股的事吗。”
刘文庆的手机突然信号不清:“喂,鲍鱼酒家,六点半,你别去晚了,喂喂……”
林星:“喂……”
电话断了。
傍晚。林星走出杂志社,骑车离去。
林星回到静源里,正在楼下锁车。忽然有人在她身后叫:“哎!”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萨克斯男孩。她见到他不知为什么挺高兴,也许是因为昨天看到了他的艺术天份,所以她对他的看法似乎改变了。
男孩说:“我还以为你是长天娱乐城的呢,结果一问,说你是个记者。我欠你的车钱还没还呢。”
林星说:“咳,我都忘了。”
男孩把五十块钱递过来,问:“要付利息吗?”
林星并不想马上结束谈话,于是说:“那看你了。”
男孩有些嘴笨似的,迟疑了一下才说:“那,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顿饭吧。”
说到吃饭,林星突然灵机一动:“吃饭免了,求你帮忙办个事吧,行不行?”
男孩说:“行。”
林星欲言又止,笑笑,说:“算了,说了你该生气了。”
男孩口虽拙,态度看得出是认真的:“没事……”
林星还是笑:“真不生气?”
男孩说:“真不生气。”
林星说:“你不会把我当疯子吧?”
男孩认真地摇头。
林星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就算,反正我也无所谓。”
男孩再次说:“行。”
林星说:“你陪我吃顿饭去吧。”
男孩意外地说:“我不就说要请你吃饭吗。”
林星说:“不用你请,有人请。你陪我去,得装做是我的男朋友,行吗?”林星看他一愣的样子,连忙用笑来松弛他:“没把你吓着吧?”
男孩显然感到意外,但故意镇定地说:“没有没有。”
林星说:“就一顿饭,你就吃你的,不用说什么,我说什么你应和一下,就行了。”
男孩大概认为拒绝女孩子的这种请求是胆怯和小气的表现,所以大方地说:“行啊,没问题。”
林星抬手看一下表,说:“走!”
于是他们就站在了路口,抬着两支胳膊拦出租车。林星问男孩:“我叫林星,你叫什么?”
男孩说:“我叫迈克。”
林星:“你们玩儿音乐的,都喜欢起个外国名。”
男孩:“或者你叫我晓晓,都行。”
林星交待:“晓晓……还是叫迈克吧,挺好听。吃饭的时候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咱们认识有一阵了,是你追我。行吗?不委屈你吧?你今年多大了?”
迈克说:“二十二了。”
林星:“二十二?”她歪头看他:“看不出你比我还大一岁啊。”
迈克说:“能告诉我为什么让我装你男朋友吗?”
林星笑一下:“放心,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今天吃饭的人里,有个人想追我,我拉你去让他看看,气气他。”
迈克也笑笑:“噢。”紧接着居然厚道地问:“那会不会太伤害他?”
林星说:“放心,不会出人命的。再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是不怕伤害的。”
迈克眨眨眼,似在回味林星的话语。
路灯刚刚燃亮。一辆出租车停下来。他们上了车。车向晚霞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