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阿春打电话询问了杨叔的侄女四月,想看她明天是否可以挪出时间跟他们出去,四月表示没有问题。
于是,第二天,他们便按照约定时间,出发去四月的学校接她。然后,几人便直接出城往川西去。
四月大学学的是农业,读研后主要研究的是川西的高原物种,迄今为止,她已经利用暑期跟随导师去川西对高原物种作过多次调查研究,所以,对川西这一带的人文地理自然都十分熟悉,甚至还能听懂大部分的藏语。
一路上,四月大致与他们说了一下此行要去的这座格亚寺。
格亚寺最早的建寺时间大概是在元朝,那个时候,由于早期松赞干布王朝的瓦解,整个雪区自唐后便陷入了混乱境地,藏地人民的生活也备受自然环境的恶劣影响,过得十分穷苦。
而他们所要寻找的这位丹增多吉,早期是一位云游的僧人。他对医学、韵律、佛法等等的见解都非常深,所以,在当时就是备受世人尊重的德行兼备的高僧。而他虽然游历各地,见惯世人因时局混乱,时常处于水生火热中,但当他来到这座小村庄时,还是被当地人们的困苦所震动了。
于是,他发愿、并以一己之力四处化缘,最终募得善款,为这座小村子修建了属于他们的第一座寺庙,并千辛万苦从大昭寺请来了他们的第一位小活佛。自此以后,丹增多吉便终身留在格亚寺中弘扬佛法,并传授医学给寺庙里的僧人,以解当地村民多年无医治病的局面。
“那照这么说来,这位丹增多吉作为建寺的第一人,拥有如此高的声望,我们此行过去,应该能拿到不少关于他的资料吧?”龙浩渺问
四月摇摇头,“那个时代纸品太过珍贵,关于寺庙初期的资料,是非常少的,就连这位如此重要的高僧,最终也只留下了一本诗集而已,就是你们想要寻找的那本。其余许多事迹,也只是靠着一代代僧人的口耳相传,零星遗留下来一点罢了,但差不多就是我刚刚告诉你们的那些东西了。”
“可是,他应该在整个雪区很有名吧?”龙柯问
“为何这样问?”四月问
“如果他在雪区有非常有名的话,那民间关于他的传说应该也有不少吧?”龙柯说
“格亚寺最早是一座非常小的寺庙,所以,这位高僧并不是以它出名的,而是早期就具备的卓越的学识与慈悲而闻名的。”四月说,“历代格亚寺曾经重修过两次,一次是明后期因地震损毁,由当时村民所布施集资原地重修扩建起来的,第二次,便是五年前,由于寺庙太过古旧,已容纳不下现行的僧人学习,便有善人出资重新修建的新格亚寺,在山下,而我们此次的,就是山下的这座新的格亚寺。”
“那它与旧的寺庙相距得远吗?”阿春问
“不是很远,如果步行的话,大概也只要半个小时而已。”四月说,“我有朋友在格亚寺里修行,到时候可以请他带我们去看看。”
“好的。”
两辆车疾驰开着,很快,他们便到了甘孜州的首府——康定。
一路上,龙浩渺和龙柯都止不住的惊讶。因为,早在他俩十五岁时,便跟随舅舅和外公来过川西游玩,那时的川西,还是个交通十分不便的地区,不仅路面狭窄破烂、到处都是漫天灰尘,甚至几千米高的盘山公路上连个护栏都没有,还要随时面对可能交错而过超大货车。而稍不注意一堵车,就连想要进入康定所要翻越的一座二郎山,都要花费十几个小时以上。那时候的川西,真可谓是个令人胆战心惊危险无比,却又美丽动人令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而从甘孜州回来一年多后,龙浩渺的外公便因身体原因离世了。所以,自从听到此行要来川西,龙浩渺的心中便一直想起小时候与外公相处的点点滴滴来。
而如今,川西的道路不仅铺上了宽阔的沥青路,再没有了随时随地的漫天灰尘,甚至在这几千米高的高山上,还开通了高速,所以,原先短则需要十几个小时,长则一天一夜才能到康定城的时间,如今竟然只几个小时就轻松到达了。
几人到了康定,除了感到空气干燥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不适感。于是,大家简单吃了一顿饭之后,便一致决定连夜开车去格亚寺。只是,夜色漫漫,两个车在黑暗中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不少,等开到夜里一点过,他们才终于停下车来,几人在车里将就睡了四五个小时。等到天光乍亮,便又继续启程开车,等到了一座名叫道孚的小城里,简单吃了点早餐后,便又继续了赶路行程。
一路上,他们开始随处见到红衣飘飘的僧人、手里拿着小小转经筒摇转的藏人,以及辫着黑黑长长的辫子的女人。而高原之上到处都是牦牛,在青青的草地里散落得如同芝麻粒,加上雪区独有的蓝天白云,美得如同一幅现成的画卷一般,让人心之若仪,这让他们几个的心一下开阔起来,一扫之前山洞所带来的阴郁心情。
路途有时会看见一些湖泊,雪区人管它们叫海子,其中一个令龙浩渺印象深刻,因为它更大更深邃。众人见之皆兴奋不已,皆七嘴八舌的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来这里露营。
……
就这样,在经过八九个小时的奔波后,他们终于顺利来到了这座叫做格亚寺的寺庙。如今并非草原的旺季,所以,途经此庙的车辆和人都非常的少,寺院里整个一片宁和,也果然如同四月所说,是一座新建不久的寺庙,看起来十分美丽。而原先的寺庙在山顶上隐匿的树林里,有机会他们可以去看看。
