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唐伯虎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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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诗(3)(2)

其一

有花无月恨茫茫,有月无花恨转长。

花美似人临月镜,月明如水照花香。

扶筇月下寻花步,携酒花前带月尝。

如此花好如此月,莫将花月作寻常。

有花无月恨茫茫,有月无花恨转长——这两句是说:只有花没有月让人恼恨不已,只有月没有花,心中的遗憾更加强烈。

花美似人临月镜,月明如水照花香——这两句是说:花之美如美人,袅娜的身姿沐浴在月光之中;月之明如清泉流水,隐约荡漾着花的香气。

扶筇月下寻花步,携酒花前带月尝——这两句是说:拄着拐杖,在如水的月光中寻找花影。带着美酒,在花前月下畅饮。筇(qiónɡ):手杖。

如此花好如此月,莫将花月作寻常——这两句是说:难得如此的明月如此的花,千万千万要珍惜!

其五

花开烂漫月光华,月思花情共一家。

月为照花来院落,花因随月上窗纱。

十分皓色花输月,一径幽香月让花。

花月世间成二美,傍花赏月酒须赊。

花开烂漫月光华,月思花情共一家——这两句是说:花朵鲜艳美丽,月华似洗。月与花的情思充盈在夜晚的空气中。烂漫:颜色鲜明而美丽。

月为照花来院落,花因随月上窗纱——这两句是说:月为照花,将光辉洒落小院。花为追月,将窈窕的身姿投向窗纱。

十分皓色花输月,一径幽香月让花——这两句是说:花月相比,春花没有月亮那样皎洁的清辉,月亮没有春花那清幽的香气。皓色:银白之色。

花月世间成二美,傍花赏月酒须赊——这两句是说:月华与春花是人世间难得的两种美丽颜色。依靠在花丛中欣赏明月,此时此刻要尽情畅饮,赊钱买酒又有何妨。赊:欠。

这两首诗咏花和月,表达了诗人对美好事物的怜惜。“十分皓色花输月,一径幽香月让花”,传达出诗人敏锐的艺术嗅觉,堪称警句。

阊门即事

阊(chānɡ)门:城门名。苏州八大城门之一,乃苏州古城之西门。明清时期这一带曾经是全中国最繁盛的商业街区。即事:就眼前的事抒发感想。

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

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

五更市买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

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

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这两句是说: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是江苏吴县,那里有闻名的阊门独具雄姿。吴中:今江苏吴县。擅雄:独具雄姿。

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翠袖:歌女。这两句是说:在阊门一带的楼阁上下有不计其数的美艳歌女,水的两岸有极贵重繁华的商业建筑和商铺。

五更市买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这两句是说:市场彻夜经营,可以听到来自各处的方言。五更:旧时把从黄昏到拂晓的一夜间分为五更。市买:买卖。四远:四方边远的地方。

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这两句是说:如果让画师把这里的情景绘成一幅画,画师大概也会说很难画得好。

此诗记载了当年苏州阊门繁华热闹的景象。袁宏道评:“实录”。首联起句蕴涵万千气魄,点出阊门独一无二的地位。颔联和颈联:“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买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两联不但对仗工稳而且颇具气势,具有极强的概括力,充分体现出当日阊门的商业面貌。尾联以画师之愁写出阊门非同一般的活力。纵然阊门的景象难以用画很好地表现出来,唐伯虎此诗却已经写尽了阊般城门的热闹场景。这是一首注重从大处把握,酣畅淋漓的诗歌作品。

检斋

这首作品是诗人年轻时期所创作,与唐伯虎后期诗歌内容及审美追求大不相同。检斋:清代葛金《爱日吟庐书画录》此诗下记载:“武塘於君别号检斋,葛宗华索诗赠之,因为赋此。”

检束斯身益最深,检身还要检诸心。

鞠躬暗室如神在,恭己虚斋俨帝临。

视听动言皆有法,杯盘几席尽书箴。

遥知危坐焚香处,默把精微义理寻。

检束斯身益最深,检身还要检诸心——这两句是说:收敛自己的身心对自己有莫大的好处,不但要约束自己的行为,还要约束自己的心灵。检束:收敛。

鞠躬暗室如神在,恭己虚斋俨帝临——这两句是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也不能做亏心事,恭恭敬敬,就好像有神灵看着一样。鞠躬:小心谨慎。暗室: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俨:仿佛。

