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什么少奶奶,少爷打第一天拜堂成亲之后就没承认过,谁不知道真正的新娘子是柳姑娘啊,真是个不要脸的女人,竟还明着来抢相公了。”家丁愤愤低骂道。
林玉领着个小丫鬟横冲直撞,嚣张的气焰着实让一路上看见的家丁丫鬟吃了一惊,这是当日被困在后院的林玉吗?彼时同一只丧家之犬一样,而今日这模样……啧啧……不得了,活像只铆上劲的公鸡。大家面面相觑,那柳姑娘,怕是惨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安想着,忙不迭跟随苏念恩赶去大厅。林玉可好比一阵飓风,这厢才刚踏进苏家,那厢风声已刮进了苏念恩的耳朵里。恶人自有恶人磨,苏家还容不得她林玉胡来。
苏安偷偷瞅了瞅苏念恩脸色,唉!也算是林玉自己倒霉,碰上这个时候来挑衅,可不找死吗?少爷心里正烦着呢,脸依旧苍白,可那眉头可是皱得跟老太公一样。唉唉唉……连苏安都要为这林玉叹上一叹了。上次打昏他父女俩一起逃跑,这账可还没算,今天她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咳……”苏念恩轻咳,这个林玉到底想干什么?
各自思各自的,谁也没把心思放在走路上面。两个身影急匆匆在游廊里跟柳絮撞了个满怀。
柳絮满脸尴尬,本是打算去找苏念恩的,怎的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了?也好……把话说清楚,她与苏及第根本是清白的。
“念……”话还没讲出口,苏念恩瞧也不瞧她一眼,便匆匆与她擦身,仿佛他刚才撞上的是团空气。她是空气吗?她这么快就成空气了?
还来不及错愕,苏念恩却停在了离她两步之处,转过身来看着她。那目光里掺揉了许多不明所以的东西,有探究,有温柔,有疑问……看得她心里发慌。
“念恩,我……”
苏念恩侧过脸不看柳絮,然而自己却眉头紧蹙,似乎两难,“昨晚没睡好吗?咳咳……”
柳絮的心尖顿时卸下了所有的委屈,她微微点点头,双颊含笑。
“你的眼睛里有血丝。”是为了他吗?苏念恩苦笑。
他居然一眼就望见她的眼里有血丝,这才令她真正温暖点。柳絮这么想着,心也就坦然了。大概昨夜,他是一时气极。
苏念恩转身,似乎积蓄了很大的力气才道:“回去休息一下,我……不喜欢你这样。”他究竟想让她怎么样?他自己也模糊了。他的心很乱,从昨夜开始一直乱一直乱,他理不出自己要怎么做。长久以来的沉静没有了,连理智也所剩无几,所以他不想多说话,怕自己言多必失。
等不及柳絮点头,苏念恩带着苏安便离去了。柳絮木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如此决绝,她的心又跌到了底谷。真可笑啊,原来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只是自己的自圆其说。他这么急着是要见谁?
藕色莲鞋欲跟还留,在原地踟躇片刻,才下定决心跟上去瞧瞧。
天空阴霾,层叠的浓云将阳光挡得滴水不漏,扬州城不时在雷光下一闪一闪。整个世界出奇的静,出奇的燥,出奇的闷,雷公迟迟未打下雷锤,电母独领九天风骚。
苏念恩抬脚跨进大厅,一张脸顿时涨红,“你在做什么?咳咳!”
“呃?”林玉抬起一张粉雕玉砌的脸,整个身体嵌在专为苏老爷设置的西洋木榻中,好一阵得意,“你说我在做什么,相公?”
“咳咳……苏安,把她拉起来。”
“是!”
“不劳费心了。”林玉从榻中起身,直直走到苏念恩面前,“我自己起来就是。夫是天,妻是地,地怎么能跟天抗衡呢,你说是吗,相公?”
苏念恩避到一旁,“你已经被我休了,不乖乖呆在苏州,又跑来这里做什么?”
林玉目光变得凌厉,她望住苏念恩,“你以为你休得了我吗?”
“咳……你想怎么样?”
“做苏家的大少奶奶,当家夫人!”
薄唇勾起点点笑,“就你?”
“我不行,难道那死丫头行?”
这句话毫不客气地一脚踩在了他的痛处,苏念恩抿了抿唇,“你要的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林玉嘲讽地一笑,“你不配!你只是个病鬼……”这句话说得极其小声,只有站在她近旁的苏念恩听得到。
他敛眉,对她不予理睬。
“相公说这话,为妻可不依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何况,那一夜,我这清清白白的身子可也被你占去了呀。”
“你!”袖中的拳头紧握,苏念恩的脸显得尤其红了。
大门旁边,某个人身子一颤,随即被一双大手拉到一边。
是呀是呀,她怎么忘记了,他们是有夫妻之实的,苏念恩会因为她而不负起这个责任吗?何况林玉出身富贵,单身价就比她柳絮高出许多,不……应该是天差地别。她是谁?她只是个被父亲卖身为奴的女子,她凭什么争?君子喜花不喜草,更何况,她还是棵无名的杂草。如果到头来会弄得自己遍体鳞伤,还不如,收住自己的心,收住自己的情,安分守己做人。她真是糊涂啊,这不是她一向的准则吗?凡事不去管不去求,便能自保,可为什么现在如此糊涂?
