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惠菊带了玉梅进来,手上托着我要送去给丽妃的棉被。
沈羲遥回了身,诧异地看着我。
我浅浅一笑,说道:“既然皇上要丽妃在冷宫中度过余生,那么臣妾给她准备的棉被,恐怕两床是不够了。”我的手抚摸着被面上精致的刺绣,“丽妃毕竟出身高贵,臣妾没有去过她曾住的星辉宫,这被子是坤宁宫以前存下的,料子是好的,就是花色暗了些,也不知她是否喜欢?”
沈羲遥略有不悦地说道:“你是皇后,给她送这被子已经是她天大的荣耀了。薇儿,你是皇后,可是朕却觉得,有时你不像。”
我心里震了下,面带惶恐地看着他:“皇上。”说着,跪了下去,“皇上,臣妾……”
他一把拉起我,抚慰道:“是朕说错话了,只是你有时太过柔婉,让人担忧啊。”
我心中闪过一个嘲讽的笑,面上却很谦逊:“皇上,臣妾虽是皇后,可这后宫就是臣妾的家,后宫的嫔妃都是臣妾的姐妹,若是一味的摆着皇后的架子,是和她们相处不来的,不过,皇上放心,臣妾定是能当好这个家的。”
沈羲遥笑起来:“朕怎么会不放心你?只是,后宫……”他没有说下去,我却知道,即使身为帝王的他,也是深知这后宫的沉暗的。
我拉了他的手,走到玉梅面前:“皇上,丽妃毕竟是因为其父的牵连,皇上不让她做低等宫女也好,但她也是名门闺秀,臣妾日后注意丽妃的境况,不让她受太多的委屈就好。”说完,指着那被子给他看,“皇上看看,这被子丽妃可会喜欢?”
沈羲遥有些不自在地回答道:“她喜欢什么,朕哪里清楚。”他仔细地瞧了瞧,又说,“不过,这被子很是精致,想必是会喜欢的。”
我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对丽妃,终是有些残存的感情的。
我给惠菊使了个眼色,又看向沈羲遥:“皇上这么说臣妾就放心了。”回头对惠菊和玉梅说,“你们再寻些旧衣,给丽妃送去。”
我的话音未落,就看见张德海的身影,他的脸上有沉重的表情。
我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浮云般的笑,飘渺一现,便恢复了正常。
“张公公,出了什么事么?”
张德海的神情焦急,匆匆向我行了个礼,便说道:“禀娘娘,是丽妃娘娘……”
张德海的话音未落,沈羲遥就上前一步:“丽妃出了什么事?”
张德海有些颤抖,声音里是震惊之后的恐惧:“回皇上,丽妃娘娘她,在冷宫里自尽了。”
“啪”的一声,沈羲遥似是无意碰倒了桌上的黄玉佛手花插,里面放着新摘来的樱花,一片樱粉舞雪之后,满地的润黄碎片,我看着沈羲遥,他似是受了巨大的震惊,面色苍白,唇角不自然地抽动着。我的心一沉,即使沈羲遥对丽妃家族之事甚感气恼,也遣了丽妃去冷宫,与我闲谈时,他似并不在乎她,但在此时,却露出了真情。他对她,情意虽不及柳妃,但多年情分,就算对这个女子不爱,有她在身边,也成习惯了。习惯,对这后宫来说,是最可怕的东西。
“你说丽妃自尽了?”我换上惊诧悲伤的神情,上前一步,直视着张德海,“怎么会呢?皇上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啊。”
“回娘娘,奴才也不清楚,据管事的奴才讲,丽妃娘娘先前一直都好好的,还说过什么皇上一定会接她回来的话,说过她要等……”张德海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小心地瞄着沈羲遥。我却没有回头看他,沈羲遥此时的表情,一定也是悲辄的。
“可还有救?”沈羲遥突然问道,“何时发现的?”
“回皇上,管事的奴才晚上送饭时发现的,那时人都凉了。”
“皇上。”我转了身,极其悲伤地说道,“皇上,丽妃妹妹她……丽妃妹妹一直等皇上,臣妾随皇上一同去见她最后一眼吧。”
我陪着沈羲遥到冷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一抹淡红的余晖挂在天边。在这被遗忘的皇宫角落里,即使是暮春时节,因为没有明亮的灯火,连风似乎都寒彻起来。我微缩了脖子,双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中,紧紧跟在沈羲遥的身后,他高大的背影,和着前方暗淡的宫灯,在我的前方投下漆黑的阴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只有我们的脚步声,一声声落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一个小太监在前方为我们照路,张德海和其他几个侍从屏息跟在后面。偶有鸟儿“扑拉”一声,飞过如同魅影般的枝丫,远远地传来冷宫疯了女子的叫喊声,透过斑驳掉色的宫墙,让人不寒而栗。
沈羲遥的脚步始终是急切的,在那落地的一声声里充满了沉痛,似是急于去见丽妃最后一面,又似是不愿面对。
我抓紧了袖口,呼吸轻柔起来,自己隐藏在他的暗影之下,心中已经恐惧了。
冷宫的管事早已跪倒在门前,身子抖得如同糠晒,颤抖地刚吐出一句“皇上”,沈羲遥就一脚将其踢开,我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眼,他的性命,过不了今夜了。
果然,前方传来沈羲遥的声音,那么威严:“将繁逝总管以玩忽职守罪论处。”
那总管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尔后,突然起身向沈羲遥扑去,我朝身后的小喜子递了个眼色,一道寒光掠过,那总管便已气绝在地了。
沈羲遥惊了一下,小喜子跪倒在地:“皇上,奴才见此人意欲近皇上身,奴才恐其心怀不轨,还望皇上恕罪。”
我蹲下身,迅速地从衣袖中拿出一只匕首,带了极其震惊的表情站起身,将那匕首递到沈羲遥的面前:“皇上,这……”
沈羲遥瞥了一眼,很是惊讶,他接过匕首,仔细地翻转了一下,脸色黑沉起来,他的手一挥,那匕首被抛进了不远处一堆干草上,闪过一道幽暗的光。
“你是坤宁宫的?”沈羲遥看着小喜子,不等小喜子回答,又说道,“护驾有功,赏。”说着,就向繁逝的门走去。
我一把拉住他的袍角,轻声问道:“皇上,不去看丽妃了么?”
沈羲遥“哼”了一声:“回宫。”
我垂下了眼帘,余光飘过丽妃住的地方,一只烛光微弱地摇曳在风中。我回过头来,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再回头时,一阵风,将那尚有一丝光线的蜡烛,吹灭了,一片漆黑……
坤宁宫里,沈羲遥面色阴沉地坐在窗前,月亮早已被浓重的浮云遮挡,只有几点黯淡的星,投下幽冷的光,照在院中一株樱树上,那满树洁白的重重花瓣,在一阵又一阵的薄风下,舞起漫天飞雪般的花殇。
我端了一盏红豆膳粥,走进东暖阁,微叹了口气说道:“皇上,用些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