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走不完的日月 过不完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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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叶对根的深情

罗永常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以“黄河歌舞三部曲”而著称于世的赵越,却是湖湘文化浸泡大的。他的根不在黄土高原,却在千山万水之外的桃源。

他是从沅水走向黄河的。

赵越3岁那年,因战乱之故,跟随母亲从南京回到故里湖南常德桃源县杉木塘。这里前面是江,后面是山,他和伢儿伴一起上山采蘑菇的情景至今不忘:

上山喽,上山喽!

踏着湿润的小草,

唱起春天的歌曲,

采蘑菇,采蘑菇,

采回满篓的香甜和欢喜。

赵家门前那条汩汩的沅江,是一条被中华文化濡染过的河流,也是一部记载着中国远古文明的典籍。年幼的赵越就是在古老的传说和沅江号子的伴随下,天天吸吮着她的液汁,天天阅读这部“典籍”。特别是十几条油光闪亮的汉子,背起粗粗的缆绳,箭弓般地弯着身子,艰难拉纤的情景,深深地烙在他的记忆深处,乃至几十年后,他写出了雄伟高昂的诗作《沅江放排》:

一声歌儿喊出口,

两边高山都变矮,

三碗烧酒喝进肚,

漫天风雨身后甩;

豪情恰似沅江水,

浩浩荡荡向天外!

……

青龙潭头浪喝彩,

桃园洞口桃花开,

哈哈,一曲歌儿声未落,

八百里洞庭茫茫白……

正是源远流长、丰富而厚重的湘楚文化,从幼就给予他传统文化的浸染和熏陶。赵越4岁入学,9岁就写诗习文,从他已出版的诗词集《故乡雨》《欢乐篝火》中,我们就能寻找到他的故土情怀和童年记忆。在日寇进犯,战火四起的****年月,赵越像当年的许许多多学子一样,没有一张安定的书桌,只能远离家乡,四处漂泊。抗战胜利后,他又随学校迁回南京,之后又到济南、返长沙、赴北京,22岁前,他生活居住过的城、镇、乡、村就有数十处之多,直到1958年,他的工作调动到山西,从此黄河和黄土地成为他的第二故乡,他也将自己的生命和才华赋予了这方厚土。然而,故乡的一切都珍藏在他心灵深处,回忆和思念,感慨和感动不时流泻于笔端——

故乡雨,雨纷纷,

轻轻为我洗风尘。

多么亲切,多么温存,

好像一片慈母情。

我的眼啊,像田野一样湿润,

我的心啊,像绿叶一样清新。

我真想光着双脚

走进故乡的雨中,

去寻找,去寻找

我儿时的天真和梦境……

这种游子情结一直伴随着他,也成为他创作的源头。他先后创作了《故乡雨》《忆江南》《采蘑菇》《春雨滴滴》《沅江放排》等,曾打动过千千万万湘楚游子的心。

20余年来,赵越辛勤耕耘,在编剧和歌词创作上硕果累累。他参与主创的“黄河歌舞三部曲”在全国乃至东南亚演出后引起强烈反响。其中《黄河水长流》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同时又获文化部舞台艺术最高奖——“文华奖”;他主创的5部电视音乐艺术片《山区日记》《太阳之子》《黄河一方土》《歌从黄河来》《路的记忆》连续五届获全国音乐电视最高奖——“星光奖”;他为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创作的音乐舞蹈《我的梦》,先后在中国、美国、法国、澳大利亚、日本等20多个国家和地区演出后,获得巨大成功。

然而,越是功成名就他越是怀念家乡,眷念故土。随着年岁的增长,特别是当他的姐姐——著名作家司马言前年留下一个大大遗憾撒手西去后,他对故土的思念之情愈来愈浓。赵越老师曾在给笔者的信中这样说过:“尽管我到了山西的几十年,以歌唱黄河、黄土地为主,但依然钟情养育过我的故乡。”的确如此,他总是常常回忆起儿时那断断续续而亲切和清晰的场景——那昔日乡间的鸟语,家门前葱葱郁郁的橘树林,浩浩荡荡的沅江上的竹排和那古老的乌篷船……还有那甘美的野菌、蒿子粑粑、清香爽口的擂茶……这一幕幕图像就恍如电影镜头一幕幕从他眼前飘过苍凉而绵长的心绪仿佛深秋的风掠过胸臆。而他创作的丰富性,也正是因为这永远排遣不了的乡愁。他曾在《忆江南》中尽情地倾诉道:

望不尽的绿水悠悠,

我想念你,江南!

想念你春雨潇潇,

染绿了我的梦幻。

啊,江南,江南,

我的故乡,我的摇篮!