柳絮恼怒地捶着自己的头,她糊涂糊涂!只因一时温柔乡,就忘形了。
“柳絮!”双手被这一喝喝住,她不知道自己何时被抱在怀里。
温暖的大手掌轻抚被她捶乱的发丝,“不要这么折磨你自己。”
柳絮苦笑,“如果换了是你,你会爱我吗?会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我吗?”
“我……”
“我知道不会。”柳絮窝在苏及第怀里,拼命颤抖,她紧紧拢住他的身子,“我只是工具我只是工具对不对?是你们争夺的对象,你们放弃了上一个目标,现在盯上我了是不是?”
“不是……”苏及第轻吻她的耳畔,他觉得自己已经弥足深陷,他比他认为的还要喜欢她。此刻她就在他怀里,他真想就此放弃了一切,带她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柳絮轻轻哼了一声,缓缓推开苏及第,“我只想过我平平淡淡的人生,请不要……不要把我牵扯进去。我的心好痛,好痛……让我自己麻木好不好?不要来注意我,不要来关心我……我不想成为牺牲品,不想傻乎乎地赔上我的爱情。”
苏及第哽了哽喉咙,眼里的妒忌掩盖了所有的温柔,“难道你就没看到,你就没看到我的心也在为你痛?”
声音太过大,惊得屋子里的人都出来了。唉……仿佛是一大锅杂味汤,酸的苦的辣的涩的,什么滋味都有,却独独少了甜。
“咳……”苏念恩轻咳一声,直直看着柳絮。
苏及第倾身挡住他的目光,淡淡叫了声:“哥,嫂子。”
嫂子?这两个字听在在场的人的耳朵里,真可谓各有各的滋味。
苏念恩蹙眉,黑瞳里射出难见的阴鸷;林玉咬唇,那目光简直像是刀子一样要将柳絮凌迟;柳絮白了白脸,微微退了一步。
“少爷,小姐!”柳絮福身道。
苏念恩明显地怔住了,他努力撬开自己的嘴巴,硬生生一句:“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叫她去休息了吗?
这一切全看在苏及第眼里,他默默拉住柳絮的手道:“我带她来的,她始终是林家的人。”
柳絮抬头惊愕地看着苏及第,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明着跟苏念恩对抗的,现在却为了她……
“你来得正好,过来!”林玉咬着牙一把扯过柳絮,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好好看看这是什么,看过之后再做你麻雀变凤凰的白日梦吧!”
那双手颤巍巍地接过薄纸,呵……是老天跟她过不去吗?这个时候拿出卖身契来嘲笑她,提醒她她是奴才是奴才是奴才。
“要不是回去拿这份卖身契,我也不会到今天才回来。日夜赶路,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柳絮喉咙里哽得难受,当日父亲将她卖掉的场景一一在脑海里再现,她捂住口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给了她这样的难堪,但她不能在她面前掉眼泪,她的脆弱只让苏念恩一个人看见过就已够了。
“劳小姐费心了。”
“我来替她赎身。”苏及第道,又拉回柳絮的手。
林玉拿过卖身契收好,冷笑道:“及第啊,真是对不住了,这贱人的身子,我是不会放手的。她是我林玉的奴才,就一辈子是我林玉的奴才!活着是,死了做鬼也是!”
柳絮惊骇,她真是恨她入骨啊……究竟是哪项罪状使得她被这样鞭笞?好像,好像无一不是。
“够了!咳咳……”许久不出声的苏念恩吼道,“林玉,你不累吗?累了的话就去休息!”
“哦?忽忽……”林玉捂嘴轻笑,提裙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刚才来的路上我可瞧见了那大街上有家果铺,死丫头,去给我买些梅肉来。”
柳絮抬头望望天,面无表情道:“是!奴婢这就去。”既然她执意要整死她,她怎么逃也逃不了。
望着林玉远去的背影,柳絮晃了晃身子。
“絮儿……”苏念恩伸出去一半的手僵硬,他瞥见苏及第正牢牢地牵着她,是呀,他真的动心了,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可是心里明明压抑着不甘……
苏念恩吞了吞口水,“及第,好好照顾她。”说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柳絮的眼睛酸涩不已,看着他如此决绝,心好像被掏空了一样,可是空了的心,怎么会那么的痛呢?她眯起眼睛望住阴霾的天,不让眼泪有任何机会落下来。
感觉到手指上传来的力量,柳絮放下视线望住苏及第,“二少爷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手依旧被他拉着,她没有反抗,没有挣脱,这原本是应该雀跃的事,可是苏及第没有,那十指相握的那头,没有感情。他露出一丝苦笑,慢慢放开柳絮,“我陪你去。”
柳絮摇头,“只有奴婢是林家的奴才,二少爷不是。”
苏及第很想发火,那团团对林玉过分行为的愤怒,对苏念恩嫉妒的愤怒,和对柳絮漠然的愤怒集体在他的胸腔里缠绕,碰撞,仿佛随时会从他的嘴巴里冲出来。他又哽了哽喉咙,“在我面前,你不是奴才。你是柳絮!”
柳絮背过身,“奴婢先去替小姐办事了。”
“柳絮!”苏及第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真的没看到我的心痛吗?”
“就当我没看到吧!”柳絮轻轻一挣脱,兀自走出苏及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