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漾中国蓝
(一)
一场暴雨突然而至,水漾踩着街上一个个亮眼睛似的水泡跳到了一家小店屋檐下。额前的雨珠淌下来,“这鬼天气!”水漾抱怨一句,回头却看见,玻璃窗内一个女孩儿穿着蓝印花的裙,轻扬双臂打扬琴。衣袖很宽,女孩儿的胳膊抬起时,会露出一段藕一样的胳膊。紫檀木的琴架上,小店幽暗的灯光里,那段裸露在外的胳膊泛出象牙一样的光泽。
水漾一时呆住了,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时间仿佛凝固在了那一瞬间,世界静得分不清淅淅沥沥的是雨声还是她手中流淌出来的琴声。
良久,水漾抬头,牌匾上写着“蓝色时间”四个墨字,没有说是什么店。
推门进去,满眼竟然都是伞。
女孩收起琴竹,“先生,要伞吗?”水漾仓皇间拎起一把油纸伞,北方生活的他,只在戴望舒的诗里见过它,他乡遇见,心里润得就像这雨。
(二)
水漾第五次光临小店买伞时,蓝印花女孩儿说:“不买伞也可以来的,或者你也想开伞店不成?”水漾的脸悄然红了,低了头。有风穿堂吹过小店,女孩儿的蓝印花长裙随微风轻灵地飞扬,仿佛流自云端。
她总是一身一身蓝印花衣裙,水漾知道这是中国蓝。《诗经》里说:终朝采蓝,指的就是这种蓝。
“你们在书院里干什么?”女孩儿问。
“在查一点资料,教授要写书!还有……我叫景水漾!”
“我叫江南!”女孩儿的眼睛有淡淡的雾气,恰似江南清晨薄薄的水雾,淡蓝色的,有些潮湿的冷。
水漾除了待在书院里陪老教授,就来这里。渐渐地自己熟悉了起来。给江南讲北方的大火炕,讲绵绵的大雪,讲龇牙咧嘴地吃冻梨和冰激凌。有时,水漾就说东北话,江南轻轻地用好听的吴侬软语说:“电视里那个赵本山和你说的一样。”水漾就很自豪地扬了头说:“那是,他就是俺们那疙瘩的银!”
江南捂着嘴笑,淡淡的甜美中含一丝远远的忧郁与优雅。水漾问:“怎么总爱穿这中国蓝啊?”指指街上五颜六色的女孩儿,“干吗不像她们一样?”
江南愣了一下,说:“这不好吗?我妈妈穿了一辈子!”
哪有一个女孩儿因为母亲喜欢就穿得一成不变的。水漾心里想:这蓝江南穿着还真是好看,像明清瓷器,有一种纤尘不染的风骨。
渐渐地,她的凝目,她的叹息,她的期盼,都在遮盖在她的一抹蓝里,水漾陷了进去。
(三)
夕阳落到水面时,水漾带着自己精挑细选来的一条浅藕荷色的雪纺长裙站在蓝色时间的外面。小店里还有一个人,应该没那么老,身体很好,却白发苍苍。与江南说着什么,江南面前的清茶袅袅,眉却皱着,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老人出来时,看了倚在门口的水漾一眼,眼里是不信任。
水漾进门,江南的眼睛是红红的。“是谁?”江南重新给水漾倒了杯茶,没有回答,只瞅着窗外说:“又要下雨了!”
水漾端杯时,方想起手里的裙,递给江南,“喏,送你的!”
江南接过来,展开,笑了一下:“忘了我只穿蓝印花的吗?”
“或者你可以改变的!”江南的眼睛小鹿一样惊慌地从水漾的脸上掠过:“你还是别来了,你终归要走的,不是吗?”
水漾不知从哪得了勇气一般,抓住江南的手:“江南,为什么不开心,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江南挣扎着脱出手来,很害怕的样子。裙落到了地上,江南慌忙拾起塞给他。水漾扔下裙,转身离开。
那一晚,窗外潺潺的水声伴着水漾星一样的双眸亮了一夜。遇见水一样的江南,是幸还是不幸呢?
