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个在这个后宫里,几乎所有的妃嫔都争相巴结的红人,那个在净水彻的长处久待,并一直地被净水彻信任有加的黄临,就在这漫天的冰雪里站住了身体。冰冷的空气,围绕着他的身体,将他身上的热度带走。从口里呵出来的热气,仿佛是一团沈雾一般,在这旭日东升的冬季里,凝结,然后,逐渐地四散开来。
黄临的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毫无血色。然后,也蓦地沉了下来。他望着着暖玉,并不作声。只是,他眸子深处的穿透,看那表情,仿佛要从暖玉的心里看出什么一样。而暖玉也是呆呆地望着她,无数的回忆的冲撞,使得她顿时忘记了自己眼下的身份——
深宫内苑,一片银妆的冰天雪地里,有那么两个路过的行人,正在相对而立。面面相觑的瞬间,有无数的念头,呼啸着从两人的心头,同时闪过,然后,被风一吹,便如空气,便如汀上水花一般地,四散而去。
回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只掉了一颗下来,便再也无法串连。暖玉怔怔地望着黄临,心里,脑子里却都是曾经和净水彻相处过的细小的片断,那样的细小的片断,就仿佛是一颗颗的碎开的玻璃,尖锐有棱角可以将一切的屏障划破,鲜血淋漓——不是不想忘记,而是不能忘记……
不知过了多久,黄临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眸光。他清了清嗓子,淡淡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抛下还在抚摸着被撞痛了鼻子的暖玉,身子一转,冷然地离去了——
将自己的心思落在别人的眼里——特别是一个并不熟悉的人的眼里,可是何等的危险的一件事?可笑他黄临在这宫里呆了二十年有余,可是,却还是没有能彻底地勘破这个道理……
可是,暖玉在方才流露出来的表情,却令黄临震惊——似曾相识的表情,似曾相识的眸子。若不是那个人的遗体还停放在暖玉宫里,若不是这个女子长着和那个一截然不同的容颜,黄临还真的会以为,这个和暖玉公主身上有着相似的气息的女子,就是那个游魂归来的女子……
可是,他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宫人,一个听从他人的命令行事的下属,主人的意志,永远不会因为他的意愿而改变,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必定不会……
由暖玉延伸的思念,渐渐地朝着记忆里的深一层的深渊滑去,而那些记忆里,才是黄临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回忆如闸门,一经打开,所有的回忆,便汹涌而出,再也没有办法抑制——那个女子的笑,那个女子的眼泪,还有那个女子的点点滴滴,都在黄临的心头,再也难以忘记。
黄临是个孤儿,自小被人卖入宫中,所幸的是,他遇到了净水彻,从此以后,就跟在净水彻的身边,再也没有离开过。
黄临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童年的遭遇,使他看淡了生死,也是他彻底地明白了,人的这一生,恍若白驹过隙,一再即逝,若不想留太多的遗憾在心底。那么,就要有属于自己的坚持。而他,则一直地坚持着,以净水彻的所有为己任——而对于暖玉,黄临却是由衷地喜欢着的。他喜欢看暖玉的笑,喜欢看暖玉的嗔。暖玉的薄怒,暖玉的俏皮,在他的心里,都是另外的一道风景。他喜欢着暖玉的一切,因为,每次看到暖玉,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早早地被饿死的妹妹——他的妹妹若是能活到那时的话,怕是和暖玉年纪也是差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