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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花若离枝·长歌 (7)

背景不落一墨,反而更加渲染出缥缈虚空的意境。

易安刚柔并济的鲜明个性,就这样被读了出来。自始至终,她都是以一个独立又完整的自己,走过历史的风尘。

只是这服饰装扮,却是明末清初的式样,宋时的女子,穿衣打扮比这要柔美得多,也飘逸得多,换到清朝的易安,看起来总觉得多了份拘谨,一副避世不再见人的样子。

看来仪容也忽视不得,幸好她身上的清绝还在,至少,画家隔空看她,没有看错。

我亦喜欢古典的衣服,极素极雅极安静,衣服上身,顿时心都轻柔起来,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古时的女子,那份心境却是说也说不尽全,只是莫名地喜欢,那喜悦竟是从心里生起来,连眉目笑容都变得不一样,有了一种婉约,一种守候。

曾有姐妹问我,你买衣服是收藏吗?拉开柜子,还真有那么几件是从来没穿过的,找不着穿的机会和场合,可每次看到时,心里都会如蔷薇盛开,明艳中带着忧伤,说不出来的情愫,时光漫过,光阴深处惊鸿一瞥里的偶遇,几经沉淀,我一一收藏着,总有些柔软随着一针一线生出。

这份欣赏与收藏,真的早已不再是衣服的界限,跟遇见这些画和诗词一样,藏了一份心情一个故事,藏了一个,淡远的相逢。

这一次,静待春光,找个能闻见青草香,能摸到书香暖的日子,换了窄袖春衫衣服,也做一回,宋时瓷里人。

月轻痕 生已为君欢

你许我一个江湖,我许你一身白衣。

天微明,月还没隐去,淡淡地成了一个痕迹,隐约在蓝白的天空,她在浓荫深处走来,身后是简简茅舍,路的尽头有鲜花满园,她发丝飘摇,这江湖,一念而来,就再也不离。

说不清为什么那么钟情于白衣,而且在我心里,它竟然不是出自九天云霄,不需要天女来相试,它是红尘最繁华的寂寞里,一个苍凉回首的影子,写满无字的传奇。

冰凉有金石之韵,惊心有裂锦之殇。

却永远那么安静,流年带不走,佛音度不走,很多年以后,她是出土的白瓷盏。

要讲的女子不穿白衣,这只是一段突如而来的心情,有时候你明知道无关,却怎么都绕不过去,注意力分明没有放在这里,它却转来转去地总在身边,说恼人,却又像某种玄机。

现实的生活,我们几乎难遇一个方外之人来指点尘缘一二,恰是这不明就里的情绪,紧扣着命运的步履。

再细琢磨也是丈量不透的,不如就这样任凭它在,端然的厚实就这样粉墨透出了容颜。

没穿白衣的女子叫红拂,舒淇扮得她一身红,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在隋唐大演义里,她是烈如榴花的风尘女侠。

在尤求的画里,若不是她手中的拂尘,但从装扮上看,她和其他侍伎没有任何区别,飘逸的裙衫,长长的流苏结,连头形发饰都一样,她是杨司徒定制的美人图,堂堂挂满了屋,以示富贵和权势。

杨素却不是只知享乐的显富之人,他是南北朝和隋朝显赫的风云人物,上马能布阵,落笔能书文,隋朝开国皇帝就是他送上王位的。几十年政治生涯,辉煌已过,当下能握在手里的也就是这高门宅院,外面再起波澜,他也无年轻时的热血雄心了,只愿在这相对的平静里,过一过酒杯在手,丝竹悦耳,眼前环翠衣香围绕,斗智斗勇地累了,罢了手,心里的无限风情却又活起来。

所以,他由着这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在身旁说笑,甚至有恰到好处的嬉戏,三三两两说着写女孩间的小话题,他在一边看得热闹,好像看戏一般。

杨素也不是倚功自赏的莽夫,他知识渊博,善属文,工草隶,不但不俗气,还相当风雅,留有诸多诗文,一句“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把春江花月夜写得如梦似幻。

