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空气宜人,民风淳朴,我的身体越发好转起来。
黄婶救了我的消息在黄家村传了开来,其他的农妇也常常来看我,对我的身世哀叹不已。有时候,他们会送些吃食来,虽然极其简单,但却温暖了我的心。
黄婶经常与我闲谈她过去的事,她的孩子和丈夫,还有这村中一些其他人家的逸事。我也偶尔会说起自己的过去,黄婶总是担心我想起过去会难过,所以,她总是轻柔地打断。黄婶家虽不殷实,倒也过得去,靠黄婶和儿子种田为主。村里的农妇大多也是种田,不过,她们也常常为镇上有钱的人家浆洗衣裳。
这里离最近的市镇虽不远,因为是后山的位置,所以没有什么人来。这里山势雄伟,不论远观还是近看,都是重峦叠嶂,气拔山河,却又不失秀美温柔,即使是秋末,却依旧苍翠不已,令人心情舒畅。
半个多月过去了,黄婶终于允许我下地走动了,秋阳高照的时候,也能偶尔出去散散步。她常说小月不调养好,容易落下病根,我自然也是知道这道理的。只是,我的以后,还有以后吗?
这样住在黄婶家里,我心里过意不去,拿了些银钱给她,黄婶当时就生了气,她说救我不是图什么钱财,几次下来,我只得做罢。黄婶的儿子和女儿也都是最纯朴的百姓,对我十分的客气和友好。住在这里,也算自在,却一直想做些什么报答她们。
白天,黄婶去田间干活的时候,我总是帮她浆洗那些衣裳。我常常坐在村头的河边,看着清澈的河水在脚下缓慢地流过,我的心也在这恬淡中逐渐平和下来。虽然告诉自己不再去想,不再去回忆,可是以往的种种,总是在不经意间如同潮水般涌来,那是所有回忆的加叠,只是,心境与以往完全不同,我似乎成了一个旁观者,能将一切看得更清透。
那两个我生命中永远不会被遗忘的男子,一个环佩如水襟如月,带着最温润的形象,凭着那悠长的流水浮灯走进我的生命,在我内心最孤寂的时候,给我安慰。他不止一次地救了我的性命,我知道他对我的情,那是真正的爱情,那爱情如同江水,汹涌不断,可是他却选择了默默地守护,他的情是我今生无法偿还的。从那宫门在我身后合上时,就注定了我们的无缘。现在的我,已经被迫抛弃了过去,强迫自己忘记自己,但我,真的忘了吗?客栈的三个夜晚,听着流水浮灯,我那么地期冀,见到他的欢喜,也只能是昙花一现。因为,我不能毁了他,我已经无法偿还他的付出,所以,我选择离开,也许,他找不到我,就会回去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地方。
另一个男子,他带着最尊贵最威严的容颜向我走来,却在最初的广袖一挥间,否定了我的全部,却又用最温情的态度,将他所有的爱倾注在我的身上。他是这世间的帝王,可以用他的方式对待一个女子爱情,可是,他却以杀害我父亲的方式来爱我,仅仅只因那些陈年旧事。我看不透他,所以,我害怕他,我忘不了那双在匕首寒光中睁开的眼睛,直到今日,我都无法理解那药为何对他没有效果,可是他却不杀我,不罚我。他给了我一个孩子,本来可以成为我今生的慰藉,而他那些绫罗包裹下的毒药,却将我的孩子葬送。我曾经那么恨他,而我又愿意与他同死。想起他,总是带着酸楚和疼痛,带着崇敬与畏惧,爱与恨的交织中,有种微痒的、颤栗的感觉。
闭上眼,心紧缩起来。对于两个旷古少有的男子,我那么犹豫不决,无论如何都分不清楚,又如何去整理与遗忘呢?庆幸的是,我已远离了他们。
现在,我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有无可奈何的解释。要怨,能怨,应该是我们的身份,还有那座红墙。
一日,黄婶从市镇回来,带回许多绢制夏衣,布料都是中上乘的,颜色鲜艳,上面有绣花图样,这样的衣裳在民间算得上精致,看黄婶小心翼翼的样子,应该价值不菲。
“婶,这些是什么啊?”我迎了出去,这么久地相处,我已经只唤她“婶”了。
“这是镇上李老爷家女眷的夏衣,如今夏天都过去了,就让我们洗。这些衣料,我可是连见都没有见过的阿。”黄婶一面啧啧称赞着,一面将手里的衣裳递到我面前,“你看看,这有钱人家的女眷,穿得就是不一样。”说笑间,我们一起走进了房中。
黄婶不让我洗,第二天天不亮她就拿着那些衣服去了河边,她说清晨的水最晶亮,用这样的水洗衣裳,最好不过了。我看着她消失在田间,拿起衣服,补了几件。
已经感受到了一些难耐的凉意,秋天就快过去了。风吹过,漫天飘飞的黄叶,凄凉萧索。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正准备进屋,就看见黄婶身影远远地走了回来,可她一直低着头,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办啊?谢娘,这衣裳被我……”黄婶远远地就和我说了起来,脸上全是担心和害怕,身上还有水渍。
“婶,出什么事了啊?”我看着她,将刚补好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这衣裳,被我弄破了。”黄婶说着走进屋里,颓然地坐在了凳子上。
我从她手上接过那件杏色长裙,丝绸面料,裙角袖口和领边处,有简单的翻云绣花,裙身上有一道狭长的口子。
黄婶绝望地坐在那里,哀叹着:“这可怎么办?我怎么赔得起。”她自语着哭出声来。
看着黄婶衰老的面容,我心中一动,走到她的面前:“婶,你别难过,我有办法。”声音恳切坚定。
黄婶抬头看我,脸上的泪还没有擦去,一把抓住我的手:“谢娘,你真有办法?”
我点了点头:“不过,我要去市集一趟。”
两边是农田,秋日快尽了,地里也没有了庄稼。我只是想买些丝线,在宫中的时候,我有件杏林绢丝夏衣裙袍,上面有相似的图纹,按着记忆里的样式,在裂痕处绣出花朵枝叶,定会弥补那口子。
那市镇就是我先前逃离羲赫的地方,市镇很平静,我顺道打听了一些朝廷最近的动静,据传西南入侵已经平定,是二哥的功劳,再驻守一月,就能凯旋而归了。我放心下来,为二哥高兴,这样,他就可以迎娶公主,为凌家再添荣耀了。
傍晚时分,我才回到了黄家村。家家炊烟缭绕,孩子的笑声,狗吠的声音,我心情舒畅,脚下轻快起来。回到黄婶家,门轻掩着,里面很安静,我心里有些疑惑,转念一想,或许黄婶去儿子家了吧。手刚搭上门扉,黄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娘,你回来啦。”她的面带笑容,眼睛里有欣喜和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