视听动言皆有法,杯盘几席尽书箴——这两句是说:看、听、动、说,都有一定的规矩遵循,在杯子、盘子、茶几、床席上到处都贴着警戒自己的语言。箴(zhēn):劝戒性的语言。

遥知危坐焚香处,默把精微义理寻——这两句是说:远远地就知道你在书斋中焚着篆香,端正地坐着,认真地寻思学问中精妙的道理。义理:称宋以来之理学为义理之学。

这几乎不像是出自唐伯虎手笔的一首作品。袁宏道评:“极似朱文公作。”朱文公即朱熹。朱熹字元晦,号晦庵,谥文公。南宋人,他所倡导的理学在明清两代被提到儒学正宗地位。此作品面目肃穆,语言恭谨,讲究作诗法度。应该是诗人在年轻时期创作的一首作品。

漫兴(十首选三)

这组诗歌大多作于正德十四年己卯(1519)。其时诗人已届知天命之年。亲友相继离世和当年的科考之案如同一场梦魇,时时纠缠着诗人痛苦的心。这组诗歌就是对这些事情影响于诗人人生的真实写照。这些诗大多情感低落,充满着对落拓人生的失意和伤痛。

其一

十载铅华梦一场,都将心事付沧浪。

内园歌舞黄金尽,南国飘零白发长。

髀里肉生悲老大,斗间星暗误文章。

不才剩得腰堪把,病对绯桃检药方。

十载铅华梦一场,都将心事付沧浪——这两句是说:十年时间梦一般恍惚而过,将满腹心事付与隐逸情致。铅华:妇女化妆用的铅粉。这里借指青春岁月。沧浪:这里指隐居之处。

内园歌舞黄金尽,南国飘零白发长——这两句是说:在行乐之地散尽金钱,尽情歌舞寻乐;于江南之地飘零游荡,此时白发已长。内园:即“内苑”,指皇帝的园林。这里泛指行乐之地。南国:泛指我国南方。

髀里肉生悲老大,斗间星暗误文章——这两句是说:时光忽逝年龄老大,无所建树。文笔迟钝,没有写出什么好文章。髀(bì)里肉生:髀:大腿。因为长久不骑马,大腿上的肉又长起来了。形容长久过着安逸舒适的生活,无所作为。这里指岁月流逝而无所作为。典出《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晋·司马彪《九州春秋》:“备住荆州数年,尝于(刘)表坐起至厕,见髀里肉生,慨然流涕。还坐,表怪问备,备曰:‘吾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斗间星暗:北斗七星间的文昌星暗淡无光。

不才剩得腰堪把,病对绯桃检药方——这两句是说:没有什么才能,到现在只剩下瘦骨嶙峋的身体,腰细到两把可以围住。疾病缠身,哪里有什么心情赏花,只是在灼灼盛开的桃花下仔细地查看药方罢了。不才:没有才能。绯桃:桃花。

其五

驱驰南北罨头尘,褴褛衣衫折角巾。

万点落花俱是恨,满杯明月即忘贫。

香灯不起维摩疾,樱笋难酬谷雨春。

镜里自看成一笑,戏儿棚上下场人。

驱驰南北罨头尘,褴褛衣衫折角巾——这两句是说:一生奔波,灰尘满面,头巾不整,衣衫破烂。驱驰:策马快跑。指四处奔走。罨(yǎn):掩盖,覆盖。褴褛:衣服破烂。折角巾:即林宗巾。指文士之冠。东汉郭太,字林宗。名重一时。一日道遇雨,头巾沾湿,一角折叠。时人效之,故意折巾一角,称“林宗巾”。见《后汉书·郭太传》。宋张耒《赠赵景平》诗之一:“定知鲁国衣冠异,尽戴林宗折角巾。”这两句写诗人为生活而奔忙的窘迫状态。

万点落花俱是恨,满杯明月即忘贫——这两句是说:落花万点,春愁满腹。明月入怀,让人忘记生活的烦恼。

香灯不起维摩疾,樱笋难酬谷雨春——这两句是说:即使点燃长明灯也不能让我的病情好转。樱桃和春笋难以酬答谷雨时节的春气。香灯:即长明灯。通常用琉璃缸盛香油燃点,设于佛像前或死者灵前。维摩疾:指佛教徒生病。典出《维摩诘经》卷一,说的是印度毗舍离城的长者维摩诘为佛的在家弟子,虽在世间,却精通大乘佛法,他曾称病,以此为方便,在文殊菩萨等人前往探病时,为人揭示大乘佛法深意。樱笋:樱桃、春笋。酬:报答。谷雨: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