(四)
早晨起来,水漾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人颀长帅气,只是有些蔫蔫的。
饭桌上,林教授瞟了水漾一眼说:“宁宁下午到,别惹她生气!”
水漾扒了口饭,“嗯”了声。少顷教授又说:“你别太天真了,这小镇,开一家小店,也并不简单,更何况是那样一个女子。”声音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水漾听来却如雷霆万钧。想起小店里的那个男人,再没有了胃口。
宁宁像个飞盘一样,直冲向水漾,挂在水漾脖子上。绣花牛仔裤,带着各种零碎的小衫,头发需要很大的想象力才能弄得那么乱。水漾眼前的宁宁时尚靓丽,只是少了一份安宁。水漾接过宁宁的包,一路上听着她一惊一乍地喊着这美得像诗那美得像画。
书院门口,江南化成一抹蓝站在那里。阳光下水漾略略眯了一下眼。“昨天把这个落到店里了!” 说完,留下水波一样的背影离去。宁宁手里拿着裙,不停地赞:“这样的地方,也真就该有陈逸飞画里的女孩儿!喂,怎么会想起买这种裙给我呀?哎?你的魂被人勾去了吧?”说着给了水漾一拳。水漾回过神来,很不自然地笑了。
(五)
选择了宁宁,林教授那本书上就会属上景水漾的名字,前面的路会柳暗花明一路高歌,这是他这样农村考出来的孩子的最大梦想,不是吗?为那样一个眼里氤氲着雾气的女孩儿放弃值得吗?水漾不停地在心里权衡着,爱情有时像毒,让人欲罢不能。
水漾在月亮清白的晚上偷偷地站在蓝色时间的对面,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那漫天的蓝印花在水漾心里一点点散开,像清愁。
宁宁到底是聪明洒脱的。“喜欢就去追,真不懂你这人,这样优柔寡断。喂,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我的男朋友哪个都比你招人喜欢!”水漾抬眼瞅了瞅宁宁,发现这丫头真挺可爱的。可是那男人……
水漾止了步。
水漾坐在了男人的对面。水光是映得他的脸上一片晦暗。
“我叫江舟白,是江南的父亲。”水漾的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窗外风过无声,窗内岁月流转。
(六)
二十五年前,江舟白是文化馆的馆长。贤惠的妻,乖巧的女儿,日子过得平淡而有滋有味。没事时,舟白教女儿打扬琴,妻子兰一身蓝印花在边上翻《红楼梦》。一幅图画仿佛会过到天荒地老。
江南十三岁那年,江舟白遇到了骨中妖娆的女子白小染。深陷进去,就是天崩地裂,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转身扔掉,唯有最后的爱情。
兰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连夜带着江南回乡下。路过一片树林时,遇到几个尾随的坏人……兰醒来时,看到花苞一样零落的江南,疯了一般,她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
江舟白闻讯赶回来,看到的是兰血红的眼和江南的冷漠。两年后,兰憔悴而死。从那以后,江南只穿蓝印花。兰临终前对江南说:“别靠近男人,否则你的心不再会有安宁。”
江南的舅舅开了家小店,江南聊以安身。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么就早些离开。别再伤害江南了!”江舟白的眼里有泪。
江舟白说什么水漾都听不清楚了。窗外的河水在水漾心头潮涌潮落。
那晚,水漾辗转反侧。江南在他心里翻了无数个跟头,终于水漾的心刀割一样疼。原来蓝色是逃离了纷繁的颜色,是逃离了欲望的颜色。躲在中国蓝里的女孩儿,不再做红尘梦。可是江南知道吗,她太干净了,而我们却落满尘埃。水漾为自己的低俗,为自己的犹豫,羞愧难当。
(七)
江南素蓝的衣,蓝印花的裙,长长的两根辫;店里窗明几净,有些像梦。水漾站在门前,手里举着油纸伞,雨水顺着伞边纷纷落下。江南轻轻地笑:“拿着雨伞来伞店,有点儿过分吧!”
