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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苦夏(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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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毡房那边终于传来动静。

一般而言都是这样的:毡房不能和大队部的大屋对得太直,只能处在最偏僻的旮旯墙角里,一是为了减少吵闹,二是因为那成垛的羊毛堆积在一起,膻臊味太大。那么多的羊毛都是直接从活羊身上剪下来的,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送进毡房里。一焐一热,还能有什么好味道呢?即便是成年累月跟羊屁股打交道的牧人,路过毡房门口,也会忍不住鼻于发痒,嗑出一两个大喷嚏来。因此,毡房的这种格局是早就形成了的,不可更改,也没必要更改。

毡匠很是一阵忙乎,先是洒水扫地,而后是摆设擀毡要用的物件。毡房里落满了灰尘,扫帚一到,灰尘未必跑掉,主要是灰尘太厚了,脚踩上去时软绵绵的,还以为是走在羊毛上,有一种下陷的感觉。看得出来毡房许久没人动过,堆了半屋子的羊毛是陈年的,显眼得发黄,恐怕还遭过雨水,可惜了的。先前的那个毡匠不知是怎么样的个人,至少算不得勤快。毡匠满头大汗进进出出,腔里打着空旷的隔。捆竹篦子、支弹床、蓄池水,又重新绷了一遍牛筋大弓,几老碗黄米干饭消化殆尽,毡匠将擀毡的准备工作完成了,期间还毫不费事地打死了几十只老鼠。毡匠有些累,就坐在门槛上歇息,摸摸索索地点了一枝烟抽。那烟有一股生辣的味儿,还凶猛地往头发里钻,毡匠的头上就烟雾缭绕的。

面前躺着几十只死老鼠,毡匠看得心惊肉跳,也有些恶心。这哪是老鼠,都赶上猫了,有的甚至比猫还要大,个个肥得流油,肉滚滚的路都走不动的样子。到底是牧区,连老鼠都不一般,和农村里的没法比,农村里的老鼠都是很精瘦的那种,胆子却不小,惹急了敢往你的裤裆里钻。羊毛生蛆,老鼠吃蛆,哪有不肥的道理?该养上只猫的。有只猫养着,这毡房里的相生相克就齐全了。连只猫都不养,可见这家人有多么懒。

懒到家了。

毡匠蹲在门槛上,倒像是只猫。

夜色笼罩了年代久远的院落,李六十才让一支手电筒陪伴着,轻车熟路地进了毡房。他显然又喝了酒,走路晃晃的,舌头也有些大。毡房沉寂得太久,又一下子变得鲜活了,李六十用手电大概地照了照,算是检查通过,他很满意毡匠的利索劲儿,嘴上当然是不能说的。面对恢复了往日格局的毡房,李六十一时不大适应,脑子里却呈现出曾经的场面,深吸一口气,吞进去大垛羊毛释放出的膻臊。

李六十说,等个啥?开弓吧。

不急。毡匠隔着一张又厚又重的榆木弹床,声音很稳地说。

啥叫个不急。李六十显然是不大高兴了,一束黄恹恹的手电光循着声音直直地射过去,像把生了锈的剑逼住毡匠。

毡匠笑着说,你不要照,照个啥呢?我又不是黄花闺女。我早知道你怀窝里捂着个烧酒瓶子。

李六十粗胳膊大手一挥:寡的你,一天擀出一条四六毡,管吃管喝。

毡匠说,工钱呢?

李六十说,另算。

说罢按动手电筒上的开关,毡房转瞬即黑。李六十闪身出屋,不再回头。

擀毡的头一道工序是弹羊毛。那弓子是用最好的木头做成的,足有丈长,看上去又笨又重。弓子让房梁上一根垂落的粗绳吊着,恰到好处地悬在毡匠的胸前。牛筋的绷子,撑得笔直,琥珀样的黄亮透明,用指头拨一拨绷子,立即发出一声轰鸣,像底气十足的男中音。

弓声夜半响来。

嘭空——

并不戛然而止,起头脆,落尾长,尤其是那个“空”字渐弱得极为悠缓,仿佛是粘在弓上不忍离去。什么叫余音袅袅?这就是了。弓声相伴大漠深处的星月和静谧,悠悠而游游,似一只叫不出什么名堂的鸟儿,一匝一匝在屋顶上缠绕,有一种古典的东西在里面。据说这夜半的弓声对治疗失眠症有奇效,听得久了会上瘾,不听还就睡不着。

其时,李六十躺在炕上,盖一块粗线织成的羊毛毯子,朦朦胧胧地正要入睡,被“嘭空”声搅醒。他以为毡匠是不会在半夜里开弓的,没想到这个匠毡竟然真的就这样开了弓,像是有点恶作剧的意思。李六十听着,突然来了兴致,久违了,这弓声,听起来是那样的亲切。有那么一阵子,李六十感动异常。

不错。李六十说。

坐在炕上的婆姨也听见了弓声,却没有什么反应。李六十说了声不错,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就问:啥不错?

李六十说,弓声不错。

婆姨就笑一笑,也侧耳聆听。弓声确实有一种独特的节奏和韵律。婆姨便也说,好。

李六十就昂扬了起来,先是情绪,紧跟着的是身体。他觉得自己很膨胀,就眼盯着婆姨,说了声:脱吧。

婆姨知道李六十要干啥,却不大有那样的情绪,有些磨磨蹭蹭,不情愿配合的样子。因为屋外的弓声,李六十的心情格外地好,容忍了婆姨的不恭。可事情还是要办的,就往那边靠过去,嬉皮笑脸地扯光婆姨身上的一层薄衣,粗手搭住一团热肉反复揉搓,向深处游移时,婆姨略作拒绝。婆姨不敢使自己拒绝的力度太大,怕惹恼了李六十。婆姨半推半就的样子,反而极大地调动了李六十的兴趣,骑马一样跨将上去。伴着弓声的节奏和韵律,李六十就豪气冲天地颠簸着,感觉和以往有所不同,是别样的受活。到了这个份上,婆姨还不能进入佳境,不无担心地说,他是谁?

李六十说,谁?

婆姨说,外面的那个人。

李六十说,就是个毡匠嘛。

婆姨说,能吃。

李六十说,你不要再说话了。

婆姨就不再说话。终于完事了,满头大汗的李六十从婆姨身上滚落下来,仰躺着喘气。临入睡前,李六十又说了一遍:我还是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