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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青草如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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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生的住所处在镇政府机关大院东南角一条很深的巷子里,巷子里有不少沙枣树,每到五月,花香四溢。住在这里不仅上下班方便,而且不显山不露水,有很好的隐蔽性。有一次我对蒙生说,你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他说为什么?我说,看你选择居住的地方就明白了。也算是心照不宣吧,蒙生不置可否地笑一笑,说,找我的人太多。我是在蒙生那装饰得豪华气派的客厅里见到蒙土的,而且应该是第四次了。前几次是在他上中学的时候,给我的印象是和他哥哥蒙生长得很相像,只是不怎么爱说活,眼神却飘忽不定。这次可是大大的不同,蒙土突然变得健谈起来,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那天,蒙生请客,在座的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围坐在一张硕大的圆桌旁,一个个狗熊那样膀大腰圆,给人以很强烈的压迫感。烟酒的档次不低,大中华和五粮液。一只西部大漠小镇很难见到的清蒸王八雄踞餐桌之上(让镇政府宾馆专门订做的),人的眼睛大,王八的眼睛小,大眼瞪小眼,乍一看以为王八还活着,正瞪着小眼睛生气呢,令客人兴致倍增,气氛是异常的活跃。气氛之所以活跃,有一半来自蒙土的一顿海吹,他和几个同学结伴去了南边,一会儿在广州,一会儿在深圳,行踪游移不定。

在座的人物其实早就通过公款旅游或曰考察学习的方式去过这些地方,有的还不止一次,甚至有的还因为****被罚过款。因此,他们对蒙土的轻狂半是怂恿半是嘲弄,不过有一点十分肯定,这小子有胆量,敢闯。

蒙生是何等聪明的人?等到气氛被营造得差不多时,就将蒙土支使到别的屋里去了,由我陪着吃喝,继续说话。这是蒙生交给我的任务,我又不好拒绝。蒙土的话多得像陈年老屋上的土,直往下掉渣。蒙土一边不停地说话,一边还贪婪地吸着香烟,透过不断升腾的袅袅烟雾,我看到的是一双眼睛里燃烧着陌生的虚妄的火焰。其间我出去了一趟,对蒙生说我实在是顶不住了,你的宝贝弟弟简直就是一架轰炸机,将我整得焦头烂额。蒙生一副无助的样子,说求你了,帮我一把,我这个弟弟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了。这不,把他嫂子都给轰跑了。过后我得问问蒙土,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只好一遍遍劝酒,蒙土才逐渐地进入到一种朦胧的状态当中去,临睡前醉醺醺地总结说,若不是向我哥借一笔钱去做生意,我才不回来呢。

后来的情形是,兄弟俩的确有过一次慎重的交谈。蒙生问弟弟借钱究竟做什么生意?蒙土说是服装生意,就是从南边往北边倒腾的那种,中间的差价很悬殊,有相当不错的赚头。蒙土还说,他已经摸清了两边的行情,也有朋友愿意帮忙。在借钱的问题上,兄弟俩却产生了矛盾,蒙土的胃口太大,蒙生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只能象征性地给垫付一点周转金。蒙土就很不高兴,说蒙生当着有权有势的镇长,会没有人送钱送物?哄鬼去吧。蒙生说,我是一个走进大庙时间不长的小鬼,就敢接受贿赂?对弟弟说这样的话,已经够得上推心置腹了。蒙土却不理解,恶狠狠地说,你就等着吧,看我扯回来一块下雨的云彩。说罢,蒙土拂袖而去。至于蒙土在此之前干了些什么,譬如他回到西滩没有几天,却莫名其妙地去了南方。蒙生的解释是没顾得上问,兄弟俩就这样谈崩了。

这当然也是蒙生亲口对我说的。

蒙生以为弟弟蒙土又回到西滩,回到父母那里了,这反而使他感到很安慰。其实,蒙土从蒙生家离开之后,并没有再去西滩,而是搭汽车翻过贺兰山,然后坐火车第二次去了南方,从此不再回头。

我又似看到了宝元老汉。

宝元老汉的头发早已灰白稀少,像干旱的草滩那样了。还算宽阔的额头挤满无数褶皱,曲折地显现着一个小民的智慧。常年奔波使他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关节僵硬而突兀,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一声闷响。即便是这样,宝元老汉每天清晨都要准确地登上屋旁的土岗,然后长久地端坐不动,寂寞地守望着西滩。也许,我们还应该看到宝元老汉的另一面,这就是他的本色。一个牧人对草场的神往,或者说是一个农民对土地的刻骨铭心。牧人也好,农民也罢,除去物质的具象的差别,精神的抽象的异同确乎已不存在。

宝元老汉却养了两个忤逆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