几人下车,跟着四月进入寺院,只见僧人们红衣飘拂,风吹过时,尤其好看。也有一些小僧人对他们几个的到来十分好奇,小小的孩子眼睛看上去十分淳真,笑容很也美好,这让阿春他们觉得颇觉感动,这是汉地里不常见的场景。
不过,由于这里大多数的僧人不会讲汉语,所以,他们也就不好意思拉着路过的僧人们交谈问话了。
四月给他们讲了一些寺庙里需要注意的细节,比如说,当着僧人的面,千万不可以称呼他们为喇嘛,因为这样很不礼貌,当面要称呼他们为阿克。阿克就相当于师父的意思。
四月带着他们在寺院里转了一圈,还去了长廊转经,尽管他们并不信教,但他们依然兴致高昂。一路上,四月还告诉了他们很多关于藏传佛教的典故,几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很快,一位下了课的僧人过来接待了他们,他年约二十七八,名叫桑济嘉措,身型很高,面庞看上去温和有礼,他与四月是很久以前认识的,两人用藏语说了几句后,四月向他引荐了阿春他们,他微笑同他们几人打招呼,大家都觉得很喜欢他。尤其是他还会讲汉语。
桑济因为早就知晓他们的来意,便直接向他们表示道,“昨天四月跟我说,你们想见见丹增多吉格西,所以,夜里我特地去与格西说明了这件事情,很幸运,格西表示愿意见见你们。”
“等等?”龙柯疑惑,“这位丹增多吉不是古时候的人吗?”
桑济听罢微笑,转而寻问四月,“你没有告诉他们吗?”
“啊?”四月恍然,“我竟然忘了。”
于是,桑济便微笑着耐心向大家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这里的僧人,自古以来都是从小便送到上师身边,开始跟着上师独立在寺院生活学习。有时候遇见弃婴,或是村里的孤儿送来寺里,我们的上师也会收养起来,并为他起名字,教他们佛法。后来,大家为了纪念创立我们寺庙的丹增多吉大师,便有上师以他的名字为这些收留的小孩子起名,而他们也多有出息,皆会刻苦修行,成长为像丹增多吉大师一样的慈悲之人,所以,我们寺里每隔几代,便偶尔会有一名同为丹增多吉的格西或堪布出现,至今渐渐地也就成惯例了。”
“原来是这样。”阿春说,“既是如此有缘,若能一见这位同名的大师,那实在太感谢您的引荐了。”
桑济微笑,“不过,还得麻烦你们稍等一下,我现在要去将书归还给我的朋友,格西现今也并不在屋里,他今早进山去了,等过一会儿我还完书回来带你们过去,他大概也就回来了。”
“好的,太谢谢您了。”几人表示感激
于是,桑济便先行离去了。
下午寺院里有辩经,四月带着他们参观了一下。辩经地是在寺庙后面的一块空地上,已经聚集了许多僧人,虽然他们几个不太听不懂僧人们的辩经内容,但仍旧看的津津有味。草地上的僧人们激烈的争辩,有时还会好几个僧人同时去围攻一个席地而坐的僧人,作为外行,他们也感受到了其中热烈的氛围,因此,也觉得十分有趣。有时四月也将一些觉得好玩的问题和解答翻译给他们听,他们几个听得哈哈大笑,觉得思辨性很强,实在太有意思了。
而夏青听得格外在心,他仿佛一下看到了佛学与哲学之间的共通之处。此前他从未接触过佛学,对佛教的粗略看法也只停留在普罗大众的烧香拜拜上,而经此一次,他开始对佛教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不一会儿,四月接到了桑济的电话,于是,她便带着他们出来,去佛殿门口等待桑济,然后同去格西的住处。
很快,他们便又看到了桑济。他带着他们穿行在曲折的僧舍小路间,不一会儿,便来到一进小小的院落,院子很干净,里面还种了些格桑花,简简单单的,很是美丽。
桑济领他们进到僧房里,格西此时仍未回来。而这间僧房简单之极,甚至几乎可以用空荡来形容,除了一些必备的日常的简单用品,别无其他。桑济请他们几个先坐,一个小僧人端进来一壶茶,桑济为他们一一倒上,几人将席上的茶端起来捧在手里,觉得暖意十足。
他们围坐在一起,桑济说:
“格西如今年事已高,平时几乎是不接待外人的。不过,昨天我对他提起你们,他却很爽快的答应了与你们见面。”
“那格西能听懂汉语吗?”阿春问
“能听懂一点,但不多,不过你们不用担心,等下你们的对谈我会帮你们翻译。”桑济说,“格西年纪虽大,但他思维敏捷,又很有童心,丝毫不输年轻人,寺里的僧人们都十分喜爱他。”
听到这里,众人安心下来,于是,耐心的等待着格西的到来。
不一会儿,一位年迈的僧人走了进来,他们几个立马齐齐注意到了他。只见这位格西的身躯高瘦单薄,看上去精神奕奕,面庞笑意不断,模样慈蔼可亲,尤其是一双眼睛,瞳仁黑亮有如稚童,充满了柔润与温和,有一种不受俗世侵染的干净。
这让他们几个仿佛一下就感受到了一股清风拂面,他缓缓的走到他们几个的面前,落定盘腿而坐,手里拎着一串已经有些年头的佛珠,脸庞的笑意始终不减,连皱纹都那样自然。他仔细的端详他们,然后,用不太熟练的汉语与他们打招呼,语气带着很浓的藏语气息,但他们聚精会神,还是听懂了的。
接着,格西问话,桑济翻译:“听说,是你们想见我。”
“是的,大师!”阿春坐正回答
他笑眯眯的对阿春点了点头,然后,又缓缓的端详了他们每个人。
过了许久,格西将目光停在了龙浩渺身上,并轻轻问道:“东西你们带了吗?”