这个手握重权的老人,着实有着自己的得意,连有客来访他也不正正襟,就这么坐在床榻上应付说话。

别人觉得这是一种威望,即便心里不舒服也只能忍着,可李靖登场,这小小的动作,就能和天下相连。

堂堂卫国公李靖那时还只是个刚出道的年轻人,他有文才武略,最重要的是有大志,更重要的是他在实施,而且拜就拜高人,他直接投到了杨素门下。

群雄征战,英豪四起,太多的人来人往,杨素越来越不当回事,满屋的歌伎,他一边靠在床上看她们妩媚生姿,一边摆摆手让李靖进来。

赏了坐,眼睛扫了他一眼,见这人长得雄壮伟岸,自然有一股英豪气,也仅此而已,再无过多感觉,遂又眯起眼睛。

他自以为让那人进了门,给了他时间让他讲书生点兵,已足够是恩赐,没想到,这书生却对他也看不上了。

您是国家重臣,当带领天下有志之士投力狂澜,用这种方式会客,太不应该了。

一时间,杨素换了态度,李靖大失所望,有一个女子,却动了动手中的红线。

再看尤求这画,众多女子,只显一个红拂,她站在杨素身边,一枝独艳,旁人在做什么她理会不得,她眼里只有一个李靖,有谈吐见识,也有胆量,足以托付。她心里放出去的箭,且刚且柔,竟有一种信念,教她也那么大胆无畏地追随他的步伐。

这一幕定格在这里,原本热闹的画面,突然被深情的画意所替代,顿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有情有义,变得厚重起来,不可简慢,也无法省去,桌上的花瓶都盛了观音的雨露,花开得也有了娇羞,高大的湖石玲珑透骨,这世间的心思它也看在眼里,头上松柏苍郁,再高处是青天,斑驳里朗朗的疏密,不远处芭蕉舒叶,更衬托出闲适安逸。

有情意的初见,就算是在战火烽烟兵竭马嘶里,也会顿时安静下来,周遭什么都成了隔世,只有眼前的人才是真的。

杨素一生阅人无数,心有城府,老年更是圆滑,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中有数,他看出了李靖前途不同凡响。红拂也生就一双慧眼,而且比杨素看得更深刻,在他眼里,李靖不但可当英豪,还可当大丈夫。

她派了心腹跟着李靖,打听到他在长安的住处。

红拂心思一动,那晚长安的月色分外娇柔,她独自穿过寂静的街巷,心里有微微的慌乱,但更多的还是激动,这短短的一段路程,却是她洗尽铅华,放弃富贵生活的人生转折,从此跟他征战,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却是如此值得期待。

她用了一个华丽的转身,扣开了李靖的门。

李靖大为惊异,他算尽天下局势,胸有战谋,却怎么也算不到门外有这样的奇缘国色。

红拂摘掉帽子,长发倾泻如水,拜在李靖面前,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

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英雄也得有机会到得美人前。

他去杨府谈经国伟略,原是要救国为民,正在为寻错了门而懊恼,原来自有天命,那里连的不是事业线,倒是姻缘。

红拂原名张出尘,只这一个名字,她今晚的举动就都有了解释。

天下纷乱,四方霸主,这样的舞台从来都不是留给女子的,国势如此,对她们多是不安和伤害,尤其是身份低微没有自由的歌伎,有人在楼上把栏杆拍遍,有人且醉今朝插金戴银,有人悲悲切切满心啼怨,谁都不能像红拂这样勇敢亮烈,杨素和李靖号着国体的脉,万没有想到,这个默默无声的女子却把他俩看了个清透。

她算准李靖会留下她,她算准杨素不会追究,他们都不是一般的男人,所以才引得出这不一般的女子。

杨素放手的女子,并非她红拂一个,他年轻时的豪气都换成了现在的豪情,所以隋末的乱,无关红颜。

儿女情长,说的就是江湖儿女。

成了夫妻,就要共担天下,他们扮成了商人,离开长安。

红拂夜奔有了踏实笃定的结果。

找一个姻缘容易,媒聘轻易就能做到,找一个闯荡江湖快意人生的知己伴侣,却要三分天意,十分珍惜。

传奇小说里,杜光庭把她的影子写在一个男人的故事里,而这个男人,并不是她的丈夫。

他们一路跋涉只有甜蜜没有苦,华丽上身的美艳却也要这样从心里溢出来,这走走停停,好像不是要出仕展鸿图,倒像神仙眷侣游行在清平世间,寻明主找队伍,也轻快得如去后山打猎。