“还有更过分的!”水漾扔掉伞,一把抱住江南。江南身上有靛蓝草的味道,那是只属于江南的味道。
时间成了过往,不知多久,江南轻轻地说:“那女孩儿来找你了!”水漾回头,宁宁站在小店的门口,衣裤淋得湿透。水漾拉着江南:“这是江南姐姐,我的未婚妻。”两个女孩儿的目光同时盯到了水漾的脸上。水漾轻轻地点头:“你们听对了,没说错!”
江南的泪一颗颗滚落。“不行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水漾拉过江南,四目对视。“我都知道,江南,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什么都比不上你的干净。江南,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轻盈飘逸纤尘不染的干净。”
“我答应过母亲的,我不会嫁……”
“她只会希望你幸福。而且,你忘了我的名字吗?水漾,我会用爱之水轻轻冲淡你心里的那抹蓝,我不让你再忧伤……”
宁宁轻轻地替他们关上门。江南的雨下得缠绵。水漾中国蓝,江南小镇浸在淡淡的蓝色里了……
冬眠醒来的那只熊会说什么
一个名字有多少种排列方法
与万杨分手的第三年情人节,我做了件很疯狂的事情,坐在电脑前,用万杨名字的各种排列组合做前缀,后面写上我能想到的门户网站编成邮件地址,写上:
万杨,我丢了所有能联系上你的方式。现在,我用你的名字排列做组合,希望大海捞针找到你,请求你再给我一点希望!
最后留下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不知道一个名字会有那么多种排列方法,我想用上学时学过的排列组合算一算,结果越算越糊涂,终于不知那些信发进了谁的邮箱里。
睡觉时,我偷喝了父亲的酒,东北小烧的烈性一下子激活了我的眼泪。一个人居然可以消失得这样干净。
两天后,我接到一个人的电话,那人说:我知道万杨的消息,我就是用他的邮箱。
我的手抖了起来,直直地问了一句:他在哪里?他结婚没?
他说:你在哪里?我们见面吧!
动什么别动感情
远远的,我看到一个清瘦男走了过来,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猫个腰,很落魄的样子。来之前,我想过,或者远远走来的就是万杨,他不过是跟我开个玩笑,然后重修旧好。略略有些失望。我说:你知道万杨的消息?
瘦高个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对写那个邮件的人很好奇。
我扭头就走。瘦高个一把拉住我:我叫魏言。正好名字的头一个字母与万杨一样。
我凌厉的目光飞过去,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以后就会有关系的。魏言不依不饶地跟在我后面。不如,你请我吃顿饭吧?我失恋了!
我再次眼含飞刀。你这人皮太厚些了吧,骗我来这里,又骗吃喝,你当我是白痴啊!
基于人道主义的份上,不,基于那个万杨让我们相遇的份上,你也得赏我顿饭不是?
坐在路边店里,魏言大吃二喝,我却是连筷子都没动。魏言一边吃还一边招呼我:我说丫头,你还真想当王宝钏啊,那个什么万杨没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男人,转身就去爱别人了,那个畅销书女作家说得好啊:动什么别动感情。
我说:你也是男人,怎么不转身就爱别人去,还嚷着失恋?
魏言挤了挤眼睛,像我这样痴情的男子,已是绝版了。本来想跳河了,可是河都结冰了;后来又想吃老鼠药,可毒鼠强买不着了;再后来想吃饭撑死,可是我饭量太大,还没吃饱,钱包先空了。再再后来,就看到了你的邮件,想原来还有同病相怜的战友,于是就找你来了……
他话没说完,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别逗了你,就你,还殉情,你糊弄鬼哪!
魏言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我终于找到死的方法了!
什么方法?
就是—在你的笑容里淹死。唉,做鬼也风流啊。
我站起来,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这样死岂不是更痛快。
丫头,不如咱们成立个互助组吧
魏言很不拿自己当外人,每天下班前后无业游民一样钻进我的办公楼,站在门边等我出来,慢慢见了我的同事还打招呼。
我很生气,说:你把你自己当成谁了?你这样不是误我终身大事吗!