镜里自看成一笑,戏儿棚上下场人——这两句是说:照着镜子看见自己的样子,不觉一笑。现在的自己,不再被别人当成傀儡,已经是走下人生舞台的人了。

其七

落魄迂疏自可怜,棋为日月酒为年。

苏秦扪颊犹存舌,赵壹探囊已没钱。

满腹有文难骂鬼,措身无地反忧天。

多愁多感多伤寿,且酌深杯看月圆。

落魄迂疏自可怜,棋为日月酒为年——这两句是说:潦倒失意疏于事理,自叹可怜。整日沉湎于下棋饮酒之中,聊度岁月。落魄:潦倒失意。迂疏:迂远疏阔。指迂曲不切实际。

苏秦扪颊犹存舌,赵壹探囊已没钱——这两句是说:我就像历史上的张仪一样遭人误解,幸而还保有安身立命的能耐,可惜空有诗文才华生活却贫困潦倒。苏秦扪颊:此为诗人误笔,应是记张仪事。典出《史记·张仪列传》:“张仪已学而游说诸侯。尝从楚相饮,已而楚相亡璧,门下意张仪,曰:‘仪贫无行,必此盗相君之璧。’共执张仪,掠笞数百,不服,释之。其妻曰:‘嘻,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不?’其妻笑曰:‘舌在也。’仪曰:‘足矣!’”赵壹探囊:这里诗人自叹自己虽有满腹才华却潦倒穷困。赵壹,字元叔,东汉末文学家。《刺世嫉邪赋》篇末有“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的感叹。

满腹有文难骂鬼,措身无地反忧天——这两句是说:文章满腹却无法埋怨鬼神。自己无处安身反而为苍天担忧。骂鬼:此指怨天尤人。典出汉代王延寿《梦赋》:“臣弱冠尝夜寝,见鬼物与臣战,遂得东方朔与臣作骂鬼之书,臣遂作赋一篇。”措身:安身,置身。忧天:比喻不必要的担忧。《列子·天瑞》:“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

多愁多感多伤寿,且酌深杯看月圆——这两句是说:多愁善感容易减少人的寿命,暂且痛饮美酒赏明月,聊以行乐。

《漫兴》十首是诗人晚年生活的真实写照:厌弃争夺,恨无知音,寄情花月,孤苦无依,贫病交集,落拓无奈。无一字不动情,无一句不悲伤。清代夏孙桐说:“此十首当是用意之作,佳处在香山、东坡之间。”给予这十首作品以高度的评价。

上宁王

此诗应作于明正德七年(1512),唐伯虎时年43岁。宁王:指朱宸濠,弘治十年(1497)袭封宁王。这是一首想要推脱朱宸濠延聘的诗歌。但唐伯虎终究没有推脱掉,作者于正德九年(1514)应宁王之聘前往南昌。

信口吟成四韵诗,自家计较说和谁?

白头也好簪花朵,明月难将照酒卮。

得一日闲无量福,作千年调笑人痴。

是非满目纷纷事,问我如何总不知。

信口吟成四韵诗,自家计较说和谁——这两句是说:我信口吟出了一首诗歌,只是写自己心中想,能对谁说呢。

白头也好簪花朵,明月难将照酒卮——这两句是说:头发虽然已经白了,也还可以戴上鲜花,可惜难以在饮酒的时候让明月相陪。簪:插,戴。

得一日闲无量福,作千年调笑人痴——这两句是说:得到一天的空闲就已经是极大的福分了,可笑那些为长远打算的人实在是痴迷呀。千年调:长远之计。王梵志诗:“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打铁作门槛,鬼见拍手笑。”

是非满目纷纷事,问我如何总不知——这两句是说:世上的事情是是非非,颇为繁杂,如果你来询问我,我总是弄不明白的。

明正德七年,宁王朱宸濠聘请文徵明、谢时臣、章文及唐伯虎等前往江西南昌宁王府作画。实则是想借这些名士的名声,培植个人的势力,为篡夺皇位结党营私做准备。文徵明当时推病不往。唐伯虎此时也婉言谢绝。这首作品应是作于此时。诗人表明他乐于过安宁闲适的生活:“得一日闲无量福,作千年调笑人痴。”不愿为世俗所累。