行至灵石镇,他们在一家客栈歇脚,这一段,《虬髯客传》里写得极好看,有声有色如对着民国时的画片,一帧一帧地舍不得停下来。

红拂站在案前梳头,长发几乎垂到地上,柔顺浓密又有光泽,太阳正斜斜地照进来,这闺阁深处的梳妆,立时搬到世景中,古时女子的头发是极其娇贵私密的,不梳拢好不能出门,红拂途中不拘小节,只想清清一路尘土,反正四下也没人,李靖在一边刷马。

忽然,有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骑着驴从远处过来,满腮惹眼的蜷曲胡须,而且是红色,他直接走进来把包袱扔下,拿过枕头斜躺着看红拂梳头。

这简直是太无礼了,美人梳妆是最雅致的景,但看也不是这么个看法,离得远点,装作默不在意,哪有这样直白无顾地凑近了躺着欣赏的。

李靖不悦,他当然不悦,却也没有立时发作,红拂悄悄示意他先别怒,而后快速梳好头发,问那人贵姓,那人说姓张,红拂说,我也姓张,我是妹妹,然后叫李靖过来拜见哥哥。

原本渐渐紧张的形势就被这个小女子三言两语化解得充满温情没了冲突对立,还顺带着认了兄长。

也成就了“风尘三侠”。

一句小妹,一声三哥,人物的关系定格在清晰安定的磊落里,连李靖看在眼里都毫无芥蒂,在轻柔中给了所有人一个安稳,无故聚在一起,也可以有这样的细腻。

她是染了山风的胭脂,晕开了泼辣的空襟,大唐的女子风采卓绝,个性鲜明,竟是从这里开了气象。

风尘三侠结缘天下,这场景若画出来,也一定有山风浩荡,尤求独画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而且题名《红拂图》,她是主角,慧心婉约。

评书版的《隋唐演义》最华丽,真能把人带到那急急马蹄,荡荡尘埃的战役中去,可是提到红拂,心就是柔起来,和这画也真是相合。

尤求工山水,兼长仕女,继承了仇英秀美流畅的画法,擅长场景画,画作细腻不单调,疏密有情致,尤擅白描,景物跃于纸上,便有了脱尘的味道,宛然还有一缕香,在案前缭绕到手指间,一个接引,就进了红尘。

又想起了白衣,这么曲折居然也接得上,英雄也会放牧于南阳,遇见那个倾心的人,白衣是一盏婉约的符号,男的费了耕,女的费了织,一个痴念,便是江湖。

此时江湖不用去寻找,就像白衣不用去等待,就这么安然地打一个又一个结,挂满了枝,秋风一起,也是丰收的样子。

红拂最后成了一品诰命夫人,如此荣耀,重要的不是诰命,不是一品,而是这夫人,重要的是他们没有错过一面,没有错过一生。

待月西厢

童年的时候,家里有很多小人书,几乎堆满了两个大箱子,放在床下,放学回去先搬一个小板凳坐在跟前,把纸箱子拽出来,一直看到再三被叫着吃饭。

只记得那些日子美好而又单纯,生活里这样小小的快乐就能满足,画书中多是古典名著,一套套的连环画,似乎还真没有整套的,倒也不妨碍我一遍又一遍地看,也有民间故事,凿壁借光,闻鸡起舞,头悬梁锥刺股,也都是从那上面看来的。

记忆中,那些画都是黑白的,粗放简单,重在表情,却很能调动情绪,跟着里面的人起起伏伏,经历各种感受,很有魅力。

后来开始看书,沉迷在文字里,小人书上慢慢堆了尘埃,再后来搬家,一股脑送了出去。

现在回想起来,多少有些遗憾,并不是因为它们有了价值,而是那上面凝结的儿时记忆,那些时光也会慢慢变得发黄,却是一个停顿就能想起来,没有丝毫距离。

中学时,漫画盛行,很多同学都喜欢看,我试过几次,却怎么也看不下去,我连从哪个方向看都搞不懂,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我不知道他在表达什么,更不用说故事了,我常常是找不到路就顺着自己走,同样的漫画看下来,我把里面的情节全按自己的心思重新编排了,结果倒不是我看漫画故事,而成了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到自己的园子里摘朵蔷薇。

所以现在,我从来不看漫画,只是偶尔被某张闯入视线的绘本和插画感兴趣,至少那里面的东方神韵是我熟悉并且喜欢的。而当我第一次看见明清画家的故事图册时,先是感慨万端,接着心里舒了一口气,原来它们等我在这里。

这些年与画书若即若离,相伴却不相亲,不是自己没缘分,而是,还没翻到这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