魏言仍是缩着脖子,一副怕冷的样子说:我不误你,你不也是自己误自己嘛!丫头,我也是孤家寡人,不如咱们成立个互助组吧!
我瞪他一眼,往外走。丫头,我发现最近你可有点儿变化。
什么变化?我知道他挖着坑呢,可还是忍不住问。
我发现你怎么白眼珠变多了呢?这不好,咱瞪人的毛病得改。
少咱咱的,谁跟你是咱?
魏言嘿嘿地笑:迟早的事嘛。
魏言终于还是有了用场。我出差三天,回到家时,发现家里一片狼藉,衣物被洒得到处都是,倒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公安局来了几趟,做了备案就走掉了。
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总像是有人藏在某个角落,慌乱间接了手机,接电话的是魏言。
只十分钟,魏言就赶来了。丫头,出这么大事怎么不第一个通知我?我抱着他,哭了起来。一个人来到万杨的城市,却再也找不到他了。眼前这个男人或许能给我个怀抱,哪怕让我歇一下也好。
魏言拍着我的背说:别哭,丫头,别哭,有我呢!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我说:我不敢在这房子里住了。说话间有了些撒娇的意味。
那咱就……搬我那儿去?魏言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快乐。
那你不许欺负我。
小姐,你不欺负我,我就阿弥陀佛了。不过,你要交房租,少一点儿我就让你以身相许……
想得美。
我没想到无业游民一样的魏言住着那么大的房子,房子的装修也是简约却不简单那种。
我问:我不会是遇到王子的灰姑娘吧?
魏言给了我一个脑瓜崩:你想什么呢你?这里的房租可是贵,想好再住。
多少?
魏言掰着手指一五一十地数了半天,也没报出个数来。我说:用不用扳着脚算算啊!
魏言说:给二百五吧,你也就值这个价。
爱情是茫茫原上草
魏言说这房子是亲戚的,他只是借住,给人家看房子而已。我便信了,量他天天悠悠荡荡也没什么本事挣到那么多钱。
我上网时,魏言偶尔会给我倒一杯牛奶,然后问:还会发邮件找那个万杨吗?
我猫一样亮的眼睛倏地黯了下去。我说:或者我们真的就错过去了。我们分手不过是他说了一句:你爱得太执著,让我很害怕。
我说:那好,我放手。我就不信除了你,我嫁不出去。于是,我便走掉了。
三年,一千多个日子,我都在想,当初或者我们还是相爱的,却彼此身上都有那么多刺,不能包容对方。爱是相互包容,多简单的道理啊!于是我重新来这里找他。可是城市多大啊,隐藏住一个人太容易了。还好,遇到你……
魏言握住我纤细的一双手,说:爱情是茫茫原上草,枯过一次并不意味着丧失了勃勃生机。为什么不重新开始?
我说:魏言,你爱我吗?
他揉揉我的头,说了声:傻丫头,我可是情圣。改天我让你看看我从前的她,漂亮着呢!
不知为什么,魏言夸那个他爱的女孩儿,我很嫉妒。
因为不了解公司里复杂的人事关系,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被炒了鱿鱼。回到家时,看到魏言正在用锤子砸榛子。玻璃碗里放了好些,桌子上落了一堆壳。
我坐下,不说话。他问我:丫头,怎么了?别是又失恋了吧?
哥们儿,这下我真的交不起房租了。说完,泪止也止不住了。
魏言像那次遇贼时那样,抱住我,拍着我的背说:丫头,没事的,有我呢,有我天就塌不下来。
真想就这样靠着他,可是,魏言连个工作都没有,还寄住在别人的房子里……终究不是可以停靠的岸。
我开始收拾行李要回家了。其实找不到万杨就应该走的,可是心里却一直不舍。
魏言把玻璃碗放到我的面前:丫头,你说你爱吃榛子,吃了榛子不想家了,就可以留下来了。
我再次流泪。哥们儿,你要是让我爱上你,你可得负责。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死心眼儿……
魏言说:我这人也是死心眼儿……
哦,我擦干眼泪。魏言仍然忘不了那个她;我终于还是没走。重新找了份做策划的工作,每天忙得早晚见不着太阳。魏言仍旧大部分时间在家里玩游戏。
我们很少见面,见了面,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上几句话。我们真的成了房东与房客的关系了。这样很好,动什么别动感情。他说的,我记住了。
他的真命天女从天而降
脱下脚上的高跟鞋,趴在床上一动不想动。魏言进来问我:干吗那么拼命?找个人嫁掉算了。
谁肯要我?
