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睁开了眼睛,地上已经空无一物。我笑了,但却很哀伤。
惠菊带着小福子小禄子抬了一个新的火炉进来,我已经不若之前那般寒冷了。“惠菊,你过来,让他们先下去。”我朝惠菊招了招手。
惠菊给小福子和小禄子使了个眼色,就来到我的身边:“娘娘,您怎么了?”
我在她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惠菊为我披了一件貂毛披肩,黑色的毛皮在烛火下发出油亮的光泽,本该冬日里才用的物件此时全部取了出来,我知道眼前这件是内务府昨日新赶制出来的。“惠菊,皇上带我回来之后,是否有请太医来诊疗过?”
惠菊摇了摇头:“回娘娘,没有。皇上带您回来的时候您正昏迷着,张德海通报西南的军情奏书到了,皇上犹豫了一下,就去了御书房,不过,皇上交代了我们,您醒了就去请御医。”
“恩,我知道了。”我的手轻轻地抚过那貂毛光滑的表面。突然,手上一紧:“惠菊,今日张太医来的事,若是皇上问起,你就说张太医来时本宫又睡过去了,因此,开了一张祛寒退热的方子就离开了。”
惠菊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我:“娘娘,这……”
我勉强一笑:“这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说完,靠在绣枕上,手却不由得放在了小腹上,心里一阵疼痛。
惠菊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芷兰那里,本宫会跟她说的。”我起身下床,惠菊慌忙过来扶我。我摆了摆手,看着惠菊愣愣地站在那里,给了她一个宽心的笑,自己站直了身子,虽然感觉有些轻飘飘的,但睡了这么久,总算恢复了些精神。
“今晚你去做几样小菜,本宫想与皇上说说话。”我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慢慢一梳着头发,“一道一品天香,一道花好月圆,一道贵妃鸡,再做一样酒酿饼,这四样不能少的。”看着镜中苍白的脸和深陷的眼睛,我只能拿起胭脂来补。
惠菊走上来:“娘娘,奴婢知道了。”她死死地盯着铜镜中的我,眼中是诧异和迷惑。我没有看她,也没有再说话,直到她走到门边,才又开了口,“惠菊,再去备一壶好酒来,就要梨花白。”
这菜和酒,都是沈羲遥喜爱的。
我坐在铜镜前,用玉石细簪挑了些水红色胭脂,用温水化开,轻轻拍在自己苍白却扑过蜜粉的双颊上,再将绯色的口脂点在微启的朱唇上,轻轻晕染开来,薄薄一层,通透而湿润,而后,用耦合色眉碳粉小心翼翼地描绘出最适合自己的柳叶眉。
身上的雪白贡锦纱羽缎芙蓉裙上,有着细细的白丝织就的凤凰图样,隐匿在层层皱褶中。乌发高挽,却只在顶端插一只纤丝镂空银缕凤簪,垂下细密的银白流苏,行走翩翩,回眸凝视,犹如回风舞雪,影度回廊,我打扮好了自己。
西侧殿里,琉璃镶边的圆桌黄地粉彩“佛日常明”套碗中是惠菊按我的吩咐做好的菜肴,此时正散着诱人的香气。菜肴中间,一只青花双龙的纹瓶中盛着最上等的梨花白,瓶的两边,各有一只金錾梅花式杯。此时的西侧殿香烟缭绕,满室芬芳,屋内两侧的镶金珐琅三层烛架上,燃着十几根红烛,烛光将西侧殿映照得如同白日般充满了温暖的气息,最适合疲惫的人放松心情。
“娘娘,您看这两盆玉堂金马放在桌边可好?”紫樱和馨兰各抱了两个青花垂肩灵芝夔纹花盆走了进来,紫樱看了半天才问我。我一直痴痴地坐在最内间的美人塌上,直到听到紫樱的声音,才慢慢地回过头去,一刹那,满眼的缤纷暖黄让我如临仙境,使我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安宁。虽然这只是粉饰过的祥和,但我仍然愿意沉醉其中,也许,今夜之后,一切都看不到了。
“就放在烛架旁吧。”我看了一下对紫樱说。然后,看着她们将花摆好。
我扫了一眼桌上的珍馐佳肴,目光落在了闪闪发光的那对金錾梅花式杯上。手指无意间伸进了宽大的衣袖中,然后对紫樱和馨兰说道:“你们一个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没有要端上来的菜,另一个去坤宁宫门外守着,皇上来了通告本宫。”
她们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西侧殿门外,我缓缓起身,走到花梨木大桌旁,望着其中一只酒杯,很久很久,恍惚之处,沈羲遥的脸浮现出来,我转过了身,不再看那酒杯。回眸处,灯火辉煌,满室馨香。
“娘娘,皇上来了。”紫樱匆匆地跑来。我一怔,时间似乎有一刹那的回溯,突然之间,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入宫不久的清早,小禄子面带喜色地跑来告诉我皇帝走进了当时如同冷宫的坤宁宫,那时皓月还在我的身边,我还记得,紫樱立刻取来了一身樱粉的丝锦宫装。只是,那时的我根本不在乎他是否会来,甚至,我根本不在乎他是否记得我的存在。时光荏苒之中,一切都变了模样。
今日的坤宁宫,是真正的大羲皇后的寝宫。在所有人的眼里,这里住着的是一个权倾后宫,隆宠无人可及的女子,这个女子为她的家族带来了最高的荣耀和地位,这个女人得到了天下女人想得到的一切。可是,我得到的是什么?是后宫争斗的疲惫?是善行恶果的失望?还是失去亲人的悲痛?也许,还有仇恨,那是诵经念佛也驱除不了的刻骨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