此语一出,大家不约而同的一阵诧异。
龙浩渺不明就里,本能问了句,“什么,东西?”
格西不语,依旧笑眯眯的望着他们。过了好半天,他才挪动了下自己的双腿,然后说道,“看来,你们没带来啊。”
桑济翻译完,大家更是满腹疑惑,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没关系,下次吧。下次等你们带来,我们再叙。”格西说完,依然笑盈盈的。随后,他便起身缓缓走去了窗户边上。
这下,龙浩渺几人全懵了。
没想到一两日的奔波,才刚到这里行程就戛然而止了。阿春和四月看了看桑济,但桑济也不明就里,只得对他们摇起了头,他也不知道格西所言何意。
不过,格西的意思很明确,照此情形,他是不会再与他们交谈了。
所以,当下桑济也只好请他们先行出去。
几人站起身来。临走,阿春还是犹豫着向前一步,冒昧地问了格西一句:“请问,您知道我们所为何来吗?”
老僧人转过头来,对他们微微一笑。这一笑仍然温暖柔软,答案也很明显。
阿春还想问些什么,但旁边的桑济轻轻拉住了他,并摇了摇头。
“走吧。”四月示意
于是,他们一行人只好暂时退了出去。
……
……
大家走出大门口,阿春立马拉住了桑济。
“阿克,你有跟格西说过我们为何而来吗?”
桑济摇起了头。
“什么都没说?!”阿春还是很诧异
“我只告诉他有几位北京来的学生想见他,他想了一下,然后说好。”
“所以,他甚至连我们姓什么都不知道。”龙柯说
“嗯。”桑济点点头
“那他刚刚所言何意?”龙柯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桑济微笑道,“不过格西智慧超群,我无法随意揣度。”
“在我们之前,格西还见过其他什么人吗?”龙浩渺问
桑济又是笑着,却摇了摇头。
“你确定?”龙浩渺心有不甘
“我们寺庙很少有外人来,一旦有访客,大家都会知道的。”桑济说
这下,大家本来满腹疑惑的心,现在变得更一头雾水了。
“有没有可能,是格西弄错了我们的来意?”龙柯问
“不会!”四月说,“格西心如明镜。”
“可是,连我们自己都还不知道我们要什么,格西怎么会知道我们要什么?”龙柯说
大家顿时陷入了无尽的疑惑,也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良久,古琳轻轻问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然而,换来了一阵沉默。大家不明情形,皆不知要走还是留?此时,远处佛堂上方,突然’哇’的一声叫,一只乌鸦扑哧扑哧的从他们头顶飞走了。
江漫迟疑着说,“要不我们先在这儿待一天,先找个地方住下。有了歇脚的地儿,我们才能好好考虑怎么办啊。”
四月知道附近一家藏民的家里可以借住,于是,便转身拿出电话开始跟主人联络,询问是否可以接待他们几人。
“我还想见一见格西,还有可能吗?”龙浩渺不甘心,向旁边的桑济询问道
听到这里,桑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因为格西已经明确说明了“东西带来,下次再叙”的话。
龙浩渺自然也知道这点,所以,正式拜访是不无望了,但侧面相见还是可能的。于是,龙浩渺向桑济打听起了格西的日常活动。桑济的回答是:老格西每日过得极为简单,行动也很规律,他偶尔会在下午出来转经,或许在那里能够遇到。
得到这样的回答,龙浩渺已知足够。想要得到机会,就得付出点耐心才行,所以,等待是很有必要的。
此时,四月挂了电话走过来,表示主人愿意接待他们几个。于是,他们便暂时与桑济道了别,径直开车往藏民家里去了。
……