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静夜,万籁无声。莲初脚下已是轻声,只余下呼吸微微急促着。
净月却是一顿,捻动千年莲子手珠的的指尖停住,却似乎没敢睁开眼睛,一径沉浸在入定与清醒之间的罅隙里,左右为难。
莲初咬紧牙关,勇敢地走上那块几乎是悬空的崖石上,静静地,坐在净月的身边。
也不说话,只任凭山谷里游荡的风吹起她的长发,遥遥听着远处偶起的夜枭发出的清凉长鸣。
莲初如净,净月却再难平静下来,他捏着手珠的手指一径颤抖,再颤抖。终究忍不住,轻轻出声,“莲初,对不……”
一声“对不起”却还没来得及说完,已经被莲初打断,“别说了,我都知道。我当时虽是惊惶,却也不怪你。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种下的因果,我又如何能将一切都推在你的身上?净月不必心乱,莲初已是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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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月心跳,再心跳。这一刻,身在悬空之中,乘着天地玄风,本是亲近天地、感应神明的最佳时机,可是他现在却只想向红尘伸出手去,将身边的女子紧紧地拥入怀中——上天啊,他的渴望,为何总是这般炽烈!
却终究还是不舍——舍不得看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境,再度被他不经意的动作给拉入昏乱。净月的心便也渐渐平静下来,能这般地与她静静比肩而坐,共临天地清风、共享月色清朗,纵然没有俗世的拥抱,却也是心态怡然,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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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月静静微笑,问莲初,“你听,左侧的山壁上,有什么声音?”
莲初凝神静听,却出了山谷之间流荡的清风、偶尔鸣叫的夜枭之外再无他声。
莲初不解地回眸,却见得净月凝神屏息,双眸微合之中,带着静静的微笑。莲初不觉也是动容,便也学着净月的样子闭住双眸,忘记天地之中自我的存在,让心神破壳而出,冲入虚明的天地,随风游荡在山谷之间,静静寻找着那一线脉脉的声响。
心静下来,天地便也全都静了下来。天地之间的万般声响渐渐从曾经独占着听觉的风声里萌涌出来,茸茸、纤纤地穿入耳鼓——原来天地万物皆有灵,天地万物皆有声,只不过有的声音太小,便被噪杂的声音所掩盖;此时空谷静夜,万物怡然,便都静静扬起自己的声线,似乎想要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宣告自己的一线存在……
笃,笃……小小而又执着的响声不断从左侧的山壁上细细传来,极是微弱,却坚定不懈地涌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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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初不由得微笑,回眸望净月,“那‘笃,笃’的声音吗?”
净月微笑,眉眼尽展,是无限清净的喜悦,“莲初,你真棒。”
莲初凝神,嘴角绽开柔软的微笑,“那是,什么?”
净月柔柔地睁开眼睛,凭着空风,静静凝望着身畔的容颜。每次凝眸,都是压抑不住的心动。心动啊……
“莲初,先别急着想要知道那声音究竟是什么。用心,感受那声音里所表达的情绪……你听到了,什么?”
莲初微笑,再度静静闭上眸子。这一次却没让神思从身子里飘逸而出得太远,而是就在身前不远处,沉浸在山谷之间的流风里,静静分辨着那细微的“笃,笃”声里所表达出来的情绪……
聆听良久,莲初忽地笑开,“净月,我听见了——喜悦。却似乎还有,微微的紧张。又好像,很累啊,有点小小的想要妥协,却又随即被更大的憧憬所支撑,再度更加用力地去发出那种声音……”
净月微笑,“所以,答案已经自己流淌到了你的心中——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心情,莲初,你说说,它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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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初再度惊讶,回眸望住白衣凝神静坐在空谷流风里的净月。不知怎地,心跳砰然。
仿佛感受到莲初的凝眸,净月也微笑着张开双眸——眸光如水,比月色更为温柔,更闪烁着熠熠不灭的光华,“莲初,你可以,说吧。”
莲初压抑住心跳,屏息凝神,“我想应该是——雏鸟破壳的声音!”
一句话说出,莲初自己的心情便也像雏鸟破壳了一般,一股巨大的喜悦的领悟冲开心窍,喷涌而出,“虽然那声音极小,轻易便被山谷之间的流风湮没,但是生命的力量永远是最伟大、最强悍的,所以纵然声音微笑,却也执着地飘扬向天地,宣告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这个世上,什么也挡不住生命诞生的力量。纵然那蛋壳对于小小的雏鸟来说,太厚、太重,但是小小的雏鸟却并不气馁,一直在坚持不懈地用它的小嘴去冲破蛋壳的阻碍——因为它在憧憬外面的世界,因为它在梦想着飞向广阔的长空!”
那一股蓬勃而出的感动忽然涌上鼻尖,酸酸的,却是无限喜悦,“净月,我说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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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月心内情潮涌动。他忽地不敢睁开眼睛,不敢去凝望此时宁月清风之中、面带微笑发丝翩然的莲初。
莲初柔声,“净月,对吗?这就是生命的力量,这就是生的热望。你让我学会聆听,你让我学会去追踪心灵,你在教会我,将‘活下去’的心念潜藏入心,对吗?”
净月忽地想要落泪。他是“掘藏者”,他孤独地感受天地、领受神佛的法旨,却天机不可泄露,不能对任何人明言——可是这一刻,忽然身边再不孤单,因为有一颗同样****的心,能够感受到与他相同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