但明正德九年,唐寅45岁时,江西南昌宁王朱宸濠派使者携带礼物聘请唐寅与文徵明。唐寅此时又想就此机会到江西游览名胜,于是答应前往。宁王盛情接待了他,让他作王府的幕宾,为宁王歌功颂德。唐伯虎在南昌游览期间,听到街谈巷议,宁王在招兵买马,网罗党羽,图谋作乱,于是装疯卖傻,方才逃过一劫。

题沈石田先生后集

沈石田:即沈周(1427—1509),字启南,号石田,晚号白石翁,江苏长洲(今苏州吴县)人。吴门四家之首。性情敦厚、博学多才,长于文学,亦工诗画,善画山水、花卉、鸟兽、虫鱼,皆极神妙。后集:补充前集的作品集。

先生守砚石为田,水似秋鸿振满天。

千首新诗惊醉饮,一箪脱粟共枯禅。

移山入眼成青色,和雪劳心显白颠。

自是随行常捧席,故将名姓附馀编。

先生守砚石为田,水似秋鸿振满天——这两句是说:先生您以书画为生计,墨宝如同秋天的鸿雁一样布满天下。石为田:以砚石为田。是说旧时读书人依文墨为生计,因将砚台比作田地。宋朝戴复古有:“以文为业砚为田。”宋朝苏轼《次韵孔毅父久旱》:“我生无田食破砚,尔来砚枯磨不出。”

千首新诗惊醉饮,一箪脱粟共枯禅——这两句是说:写下的千首新诗颇有李白酒醉后的生气。画出的一篮糙米也有枯坐参禅的韵味。箪(dān):盛东西的小筐。脱粟:糙米,只去皮壳,不加精制的米。枯禅:枯坐参禅。

移山入眼成青色,和雪劳心显白颠——这两句是说:画面上有苍翠的青山。由于经常作画心力交瘁,头发开始花白。白颠:白头。

自是随行常捧席,故将名姓附馀编——这两句是说:因为我经常侍奉先生左右,因此我写下这首题诗,把我的姓名忝列于书后。捧席:捧着席子,指侍奉人。

作品对沈石田的才华给予了高度评价。首联“先生守砚石为田,水似秋鸿振满天”两句,精练而扼要地介绍了沈石田的喜好和创作情况。颔联“千首新诗惊醉饮,一箪脱粟共枯禅”两句对沈石田的作品给予了高度的艺术评价,说他不仅诗歌飘逸而且绘画意味隽永。颈联“移山入眼成青色,和雪劳心显白颠”两句,写出了沈石田对艺术的全心付出。“自是随行常捧席,故将名姓附馀编”两句则说明自己写这首诗的缘起。作品语言简练,转承有度,显示出诗人高超的驾驭能力。

花酒

诗人一生流连于花酒之中,写有《花月吟效连珠体》(十一首),每首作品都流露出诗人对花、月、酒的狂热迷恋和喜爱。这首诗歌也是体现这类情感的佳作。

戒尔无贪酒与花,才贪花酒便忘家。

多因酒浸花心动,大抵花迷酒性斜。

酒后看花情不见,花前酌酒兴无涯。

酒阑花谢黄金尽,花不留人酒不赊。

戒尔无贪酒与花,才贪花酒便忘家——这两句是说:告诫你千万莫要贪恋花和酒,一旦贪恋便会忘记自己的家。

多因酒浸花心动,大抵花迷酒性斜——这两句是说:人们大多都会因为醉酒而兴起赏花之心。很多人因为迷恋花的娇艳而忘怀贪杯。

酒后看花情不见,花前酌酒兴无涯——这两句是说:酒醉之后再去看花的话就没有了情致。面对鲜花饮酒作乐,真是快乐无边。

酒阑花谢黄金尽,花不留人酒不赊——这两句是说:一旦美酒喝光,鲜花凋零,钱囊用尽,到那时如何能够再对残花畅饮!酒阑:酒筵将尽。谢:凋谢。

诗歌情致婉转。首联似老学究般板着面孔,告诫人们千万不要贪恋花酒。颔联指出花与酒的关系,有酒则想花,有花即贪酒。颈联情感为之一转,称颂花酒同在时带给人的愉悦享受。尾联点出无花无酒则不成趣,人生得意须尽欢。诗歌本欲褒扬花酒,开篇却先否定劝诫,欲扬先抑的方法使得短短一首诗歌情致尽出。

早起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