是你的心里面装着别人吧!那天我不小心看到你的博客里写着万杨的名字。
我抬头看魏言,那又如何?魏言叹了口气,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又进来说:这星期天早点儿回来吧,我介绍个人和你认识。
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想到了魏言爱着的那个女孩儿。他给我看过照片,坐在绿草坪上,青春美丽,心无尘渣的样子。他的真命天女出现了,或许我真的要另外找地方了。
半夜里,胃疼得厉害。迷迷糊糊听到魏言叫我:小雪,小雪,你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来。
醒来时,我已在阳光充足的病房里。魏言在看一本很厚的计算机的书。阳光暖暖地照进来,他的脸上清澈得像幅油画。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他握了我的手说:丫头,那么不爱惜你自己,胃穿孔了。
我说:魏言,这个冬天就快结束了。有你在,我没觉得寒冷。
傻丫头,又要说什么?
我想家了!
嗯,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回去!
我别过脸去,对魏言说:你知道一只冬眠醒来的熊会对另一只熊说什么吗?
它说:我饿死了!呵呵,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吃的。不过只能吃流质的食物。
我没说话。
胃切掉了四分之一,慢慢好起来。我却始终不敢提他的真命天女的事。而且,我那么久那么久没想过万杨了。
魏言成了我生命里的阳光,只是这阳光终究还是要离我远去。
冬眠醒来的两只熊会说什么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魏言说:晓雪,真的要找到万杨你才会快乐起来吗?
我咬住唇不说话。
在我出院的前一天,万杨真的站到了我的病床前。他说:晓雪,对不起。
我的心里没有一点点感觉了。原来不爱是这样的。我说:如果一年前,你对我说这句话,我会很开心很开心。可是现在,不用了……
魏言人很好,看得出他很疼你。为了找我,他登了全城的每一份报纸,我差不多是被他掘地三尺挖出来的。
他有女朋友了。
万杨说:可是他爱你!这傻子都能看出来。
站在魏言那扇很大很大的落地窗前,我说:我知道你从前是一家网络公司的CEO,这房子也是你的。遇到我时,你正准备自己创业,而且没有女朋友。说吧,为什么骗我?就是我可怜,你也不能拿我的自尊心开玩笑啊!
他走过来,拥我入怀:傻丫头,那不过是没玩好的小伎俩而已。我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眼。可是你心里装不下我,我又不能放下面子,只好……
你还记得我问过你那只冬眠醒来的熊会对她的爱人说句什么话吗?
记得,怎么了?
