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故国,云顶之都。
骨肉旧民,曾经往事。
漫天雪降,洋洋洒洒飘满青石板的大街;静静的楼堂馆舍全都化作雪雾之中缥缈的远景。苍天静穆,大地宁谧,所有的眼睛都凝望在雪狼王的身上,莲初的凝视更是烈如炙火!
“告诉我,你,真的是,凝风吗?”
嗓音微微颤抖。几许期待,几许恐惧,几许——闪躲。
如果是,她该如何?
如果不是,她又该如何?
同样都无法坦然地面对着他,同样都无法坦然地敞开自己的心吧?即便心中已经悄然爬满了爱意,却不敢让那份爱苗坦白在青天之下!
老妇人哭着扔掉了手中的菜刀,“凝风殿下啊……你一定是凝风殿下!身在冥地国的时候,你一直千方百计照顾着我们大家;你暗地里买通那些看守的士兵,让他们给我们衣服和食物,让他们尽量少地虐待我们;现在,你又征服了整个草原,以便找回我们这些流落到了各个邦国的故民,然后为我们重建了云顶之都,带着我们回到了家园——凝风殿下,你是我们的恩人啊,老身我怎么能先砍杀你……就算要抛下我子孙的仇,却也不能砍杀了你啊……”
老妇人一句哀声,云顶之都中一片应和。哗啦啦,所有围观的百姓齐齐跪倒,跪倒在雪狼王的脚下,“殿下……我等也是都感念殿下的恩德。这多年来,无论多大的痛苦在前,殿下都对我等不离不弃,从始至终一直在想办法解救我们,终于在今日重归了家园……我等愿誓死追随殿下,我们愿以生命效忠!”
雪狼王昂藏的身子微微摇晃。漫天雪雾,忽地有一线阳光从高天之上倾泻下来,柔柔暖暖地罩住大地上的众人。
金色阳光之中,昂藏的男子终究落下泪来。他转身,遥望跪满了大地的臣民,沉声说,“玄天之难,我,难辞其咎。家国被毁,只能是王室的责任!没有严整防备,没有为百姓撑起一片晴空——所以……”
他霍地转身,一把捉住莲初的手,将她扯向众人面前,“所以,如果大家的心中还有仇恨,便请都记录在我的身上!别再记恨她,她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小女子,她也不过是来救她的母亲!”
莲初重重一震,心魂都颤抖了起来,却——不敢回头看他……
他在,承当下玄天旧民的仇恨,他在将那些被投掷在她身上的罪愆承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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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狼王此言一出,所有的玄天子民也全都惊愣住,“殿下,您在替这个小妖女开脱罪责?!”
雪狼王静静摇头,“不……我在开脱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
“仇恨之所起,从来不是孤立而存在。仇恨像是一个锁链,由一环环的冤冤相报而连接,紧紧勒住我们每个人的灵魂!”
“我们恨冥地国,恨莲初,可是我们又怎么能忘记——曾经,当我们征服了冥地国的城池之后,我们也曾经对冥地国的百姓做过同样过分的事情!如果每一个被伤害的人都只记得别人伤害过自己,而忘记了自己曾经也伤害过别人的话,那么便会永远生活在仇恨之中,永远让自己的心不得解脱!”
雪狼王静静地叹息,玄天子民全都默默地垂下了头。
雪狼王轻轻地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样的话,我一直想说给大家听,却一直忍住了。因为我知道,没有经历过这一番困厄,大家便永远无法理解这句话其中的真义……”
柔暖金光穿过漫天雪雾静静洒落在雪狼王绝世的面容上,那刚毅的线条,被笼罩上一层如梦似幻的光晕。他静静地微笑,“我们曾经将他人变作阶下之囚,我们自己也曾经变成他人的阶下之囚。彼此都体会过相同的痛楚,每个人的心中其实都有着同样的愿望——珍视自由,珍视平等,痛恨仇恨,想要远离征伐……对吗?”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再仰头凝视那昂然立于金光雪雾之中的王者,终于心悦诚服地点头。
雪狼王静静微笑,“所以,从此之后,统一了的草原之上,再没有邦国之间的仇怨,再没有连年不休的征战,再没有战胜者与阶下囚的区别,也再没有——心与心之间的记恨!”
雪狼王桀骜一笑,却猛地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之中,当众跪了下来!
众人都是一片惊呼,纷纷向君王叩头。
雪狼王却仍旧宁静地笑着,“统一草原、打破邦国的界限,劫数连年不休的征战、解除战胜者与阶下囚的区别——这一点,我做到了!可是,那最后一点,让心与心之间再无记恨——却要,仰仗大家了!希望大家能与我一起,完成这一件伟业!”
那桀骜如风的男子,就在这金光氤氲里,在雪雾飞花里,郑重向着玄天子民叩下三个响头!
登时间,整个云顶之都,整个街衢巷道,都是一片大哭!
痛快的哭,痛楚的哭,将所有的痛楚全都发泄而出,让心底只余痛快!
尽情的大哭之后,玄天子民的面上全都点点绽开了笑容。曾经的积怨与阴郁点点消散,像是浓云笼罩之下的草原,风云尽去,阳光灿烂。
莲初流泪望着眼前的一切,听着众人深深呼吸着,朗声地大笑着,坦诚地说着,“殿下,我们,解脱了!一直以为想要逃脱心中的仇怨,只能用敌人的性命和鲜血来祭奠,却此时才知道——最好的办法是:放下……”
“您说得对,上天有好生之德,冤冤相报何时了!经过草原上这一场大劫,所有能活下来的人都是幸运的,都是好样的!便应该就在此时结束彼此之间的仇怨,好好地都珍惜自己幸运的生命,好好地,活下来!”
有风,静静吹来,莲初仿佛听见了玉玲珑的响声:叮零,叮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