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解地看着她:“婶,你去咱大哥家了?”我看到她的手上提着一只活鸡,还有一条鱼,笑了笑问,“可是姐今天回娘家?”
黄婶神秘地笑了笑,看了看那虚掩的房门,说道:“还不快进去,看看是谁来了?”她眼睛里的欢喜让我感到犹豫,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谢娘,你怎么了?快进去阿。”黄婶轻轻地推了我一把。
我站在门前,迟迟不敢推开那扇柴门:“婶……”我回头看着黄婶,带着不安地声音问道,“是谁啊?”
黄婶似乎被我的神情吓住了,赶紧上前一步:“谢娘,快进去看看吧,是你的夫君啊。”
夫君?听到这两个字,我猛地颤了下,不解地看着黄婶。黄婶依旧笑着,推开了那扇门。
眼前的他,与我任何时候所见到的他,都有所不同。他的眼里满是疲倦和困乏,但他的身形依旧伟岸,神情开涤,俊朗刚劲,气度雄浑。此时的他,与沈羲遥有说不上的相同之处,却又完全的不同。
我有些呆滞地看着他,脚下却没有移动。
黄婶带着诧异的目光看着我。我突然感到内心有无法压抑的冲动,喉咙处微紧,有细小的颤动的感觉,我想大声地呼喊,可是,一切到了嘴边,都化作了无奈的浅笑。
“赫……”我只发出了这一个字,就不知道再如何说下去了。
黄婶在听到我发出这个声音之后,带着欣慰,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谢娘,这可是你的夫君?”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羲赫却开了口:“黄婶,想必谢娘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容她整理片刻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软柔和,费了好大力气,我才从那混沌中清醒过来,说:“婶,看我,真的是……”
黄婶找了理由去了儿子那里,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羲赫。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很久很久。
“为什么要离开呢?”羲赫开了口。
我摇了摇头:“羲赫,你知道为什么。”
又是许久的沉默,我看见最后一片光在天际边消失,屋内黑暗起来,我起身点了灯。
那油灯就放在屋子中间的方桌上,小小的一盏,昏黄的烛光。
不知何时,羲赫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他哀愁地说:“薇儿,别拒绝我。”
眼泪掉了下来,我没有看他,对着上下跳动的烛光,悠悠地说道:“赫,我们注定了不能在一起。”
一声悠长的叹息,然后,自己被温暖环绕,他坚实的臂膀环住了我,我不觉一顿,就听见他缓慢且深情的声音响起:“不要拒绝我,薇儿。”那声音似有魔力般,我的心痛起来,眼泪又无端地滑落,我再也摇不起头,内心挣扎着,矛盾着,酸楚着……
很久很久,我都在他的环抱中,感受他的呼吸。他的破釜沉舟,还有他如海深的感情,我是不能接受的,他该回到属于他的地方,我挣开他。
羲赫说话了:“薇儿,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是否知道,真正为了我好,就是让我陪在你身边,只要让我守护着你,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张了张口,羲赫一个手势止住了我,过了片刻才说道:“那日母后上蓬岛遥台,正巧听到了我对你说的那番话。也许,这也是她要你出宫的原因吧。”他停了下,看着我,给了我一个他惯有的能安定人心的笑,向我道来那日以及后来发生的一切。
我安静地听着,一切在眼前徐徐展开,内心逐渐地平和下来。其实这世间的一切,冥冥之中,都有定数。
羲赫那日上岛,是奉了沈羲遥之命去取其忘在岛上的私印,正好看见了乳母推我下湖。他救了我,在我昏迷之时讲的那番话,却又被上岛来的太后听到。我的孩子,我唯一还对他们皇家有用的孩子,唯一可以让太后允许我留下的理由,没有了。
太后自然不能再留我在宫中,送我去佛堂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可是,谁也没有办法保证,在她百年之后,沈羲遥不接我回宫,甚至,都不需要等她百年。更何况,送我去佛堂,沈羲遥如何能同意?即使送去了,谁又能保证,她的两个儿子不去见我?这世间的很多东西,越得不到,就越觉得好。唯一让沈羲遥死心,安好地做他的旷世明君的办法,就是我永远地消失。可是,她因着我的父亲不愿杀我,只有将我悄悄地送出宫去。
我平静地看着羲赫,他诉说着那日之后的事,我却在他之前的叙述中,想到了后来。
太后没有立刻告诉沈羲遥我“死”了的消息,沈羲遥不会接受,也不会相信。太后只是告诉他,我的孩子没有了,性命堪忧,必须在岛上调养,但是皇帝不可以上岛,因为那里不吉,需等我身体恢复方可见我。沈羲遥紧锁眉头,不发一言,他的心思,只有他知道。
太后只是在拖延时间,可是羲赫却是知道我的情况的。那天晚上,他留在了太后的寝宫。
“我只是请求母后成全。”他平静地说着,似是说一件简单的小事,“母后开始不愿,可最后,她还是允许了。”
我静默地望着羲赫,他的轮廓在烛光下有着不真实的舒缓和放松,那是深宫压迫下的不堪重负。只是,他又怎会有那样的情感?在所有人的眼中,羲赫是功名两全的。他不用担心朝堂争斗,不用担心朝不保夕,甚至不用担心那些倾轧与黑暗。他是王爷,大羲的裕王,皇帝最信赖的兄弟。可是,不论他是谁,有多少才干,但只要不是帝王,纵有经世之才,堂构之志,也不得不匍匐在皇权之下,身不由己。庆幸的是,他没有任何异心,总是云淡风轻地俯瞰着朝堂,带着高居的洒脱和与生俱来的身份,超然在外。
太后竟然会允许他来寻我,这真是令我不可思议。我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羲赫。
羲赫淡然一笑:“是真的。我在母后寝殿里跪了一夜。她终是允了。”那是一个冰冷的夜晚,秋风萧索,雨打霖铃。他不是跪在寝殿之中,而是跪在凉薄而漆黑的夜里,纷纷扬扬的雨浸湿了他的周身,太后在雕花桂木的棱窗后站了一夜。终于,她在那窗后轻轻点头,羲赫朝她拜了三拜,起身离去。
黄婶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接受了羲赫留下的决心。虽然我的心仍然可笑地还在摇摆不定中,可是,太后的默许,似乎是打开它的一把钥匙,有条缝在缓慢地显露,我想,也许老天真的眷顾我,要给我幸福。
“也许,你爱的是皇兄,毕竟,他是你曾经的夫君。可是,我希望你能忘记从前的一切。从今以后,这里没有沈羲赫,没有凌雪薇。这里只有谢娘,还有谢郎。我相信你终能忘记他,我相信你的眼里,终会只看到我。”羲赫的眼睛里有种令人沉醉的光,我痴痴地看着他,闭了眼睛,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认命,而是上天,已经为我安排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