那只熊说:亲爱的,这个冬天的梦里全是你。
你也是个大傻瓜,还帮我找什么万杨,如果我心里还有他,怎么肯搬进你的熊窝……
他轻轻地吻着我的额说:熊太太,我要把你喂得胖胖的,然后披上婚纱。
就这样,我在冬天结束后,成了魏言的熊太太。
风潮里的白月光
火车上的鸟叫虫鸣
苏林柏第一次听说风潮唱片,是在火车上。
那天火车几乎成了学校的寒假专列了,到处都是年轻的面孔:打扑克的、睡觉的,还有假模假式捧着本书看的。
苏林柏的对面坐着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穿着白色羽绒衣的女孩子在听随身听。另外一个短发女孩儿一把抢了下来,戴到耳朵上。“我听听!”刚听了一会就摘下来,“这什么音乐呀,又有虫鸣又有鸟叫的!”白衣女孩儿轻轻地笑了,轻言细语:“是风潮。有一个人去旅游,回来约朋友,说要给他听世界上最美的音乐。朋友兴冲冲地来了,这人拿出录音机,磁带播了好一会,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朋友疑惑,这人做了个嘘的手势。就这样两人听安安静静地听完了这‘音乐’,那人才说,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录到这份宁静的。其实,风潮的音乐就可以带给人这份宁静。”女孩儿的声音清水一样流淌在车厢里。半晌,短发女孩说:“白衣,你可以去参禅了。”
火车外一晃一晃地映出黑暗里的树与灯火,还有许白衣一张清水般的脸。她坐在窗边,眼睛瞅着窗外,双眸很像天上的星。她穿着雪白的羽绒服,长发中分。苏林柏偷偷地透过窗看她,以为她是看不到的。车厢里静了下来。
李非凡的非凡
幸好身边站着李非凡,这家伙你说什么他都会滴水不漏地接过去。“不知道回学校,学生会那帮混蛋会怎么修理咱们了!上学期那个惨啊,军训砍被,那可真的是砍,要四边见线的,没办法,出不来那线,就用牙咬吧!”没想到非凡见了漂亮女生幽默非凡,他先扯了话头。
白衣身边的短发女孩子真就笑着抬头看了李非凡一眼。李非凡马上顺杆爬,“你们女生没问题吧,学生会那些家伙惯会看人下菜碟,你们去公关,还砍什么被呀,砍人他们都没意见!”
短发女孩皱了眉,瞪李非凡。倒是许白衣,隔了窗,笑了起来。苏林柏的眼神突然与她的就在玻璃窗上遇到了,他坚持了两秒,然后仓皇撤退。再盯过去时,许白衣闭了眼,长长的睫毛微微地动,天空微微露出天青色时,两个女孩儿要下火车了。列车停在了一个小站,苏林柏看了一眼,叫伊吉密。
李非凡办事能力也果然非凡,先留了电话,然后对两个女孩儿说:“不会不给我们机会吧?”短发说:“不会给我俩拐卖了吧?”非凡连忙赔上嬉皮笑脸:“舍不得舍不得。”林柏连忙说:“就是他想,也得问我同意不同意呀!他像坏人,我总像好人吧?”
“他是像坏人,你是像好人,你们谁坏呀?”许白衣说完吃吃地笑了。
留了地址和电话,踩着白雪回家时,林柏想起了白衣和她的风潮故事。
那一个寒假,林柏都在听风潮。
天上的雪花会跳舞
那一年春天,依然会下大雪。鹅毛般的大雪落满了校园。
李非凡领着短发女孩儿来寝室时,苏林柏真的佩服他的非凡了。短发叫简兰。自然地,林柏也认识了许白衣。知道了还暗自庆幸,幸亏没落入李非凡的魔爪。若是李非凡也喜欢上了许白衣,或许他一点儿机会也没了。
两对好朋友成了恋人的事在校园稀松平常。再加上苏林柏有心,逢非凡约会必当一千度的大灯泡,非凡也乐得给他介绍一个拴了他。
渐渐地四人集团就成了两人小集团。苏林柏是个安静的人,许白衣也是安安静静,常常两个人坐在一起,半天也并不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听风潮,那张有淡淡甜蜜的《初恋》专辑,他们不知听了多少遍。
有一天回寝室时,看到非凡在吻简兰。白衣先红了脸,跑了出去。林柏追上去,握了她的手,软软的,凉凉的,很像他们都喜欢的音乐,轻柔,含蓄。
白衣说:“林柏?”林柏“嗯”了声,瞪大眼睛问她。
白衣柔柔地笑了,把头歪在林柏的怀里。林柏很想吻她,一片雪花落到白衣的唇边,林柏手指轻轻按了白衣的唇一下,两个人都笑了。
手牵着手,把一份爱情干干净净地写在心里,这是苏林柏与许白衣想要的。可是,世上的爱情哪有这么风平浪静,无风无雨呢?