昨夜梦中,像一叶白帆又飘进你的港湾。

……

有幸的是,在赵越离开湖南30年后,也就是1981年的秋天,全国歌词作家座谈会在湖南株洲召开,他作为山西唯一的词作家出席了这次座谈会。那天,当他与乔羽、晓光、放平、******等歌词作家同车抵达株洲时,正是秋雨绵绵。赵越在宾馆稍事休息后,便迫不及待地溶进细雨中。他漫步在滨江大道上,面对湘江,不禁想起儿时打过浮泅的沅江,那种湿润甜美的感觉使他心醉。不几天,他应湖南音协的邀请,写下了歌词《故乡雨》,他仍觉意犹未尽,又写下了发表在《十月》的长诗《故乡雨》,尽情地倾诉游子对故土的衷情。

这种游子情结进入作品,便是他真情的流露,也是最能打动人的地方。在组织1995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时,一位著名导演向赵越约稿,请他为春节文艺晚会写一首歌词。于是,他把在心里憋了很久的游子情结,尽情地挥洒,一气呵成了那首名扬海内外的《回家》:

多重多重的心事,

今天全都放下;

多远多远的路程,

今天都赶着回家。

多深多深的疲惫,

回家就全都溶化,

最美最美的心情,

要在今天挥洒。

哦,回家,回家,回家,

回家的感觉,温馨着海角天涯……

在1995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由蔡国庆唱这首歌时反响很大。次日,浙江、南京等4个省市电视联欢晚会上,解晓东又演唱了这首歌,把全国唱得沸沸扬扬。不久,蔡国庆在出访欧洲时,为3000华人演唱《回家》反响强烈。《北京青年报》报道说:“当场不知道有多少华人为《回家》一歌感动得热泪纵横。”这感动,这共鸣,是因为赵越自己是路人,是游子。这是心灵对心灵的细语,是路人对路人的体贴,是游子对游子的倾诉,所以他们的心是相通的,情是相融的。

去年金秋时节,赵越真的回到了他阔别半个多世纪的家乡。尽管他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但只要细一听,便不难发现他仍保留着桃源地方话温软的尾音。这是家乡人相见的密码。这种密码,一下拉近了我们彼此间的距离。

他的妻子刘亚瑜老师和他们的女儿千岱也一起回来了,这也是她们头一次回故乡。特别是千岱过去对故乡的理解全来源于《汉语词典》的注释,而这次却是在故乡实实在在地体验到故乡的底蕴,处处都觉得亲切、新奇,怎么看也看不够,她把在故乡见到的一切全部拍摄下来,再带回去细细品味。

一别50年!他们先在堂侄女家稍事休息后,全家便去后山祭祖。杂草中隆起的小土堆,便是他母亲的坟。赵越跪在母亲的坟前,不禁大放悲声……

记得那天,赵越是按他儿时记忆中的路线,搭乘乌篷老船逆沅水而上,来到桃源,安排在延溪宾馆就餐。我向服务员打听有没有野菌这道菜,服务员点头说有,我非常高兴,我吩咐他们:把分量弄得足一些,味道弄得纯一些,要做出原汁原味的野菌来,因赵越老师在回故乡前曾打电话问我,这时候桃源有没有野菌?一连几天,我叫妻子去菜市寻找,均未买到。据说,今年的松山菌、雁鹅菌极少,即使有一点,小商小贩直接送宾馆、饭庄去了。那晚上,我为赵越老师盛了两小碗野菌汤,他尽情地品味着,或许此时他一边品味着野菌,一边回味着他的那首《采蘑菇》,那是何等的香甜啊!

归来吧,归来吧!

趁着春光正好,

欢聚在故乡的怀里;

上山去,上山去,

采回童年的欢笑和甜蜜……

我见他那样忘情,便问:“赵老师,您是否找到了您童年的感觉?”他叠声道:找到了“找到了,而且还亲口尝到了!”最后还加上一句:“故乡的野菌好甜好醇啊!”

次日,我们陪老越老师全家去桃花源参观。当跨进桃花源,但见万杆修竹荫盖如伞,绿柳青松遮天蔽日,阵阵绿浪迎面扑来。他置身在这“世外桃源”之中,尽享南园故土的水乡佳景。我们在水府远眺,寻找三日同辉的美景;在碑林流连,欣赏名家的墨宝;到桃川阁上香,祝福游子一路顺风,祝福家乡更美好;还到菊园欣赏菊花的芳香,我们在陶渊明的采菊石雕像前合影留念,继而拾级而上,缘山行,不多时就到了方竹亭。这里四周长满了方竹。这竹子看起来只有拇指般大小,但根根有棱有角。赵越老师边听我介绍,边摩挲竹竿,吃惊地说:“这竹子真是方的啵。”说罢,陷入了沉思。

睹物思人。不由联想到他发表在《诗刊》上的那首《诗的沉思》:“笔管如果有媚骨,就绝对支撑不起,诗的高昂的头颅!”他在方竹面前是无愧的,我想。

我们坐在桃林的长条石凳上畅谈了很久。他无不动情地说:“我年岁大了,想为家乡的文化建设尽些微薄之力。”他想为桃花源写几首歌词,想策划一台桃花源文艺晚会,还想把他主创的“黄河歌舞三部曲”带到桃源来,让故乡的父老乡亲也领略一下黄河文化的雄伟与豪放……

两个月后,我们收到了赵越老师为故乡写的两首歌词,一首是《桃花源》,一首是《相约三月桃花节》。捧读大作,情感激越,满纸流淌着游子对故乡的依依眷念之情——

读了你千年,想了你千年,

桃花源,你不再遥远就在我眼前……

这是游子向故乡捧出的真情,这就是叶对根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