灯红酒绿里的青春
白衣突然就忙了起来。见了林柏也总是脸色苍白,很倦的样子。林柏以为她生了病。白衣总是说:“没事,只是做家教,有些分神。”
做家教真的这么累吗?只是白衣说了,林柏就信了。白衣不在时,还有风潮,清风明月,苏林柏很快成了风潮有发烧友。
李非凡一天从外面回来,一把拔下林柏耳上的耳机:“你老先生倒逍遥,还在听什么音乐,你快得道成仙了!我问你,你爱不爱白衣?”
林柏的目光倏然明灭:“怎么了?白衣怎么了?”
“她都快让有钱人给包了,你还在这装小资。”
“你说什么?”林柏一把抓住非凡的衬衫领子:“你少胡咧咧,白衣不是那号人!”
转身去找白衣。教室里没有,寝室里没有。
林柏坐在了甬路边,总能等到她的。
见到白衣,林柏真的吓了一跳。这是那个清汤挂面一样的许白衣吗?红唇,红发,紧身衣,高跟鞋。
白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努力地笑了笑:“早晚你会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过惯了宁静的日子,想换个活法。”白衣从包里掏出烟,熟练地点上。林柏一把抢过来,扔到地上踩死。
“你就那么喜欢做鬼?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都成了鬼了!”
白衣的目光冷了下来,“苏林柏,我们结束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别玩物丧志,早点儿为将来打算!”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会饿死的!”
一场宿醉,苏林柏头疼欲裂。抓了非凡问了白衣的去处。
是家规模不小的夜总会。台上,白衣随着摇滚乐妖娆绽放着。很多男人在下面尖叫。白衣的这一面是林柏从来不知道的。
或者她真的不喜欢风潮了。风潮真的太安静了。
月光·熏衣草
白衣闹得有些过火了。非凡说,白衣的导员找她谈话了。谁知她就是执迷不悟。“林柏,你去劝劝她吧!”
林柏咬了咬牙:“学校里奔钱去的女孩儿又不是一个两个,劝有什么用?”
话虽这样说,林柏还是去找了白衣。“如果你有困难,我会帮你的!”
白衣很不屑地笑了。“你可以让我买得起法国香水吗?你可以让我穿上高级时装吗?风潮能当吃还是当喝呢?林柏,活得现实点儿吧!”
林柏发现,白衣不再穿白颜色的衣服了,是的,她不配穿了。
“人各有志,你追求什么,我没权干涉,但是白衣,别放弃学业。”林柏能说的只是这些了。
还是音乐最好,它可以让心里安宁下来。流水声,陶笛声成了林柏的亲密爱人。
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泡图书馆,听风潮音乐,林柏真的快得道成仙了。恍然间,想起好久没遇到许白衣了。李非凡那只多嘴的鸭子不知怎么也三缄其口了。
装作很自然地提到。李非凡淡淡地说:“开除了,人家老婆打上门来,系里哪受得了这个……”
“什么时候?”林柏惊噩:“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老兄,咱们这除了你我,谁认识许白衣是谁啊?我不说,你哪能知道?”
林柏颓然坐在床上。这是他最怕的结果。
吃晚饭时,简兰来了,递给林柏一张碟,是风潮新出的《月光·熏衣草》。“本来非凡说不让我给你了,怕再刺激你……”
最后一个寒假了,火车依旧,心境却大变。
迷迷糊糊听到列车员报站:伊吉密。
苏林柏突然抓起包,飞奔下车。
七扭八拐,好容易找到了许白衣的家。只是那样气派的房子成了别人家。
一个老太太絮絮叨叨:“那家早搬了!那许局长贪污了四十来万哪,钱都养小蜜了。这家的闺女是真能干哪,愣是还上了公家的亏空,愣是供了弟弟妹妹上学……”
林柏的耳朵里听不见任何东西,只记得那个专辑里吉他轻轻弹起。林柏想起熏衣草英文根是拉丁文“清洁”,还有月光……
雪无声无息地落了林柏一身。白衣,她多疼多苦,却不肯让林柏的心里落下一丝丝尘渣,想到这些,林柏的心里疼得无法言说。
月光下,白雪圣洁干净,很像初见时的白衣。如果时光倒流……林柏的泪倏然落下。一切终究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